寒流來襲,天氣愈發的冷了,這日小太監才給炭盆裡添了炭,溫樓無意中一抬頭,看著炭盆想起了步萌,他問吳惟庸:「朕不是減了步萌的炭量嗎?最近她好像沒動靜了,是不是凍死了?」
吳惟庸笑笑:「萌妃娘娘還活著。」
溫樓撇撇嘴,傲嬌道:「不夠冷嗎,難不成春天快來了?」
吳惟庸滿肚子老謀深算,已經領悟到了皇上的深意:「此時寒冬臘月,離開春還早,皇上是不是心軟了?不然今兒就叫萌妃娘娘過來,若她真有眼色,肯定知道該如果討饒。」
溫樓瞥了他一眼:「屬你多事。」吳惟庸心下瞭然,轉身就去宣萌妃前來。
這個步萌是根硬骨頭,折磨硬骨頭才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呢,溫樓決定,一會兒見到她,定要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他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彷彿有點愉悅之情浮在心頭。
長極殿的宮女遠沒有想像中的多,步萌應宣前來,跨過長階,上過小橋,走過迴廊幾轉,終於來到了那個煩人精面前,她畢恭畢敬地行禮道:「皇上萬福,不知宣臣妾前來所為何事?」
溫樓盯著她的臉,發現她的過敏已經基本好了,這是他又一次如此清晰地見到步萌長大以後的樣貌,比小時候的土匪樣子好看多了,柳葉彎眉膚如凝脂,的確不是庸人之姿。不過此時她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感覺跟身負冤案一樣。
溫樓有些想笑,輕咳一聲道:「桌上這杯茶,是朕賜你的,裡面加了砒霜、鶴頂紅、鉤吻、鴆羽、烏頭、牽機藥、曼佗羅、夾竹桃、箭毒木九種劇毒,味道獨特,你肯定喜歡。」既然你不怕冷了,那就看你怕不怕死了,他想嚇唬她,最好嚇得她哭出來,哭得越大聲越好。即使這杯只是加了糖的甜茶而已。
步萌慢慢拿起這杯茶,看了看在水上歡快舒展的嫩芽,接著又抬頭看了看溫樓,看了一眼,她身子就發僵了:「你、你相信我嗎?」
不知她為何這樣問,溫樓條件反射回道:「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請保持這個姿勢別動!」步萌將茶送進嘴裡一口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茶杯朝溫樓砸去!
溫樓確實沒動,那是因為她的靶子歪到不需要讓人設防,杯子剛從他肩頭擦過,步萌可能是用力太大,整個人都朝他撲來。綿軟的身子砸到他的身上,還有那鼓鼓的酥胸頂著他胸膛,兩人的心跳彷彿在此交匯,他稍稍後仰才控制住不倒。步萌蒙圈了,溫樓皺眉:「你這是在……投懷送抱?」
步萌立刻就起了身,雙手直搖:「失誤失誤!臣妾知道皇上有潔癖,可是剛才那也是身不由己,你聽我解釋——」
對啊,他有很重的潔癖,不喜歡被別人碰,可為何剛才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她呢?難不成頭一次溫香軟玉入懷,受到了不一樣的衝擊,竟讓他一時忘了?!
步萌彎腰撿起地下的不明物體,在溫樓眼前甩了甩:「皇上,剛才你肩頭爬了一隻大毒蠍子,差點要了你的命,不過你不用怕,危機解除了,臣妾這就去把它埋了。」
其實步萌真的很想打自己的手,為什麼要救他呢?他這麼壞,還騙她茶裡有毒,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想看她的笑話,可看到毒蠍爬上他肩頭的一刻,她還是條件反射要救他……步萌啊步萌,你這麼善良難道真是要當現世觀音嗎?她一邊懊悔,一邊迅速往外撤。
溫樓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那是朕養的寵物,南疆蠍子,地位比你高了百倍。」
嘎——嘎——
好似有烏鴉飛過上空。
步萌一個踉蹌扶了下門,險些絆倒在門檻。
御花園裡,步萌在為皇上的寵物挖坑,準備埋葬,土有點受凍,挖起來費勁不少。剛才差點以為溫樓會弄死自己,還好沒有,這一天天的真得就像活在刀尖上啊……不過他也算是有病,寵物那麼多養什麼不好,養只蠍子,嫌自己命太長是不是?
「你嘀嘀咕咕在說朕的壞話?」
他冷不防地發聲,步萌一個哆嗦鏟子就落錯了地方,將蠍子截成了兩斷。明顯感覺到頭頂涼氣發散,比太液池凍住的池水還要涼,步萌打著牙顫抬頭看他:「臣妾怎、怎麼敢呢……」
他在看著遠處,冷清的陽光被他擋在身後,步萌趕緊把蠍子屍體扔進坑裡埋住,這下才得到機會能細看他幾眼,他今日穿著銀絲長袍,外面披著黑色大氅,髮絲在腦後挽成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有幾縷流瀉在肩頭。怎麼看都不像是國君呢,若說他是京中紈袴,估計也會有不少人信……
溫樓依舊看著風景,只是嘴裡冒出了一句:「你看夠了沒有?」
「夠了夠了。」步萌趕緊低頭,將皇上寵物的墳頭夯實,「皇上,臣妾將它葬好了,需不需要給它唱個安魂曲?」
溫樓道:「那倒不用,早晚三炷香,你記得過來祭奠,向它磕頭謝罪。」
「不是吧!這樣要是被別人見了,我會被笑死的!」
「所以呢?」
他的瞳仁就好像一個強有力的吸盤,將步萌所有的怨言都吸了個乾淨,步萌不敢再頂撞,只能連連點頭:「所以……就聽皇上的吧。」
溫樓很想說,你以為你爹每日在早朝上給朕難堪,就沒有人背後笑朕?父債女償,不整整你,他又怎能平心靜氣?
這倆人面對著面,呼出來的哈氣相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恩愛璧人,可實際上他們各自心裡有著小九九,想著怎樣讓對方吃癟,怎樣讓對方不爽,唯獨這之間沒有愛情。
溫樓又道:「不止這些,得罪了朕,你的月俸也要減半。」
步萌:「……」
不是吧,她耗費青春被塞進宮來,沒一丁點好處不說,到頭來還得往裡倒貼錢?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溫樓垂眼看了步萌半晌,板著臉道:「你剛才是翻了個白眼嗎?」
「沒沒,皇上你繼續說。還有什麼吩咐要求,最好一次性都說清楚。我這個人特膽小怕死,要總是被別人看見我跟你說話,那我不就成了靶子了嗎?她們所有的怨氣毒箭都向我刺來可怎麼辦?」
他還真沒有想到過這一招,這倒提醒了他,他微微點頭:「如此甚好,朕喜聞樂見。」
步萌剛想說什麼,突然一把劍就刺了過來!就是那麼電光火石之間!嚇得她整個天靈蓋都差點飛出去!是刺客啊!
「啊!——」
步萌和溫樓離得那麼近,眼看著就要被牽連受傷,只見溫樓一手將步萌護在身後,拔劍與刺客相拚。自從上次之後,溫樓即使睡在寢宮,也是劍不離身,就為了防備這些突然到來的刺客。
刺客功夫甚好,因為有了步萌這個牽絆,溫樓不能發揮十成功力,只能以守為主。在打鬥之中,刺客的衣袖被劍劃傷,步萌看見了他臂膀上的一個圖騰刺青,正想細看,溫樓就已經用胳膊夾著她一躍飛起,落在房簷之上再疾行。步萌始終被他拉著,不曾被鬆開一毫,那滋味就如走在雲端,也如跨過火海,背後的危險不斷臨近——
步萌這才想起大喊:「救命啊!抓刺客啊!」
姍姍來遲的侍衛們終於趕來,刺客見沒了優勢,轉眼跳出宮牆,那個侍衛長鮑屈又帶人去追。
步萌落地後不停地揉著自己的手腕,那裡都被溫樓抓青了。雖然不怎麼喜歡他,但關鍵時刻溫樓沒有拋下她,還是讓她有點感激的,她朝溫樓高聲道:「你為什麼要找那個長得像個得了風濕性關節炎的大螳螂來當侍衛長,他有哪一次趕到你前面救你了?乾吃飯不辦事!一國之君不會知人善任,怪不得別人要刺殺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用這種教訓的語氣朝溫樓凶起來。按理說憑著溫樓的性格,當場捏斷她的脖子才是正確方案,可是他卻笑了:「愛妃慎言。」
「你好像一點都不怕?」
「習慣了。」
這答案聽著怪令人心酸的,步萌猛然想起刺客身上的刺青,蹲下在地上畫起來:「這是剛才那個刺客身上的圖騰刺青,應該是個線索。」畫著畫著她停下來,剛才打鬥的場面閃眼而過,看圖騰刺青的時間更短,她只記住了部分,畫得並不完整,也沒有任何頭緒,「糟了,我沒記住全部……」
見步萌如此沮喪,溫樓無所謂地說:「朕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回去好好想想怎麼活著度過冬天就可以了。」
步萌撇撇嘴,就知道溫樓嘴裡吐不出象牙,她自言自語道:「唉,要是換我男神在這,他一定會完完整整的記住這個圖騰刺青,他可是記憶神探,從小過目不忘。」
「記憶神探?」溫樓好像有了興趣,還提了問,「他長得怎麼樣?」
「長相自然是最好的,秒殺京都才俊,瞬滅公子王侯!全天下的女人都恨不得給他生一車孩子!」
溫樓表情鄙視道:「吹牛的時候請託著點下巴。」
步萌沒有托下巴,反而叉起腰來:「我怎麼吹牛了?這是真的!他叫甄世爽。我跟他情投意合,當年都快要談婚論嫁了。」
「哦,那他知道這件事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我埋在心底的男神,我的心事他都知道!」
「該動土遷墳了。」
「什麼?」
「別把他埋在心裡,甄世爽有喜歡的人,你不要肖想了。」
溫樓又率先離開,留給步萌一個英挺的背影。步萌一愣,觀察到一個細節,他說的竟然不是「你已經是後宮妃子了,不要肖想別的男人」,而是「對方有喜歡的人了,你不要肖想了」,這說明了兩點——
一、他並不在乎名義上的嬪妃們心裡是否有人;
二、他認識阿甄。
步萌邊走邊苦思冥想,溫樓還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皇帝,頻繁遭遇刺殺,後宮就像收容所,還有潔癖、不願意碰女人,誒誒,不對!剛才她好像被他抱過了!
正在她煩惱的時候,柳謹言從她面前走過。他一手抱著個暖爐,一手搖著把摺扇,步伐輕緩,衣袂翩翩,一點都不嫌冷,彷彿當下正是個冰河解凍、萬物復甦、彩蝶紛飛、狗熊撒歡、春暖花開的好季節。
步萌跟了幾步過去,拍了他的肩膀:「喂,柳謹言,你說皇上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做過什麼壞事?威脅到什麼人?所以才會有人想殺他。反正欽天監說得那些禍星命運之說,她是不會信的,她只想從現實實際出發,找出這個現象背後的秘辛。
一見是她,柳謹言將扇子合起來,用扇柄「嘭」地打了一下步萌的腦瓜:「小萌萌啊,你是不是瘋了?難道不知道背後妄議君主那是犯上,要被砍頭的。」
「這裡又沒外人!」
「喔~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內人嘍~」柳謹言一副眉眼含春的模樣,看誰都像是情根深種,要不是步萌從前招貓逗狗的時候經常路遇沒事閒著鬥雞鬥蟋蟀的他,還經常看見他因為偷看女人洗澡被他爹追著打,他愛調戲良家婦女的名聲早就響徹圈內,不然步萌還真以為他對自己有想法呢。只見柳謹言繼續指著扇柄對步萌說,「看見我這扇子了嗎?光禿禿的沒有扇墜,好難看呀。」
「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觸霉頭嗎?因為你腰間這塊血玉太邪性了,你鎮不住它。而我血氣方剛一定能鎮住,不如你送給我做扇墜如何?你送我就說。」
步萌真的是被柳謹言這樣的行事作風給氣笑了:「我送的東西你也有膽子接?妃子和太醫私相授受,你就不怕皇上宰了你祭天?」
「哈哈哈哈,什麼妃子不妃子的,皇上根本就是把你們都當擺設,萌萌啊,你不是挺聰明的嗎,這都看不透?」
「你這麼一說倒提醒了我,一後宮的擺設,皇上難道是斷袖?」
柳謹言根本不接茬,反而繼續說:「對了,我最近還看上了一個東西,就是價格太令人咋舌,你若是——」
步萌將血玉解下扔給他,打斷道:「夠了啊你!索賄起來還剎不住車了!」
柳謹言得了這塊血玉,眯起了那雙細長的眸子,笑得一臉春光爛漫:「皇上這個人啊,非常複雜,說起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是我現下不得空閒,等得空了,我跟你細說。」
眼看著他要走,步萌一把抓住他的後領:「你這樣也能算個人?」
「好吧,我不想否認,從今天開始,你可以叫我男神,我不是人是神。」
步萌恨不得把他往死裡踹:「我不管,柳謹言,你今天必須——」
柳謹言緊張地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間:「噓,你不要講話這麼大聲,人家還以為醫鬧來了呢!我現在要去給貴妃娘娘把脈,有事我們以後再說!皇上的事我太瞭解了,絕對不誆你,我柳謹言什麼人品你還不信嗎?」
步萌簡直快慪死了!
這周圍還能不能有一個正常人了!
回到芳華宮,步萌看到言輕和曲碗碗並排坐著,她倆均穿著深色系的衣服,用著上墳一樣的凝重神色,吃著烤肉。烤肉發出滋滋地油膩響聲,曲碗碗不顧燙先嘗了一塊,鬆了一口氣:「好吃,無毒!」
言輕道:「廢話,都給你說了我新發明的烤肉架是經過毒性測試的。」
步萌輕咳了一聲,曲碗碗有點小激動:「姐姐你回來了,聽說你把皇上的寵物弄死了,我差點以為你就要沒命了!」
言輕道:「都給你說了禍害遺千年,你要相信她的命運啊!」
消息傳得這麼快,可是她們的態度卻……步萌不禁問道:「你們難道沒聽說皇上遇刺的事情嗎?」
曲碗碗猛地起身,沒站穩差點撲在烤肉架上:「什麼?皇上遇刺了?受傷了嗎?什麼時候的事兒?抓到刺客了嗎?刺客是男是女怎麼那麼不要臉連英俊的皇上都敢刺殺!」
看這情況,溫樓遇刺的消息一直都被封鎖著,所以別人才不知道。步萌改口道:「別激動,我是說在我夢裡。」
曲碗碗噘噘嘴:「你怎麼做這麼不吉利的夢啊,嚇死人家了!我家皇上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言輕開心地吃起烤肉,還對步萌豎了個大拇指:「不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能夢見皇上已經算是你很大的進步了。加油好好幹,等哪天夢見和皇上顛鸞倒鳳了告訴我一聲,我幫你佔一卦。」
步萌:「……」
曲碗碗被轉移了興趣,忙讓言輕幫她算命,而言輕為了感謝曲碗碗這些天的送炭之情,拉著她的手端詳起來。步萌懶得再理這兩人,正準備回房休息,就聽見一陣騷動。
小太監福熹帶領著幾個宮女端著盤子進來,他在旁宣旨道:「皇上有賞——芳華宮萌妃愉悅君心,特賞御廚蔡太賢做的櫻桃香糕一盤,明珠豆腐一盤,御膳烤雞一隻,鳳尾魚翅一盤——」
福熹繼續唸著,宮女們將一道道熱氣蒸騰的菜餚擺放在桌上,足足有十盤之多,每個菜量都盛得滿滿噹噹。步萌低頭怒目,雙拳在袖子攥緊,捏得骨節咯咯直響。這個狗皇帝!真的是故意在整她啊!他倆之間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
福熹報完菜名,笑嘻嘻地上前領賞:「萌妃娘娘,恭喜你了,這還是皇上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給妃子賞賜御膳。」
溫樓到底拿她豎了一個多大的靶子啊!只恨她不死是不是?
見步萌一臉欲殺人的模樣,言輕摸出銀子賞給福熹,這才把浩浩蕩蕩的賜膳隊伍送走。曲碗碗盯著賞賜垂涎三尺:「我也好想吃,我能嘗嘗嗎?」她雖然問著,但並沒等回答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呸呸呸!什麼破御廚啊,官鹽不要錢嗎,做飯這麼咸!!言妃姐姐,你說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言輕看向遠處的天,一臉無辜:「我不雞道啊……」
沒過幾天,就下起了大雪,朔風凜冽,雪花鵝毛似的亂飄。曲碗碗能援助來的炭有限,整個芳華宮的人都沉浸在一股隨時要羽化升仙的氛圍中。這時如貴妃所在的玉泉宮突然差人來請步萌前去。
步萌聽到這個消息,忙對言輕攤開手掌:「快幫我看看,我右手的生命線長得都已經快蔓延到手背上了,這是不是代表著我能活到九十九?我長命百歲的幾率大嗎?」
言輕呵呵一樂:「你不是說我算命純靠忽悠嗎,幹什麼還問我?」見步萌一臉心急亂投醫的樣子,言輕繼續道,「如貴妃在皇上面前是一個樣,在其他人面前是另一個樣,她驕縱跋扈,常年內分泌失調,瞪你一眼你的血槽就會下去大半,而且她的嘴還特刃,罵自己的乳母都跟罵三孫子似的,更別提對待接近皇上的人。」
曲碗碗都在旁邊哆嗦起來:「有這麼可怕嗎?」
言輕點點頭:「曲嬪你還是涉世未深,不曉得後宮險惡。」
步萌嘆了口氣:「哎,我能不去嗎?這一猜就知道是如貴妃心癢難耐想要對我辣手摧花了!我去,跟直接去投胎有什麼分別?」
言輕道:「還是有分別的,不去,你投胎的速度可能會更快。別緊張,退一萬步來說,萬一你真遭難了,不還有我呢嗎?」
「你能幹什麼?」
「我可以定時定點給你燒些紙錢啊,要什麼給你燒什麼,一定讓你在下面過上幸福生活。」
「……」
步萌就像一把放了四五天的小白菜似的,蔫了吧唧的去了玉泉宮。如貴妃果然貴氣傲氣加身,她當時正在摳指甲,頭都沒抬一下,就說道:「你就是那個掉進糞坑不能侍寢、後來敷蛋清皮膚過敏衝撞了皇上、皇上反而原諒你給你賜膳的萌妃?」
步萌心想,前綴這麼長,看來她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如貴妃沒等步萌答應,就翹起手指下令:「打。」
周圍瞬時圍上來不少老嬤嬤,手上拿著各種凶器,步萌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等等!貴妃娘娘,我還一個字都沒說呢!」
如貴妃一樂,這才看她一眼:「優秀的反派從不聽敵人的廢話,你不知道嗎?」
她倒是挺坦白,步萌連連退後:「別、別啊!貴妃娘娘你聽我解釋!我跟皇上其實真的沒有什麼——」
如貴妃搖搖頭:「本宮可沒你想的那麼有空,你的強行辯解,本宮聽都不想聽的。」
老嬤嬤們越靠越近,步萌條件反射轉身就往外跑,如貴妃從來沒見過敢在她面前公然逃跑的女人,氣得指甲都快捏斷了:「追!給本宮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雪地上留有一串串腳印,將美景踏碎,步萌是頭一次和宮中的老嬤嬤玩追逐的生死遊戲,真的太特別了,足夠她銘記一生。在臨近玉泉宮門口的時候,光明好像在向她招手,可是她卻腳下一絆飛了出去,摔了個大馬趴。
一雙黑底繡著金龍的男靴就出現在步萌眼前,她緩緩抬起頭:「陛、皇上……」
如貴妃也朝此趕來,步萌火速起身躲到溫樓身後。溫樓很隨意地抬了抬眉梢,睨了周圍的人一眼:「今兒是什麼日子,這麼熱鬧?」
如貴妃笑盈盈地湊近:「沒什麼要緊的,臣妾只是和她開個玩笑、玩個遊戲罷了。」
「哦?好笑嗎?」
「這您得問問萌妃。」
所有的眼睛都落在步萌身上,步萌不得不從溫樓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浮誇大笑道:「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貴妃娘娘太幽默了!這種追逐的遊戲特別好玩,我的人生終於圓滿了!」見溫樓瞥了她一眼,她趕忙改口,「但是最好以後不要經常玩,一般人的小心臟可能受不了。」
如貴妃將手裡的手帕都捏皺了,皇上一向不管後宮瑣事,今天竟然會來英雄救美,若說和這個萌妃沒有什麼感情,誰會信?不可以,不可以!皇上只能屬於我!如貴妃強行讓自己露出柔和的笑意:「皇上來玉泉宮是因為……」
說著她就頂著自己的兩個碩大胸脯朝溫樓蹭來,溫樓條件反射地朝後一退,結果他忘了身後的步萌,這一下,溫樓的後背和步萌的前胸緊緊相貼,中間連一張紙都塞不下了,兩人均是一僵。
溫樓:「……」
步萌:「……」
她是不是被佔便宜了?前面的大胸他不挨,偏偏來蹭她的小饅頭,這是什麼奇葩的品位?步萌自己往後退開,溫樓乾咳一聲:「韶歆,萌妃的家屬進宮來探,所以今日恐怕不能陪你繼續玩了。」
「那是那是,皇上您說得對,」如貴妃笑笑,看向萌妃,「妹妹就去吧,路上滑,可要當心些。」
這一聲「妹妹」叫得步萌是晶晶亮透心涼,也太嚇人了好嗎?!
步萌跟著溫樓離開,腳下的雪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好像步步帶著氣。溫樓用餘光看了看,發現她臉頰紅紅,也不知是被凍得還是……
「你臉紅了。」溫樓提醒道。
步萌一開口就快咬到舌頭:「胡、胡說八道,誰害羞了?不是!誰臉紅了?!」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滋味真的是很銷魂啊。步萌又瞪他一眼,「方才挨到了我,皇上趕快回去換衣服吧,免得潔癖發作心裡頭癢癢難過。」
「不急。」
看他一臉淡然的樣子,步萌是真的無法應對了,這個男人太難琢磨了:「皇上,恕臣妾直言,你是不是有病?一邊坑害我,一邊救我,這到底走得是什麼套路?你知不知道如貴妃的眼珠子一轉,就能想出千百個置我於死地並且不留痕跡的主意。」
「知道啊。」
步萌悶下一口老血:「……你故意的?」故意來救她,給她招攬更多的嫉恨和危險?天吶地啊,自從遇到他,這每一天都像是在渡劫,太讓人提心吊膽了吧!
溫樓解釋道:「朕只是單純的路過,是你偏要往朕的背後躲。」
說得倒也沒錯,步萌一時頂撞不了,只能轉移話題:「你不是說我有家人來探嗎?誰?我哥還是我父親?」
溫樓這才一臉恍然大悟:「哦對,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是你半個家屬。」
嘁,家屬就家屬,什麼叫半個?!這狗皇帝簡直有病!步萌跟著他來到太液池上的涼亭,這裡是個風口,四面八方的風都吹過此處,她敢保證只需站在這一刻,她就能凍成大冰棱。難道這是他又心血來潮想出來的整人方法嗎?
太液池被凍得結結實實,放眼望去一片空曠,除了她和溫樓,根本就沒有一個鳥人。步萌一邊小碎步跺腳取暖,一邊再三確認道:「真的會有人來嗎?怎麼還不來?再不來可能就要找人為我收屍了,太冷了啊!」
溫樓道:「不冷啊,這裡空氣清新怡人,風景優雅,朕以為是個適合約會的好地方。」
你穿那麼厚當然不冷啊!還有,誰腦子進了大風要和你約會啊!步萌剛想嗆聲點什麼,就見一個穿著官服的臣子朝這裡走來。風雪未停,彷彿給那個臣子糊上了一層冰霜,步萌看不清認不出那是誰?她爹?明顯不是這個身形。她哥?打死他也不會穿得這麼規矩。
步萌的心裡咯噔了:「皇上,那是……」
溫樓哼了一聲。
跨上台階,站在亭中,步萌終於看清青年臣子的正臉,不由得雙腿發軟,氣息奔騰。她再也感覺不到冷了,彷彿就置身於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三昧真火在炙烤著她。
青年臣子開口:「微臣甄世爽參見皇上。」
「無需多禮,今日叫你進宮來,是因為萌妃和朕聊起,你是她同鄉,還是她差點談婚論嫁的對象。」
「不是不是不是!」步萌連連擺手,雙眼緊緊扒在甄世爽身上,心頭大震,一張臉漲得通紅,「皇上你記錯了,甄大人只是我年少時的同窗!」
雖然見到甄世爽的瞬間,就像被天雷擊中了天靈蓋,但步萌頑強地沒有倒下!何止是同窗啊,甄世爽明明是她記憶中的男神!他的衣衫每一處都平平整整,姿態一如既往地嚴謹,緊繃的下顎線,凌厲的五官線條,彷彿不容人玷污!她怎麼敢亂說話,她只想表現自然地雙膝一軟撲過去抱他大腿好嗎?!
「你、你……甄大人你還記得我嗎?」步萌說話緊張地都快咬掉舌頭。
沒等男神回答,討厭的溫樓又開口了,他刻意地拖長了音:「喔?朕還以為你說的是同床,又何時變成同窗了?」見步萌頓時又一臉要死不死的表情,溫樓心情大好,「罷了,這麼多年不見,想必你們有很多話說,那朕就不打擾了。」
溫樓先走一步,涼亭就留下兩人,因為怕甄世爽皺眉,步萌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和皇上亂說,影響你名譽了!我願意賠償!拿什麼賠都可以!求你不要生氣!」
「無妨。我能看出來,皇上是故意逗你的。」
青年臣子竟抿唇一笑,好似陽春三月柳絮飛,百花嬌豔怒放時。
猶記得他們第一次講話,還是在學堂,那年她還小,跟在甄世爽屁股後面追了好幾條街,才把人攔住。「甄世爽,我在叫你你沒聽見嗎?是不是耳背?」
旁邊似乎有同學在笑,甄世爽耳根有點紅,只能搖頭:「有事嗎?」
步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是想跟你說,夫子家貧,新喪未久,大家商量著一起捐點銀兩給夫子,好讓夫子能夠有錢將其妻順利下葬,也算是幫夫子一起度過難關。現在錢都收齊了,就差你一個,你看……」
她攤開手掌掂了掂,做出一個討要銀兩的手勢,沒想到甄世爽又搖搖頭:「不用算我的份。」
眼見他要走,步萌不依不饒:「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雖然這個夫子是新來的,教我們的時間不長,但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幫他不是理所應當的嗎?你也不缺這幾個錢吧?!」
甄世爽索性停下來,直視步萌的雙眼道:「他雙眼渾濁,長期酗酒,醉而殺妻,對外宣稱妻嫌其貧而懸樑自盡,滿嘴謊話,我為什麼要捐?」
「啊??」
「怎麼?聽不懂?」
「我們說的……是同一件事嗎?我在說周夫子。」
「我說的也是周夫子。」
「什麼?周夫子殺妻?!他妻子不是上吊自盡的嗎?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步萌還是個小姑娘,那麼複雜的事件根本就沒有接觸過,她一臉的茫然和害怕,可是甄世爽的表情卻格外令她安定。
甄世爽說:「周夫子妻子去世的時候,他的語言、表情、動作細節紛紛都在告訴我喪妻事件背後的真相。那表情不是痛苦,是內疚。當人們後悔或內疚時,就會不知不覺露出反省的微表情。當時周夫子的眼睛盯視著其妻的屍身,皺眉,身體的肌肉緊張,同時呼吸緊湊,這都說明他在後悔內疚以及對自己酗酒有了很深的反省。現下周夫子就是處於戒酒的戒斷反應中,手指時常顫抖,寫字歪斜,口乾,總是舔嘴唇……」
步萌非常震驚,雙眼瞪得溜圓,張大了嘴:「可是、可是你怎麼現在才說,我是除你之外第一個知道的嗎?」
「等後天我會寫封信給官府,他們收到便會找仵作重新驗屍。結果可以預見,那屍體脖頸的勒痕會有少許的移位,那是一次勒住以後,再次在原來的印痕上勒住才能疊加的痕跡。你們不必捐錢,或者等周夫子償命後捐點香火給他還是可以的。」
「為什麼是後天?這種事也可以等的嗎?!」
「因為後天周夫子才會講完這一卷《策論》,每個夫子講課方式不同,要是半途換人,會影響我。」
甄世爽朝她一笑,這一笑,彷彿帶人深入畫中。江南煙兒,紅花綠柳,雕樑畫棟,無數美景之間,就站著這個與眾不同的男孩。這紛雜混亂的世界裡,好像只有他能將真相剝絲抽繭。
只需那一眼,她就能記他千年。
步萌回過神來,多年不見,他依然是當年清風雋永眉眼清朗的人,是她心目中永遠不變的記憶神探啊。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給你製造紅袖出牆的機會,然後把壞了名聲的你趕出宮去?」
言輕和曲碗碗自從目睹了這件事以後,就一直圍在步萌身邊,步萌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但還要應付著她們回答:「這倒像是他會做的事。所以以後我們就結伴而行共同出入吧,多一個人,黃泉路上還能多一份照應。」
言輕直接就離她三步遠:「誰說要跟你共赴黃泉啊!我和你根本不熟好嗎?」
嘖嘖,真是的,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曲碗碗指著下巴做思考狀:「萌妃姐姐,那個甄大人是什麼來頭?除皇上以外,我見過的男人裡屬他最帥。」
步萌並沒來得及問他現狀,兩個人在冰天雪地裡相顧無言,就被出來打雪仗的言輕和曲碗碗當場抓住,言輕以最快的速度拐了步萌就跑,曲碗碗不斷回頭想多瞅帥哥幾眼。
「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和男人私會的事肯定會被更多人看見了。」這是言輕回到芳華宮後說的第一句話。
這會兒的言輕已經放鬆了很多,她主動給曲碗碗解惑:「有關八卦的事情要問我啊,甄世爽才剛被調進京不久,在大理寺就職,暫沒成家,不過向他表白的隊伍能從宮門口排到地平線,也沒見他對誰青眼有加過。」
步萌心頭一熱,難道他還沒成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