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晉王其人

宋緋心裡的這一跳是有原因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乃是自己腳踩這片土地上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人。

現今的晉王桓止十三歲時入秦為質,在秦國做了整整八年的質子,其中的辛酸可想而知。一般來說,被選為質子的大都是不受寵的,多半與王位無緣,搞不好小命也可能丟在敵國。

桓止確實不受父王景公的寵愛,景公薨後,繼位的是小兒子子義,可子義只做了三十八天的王,便被手底下的三位上卿聯合廢掉,然後迎桓止歸晉繼承王位。

這其中有什麼內幕外人無從得知,可以猜到的是現今的晉王絕不是簡單的人物。

因為這個,宋緋一見到晉王,不自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露出一絲馬腳來。他是晉國的王,一聲令下或許可以顛覆衛國。

只是晉王怎麼會來這裡?

宋緋神色一整,迎了上去,行了一禮。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宋緋自小生活在貴族圈子裡,可能是衛國風氣太過奢靡,她所見的衛國貴族男子或驕矜自恃或放蕩不羈。像晉王這樣沉穩持重的還真是少見,很有可能是受少年時期的質子生涯影響。

瞧瞧,晉王不說話,光是站在那裡便形成一種無形的壓迫,一般人達不到此等境界。

須臾,晉王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年輕沉穩的嗓音,隨意的口吻似在寒暄:「世子昨日去了哪裡?」

這話問的,她出入驪山別館都得向王宗印報備,行動上受監視,晉王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宋緋抬頭,面上依舊平和地微笑:「在下昨日去了玉人館。」

桓止背著手踱了兩步,看她一眼,眼中意味深長:「世子倒是好興致。」

宋緋訕笑:「哈哈,人不風流枉少年,讓陛下見笑了。」倒是晉王年紀輕輕的不立後不納妃很是耐人尋味。

桓止點點頭,又道:「世子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有什麼要求盡管開口。寡人既答應了衛侯會善待世子,就絕不會失言。」

宋緋在心裡斟酌了下措辭,笑道:「陛下說哪裡的話,別館裡提供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真是令人賓至如歸。」

她現在的身份是衛國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衛國的尊嚴與立場,在敵國的君王面前,表現得太過於謙卑則失了衛國尊嚴,但若表現得太過孤高,那自己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好過,怎麼把握好這個度,是門學問。

桓止沉吟:「如此甚好。」

兩人不鹹不淡地扯了幾句,宋緋猜不透晉王此行的用意,待送走晉王,便回了寢室。

宋緋的寢室在一棟獨立的院落裡,很安靜,她白天處處受監視,唯一一點的私人時間便是入了夜,基本上不會受人打擾。

長河月圓,院子裡悄然無聲。王宗印遣奴婢送來膳食。

宋緋坐在食案後,案上五菜一湯,絲毫不亞於她在衛國時的待遇,不管晉王為人如何,明面上還是做得不錯的,別館裡提供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只除了行為受監視這一點。

入敵國為質子的皆是如此,行動上總是受諸多限制,不自由。

宋緋看著面前那份量十足的五菜一湯,正常男子的飯量比女子大一些,怕引王宗印疑竇,她不敢剩太多。

但自己又吃不了這麼多,偷偷倒掉的話時日久了又怕被人發現,所以宋緋在用膳會讓田業和韓雲起在一旁伺候,順便偷偷幫她解決掉一些。

總之,她不容易,跟隨她來晉國的也十分不容易。

田業在最底層摸滾打爬過,什麼樣的囧境都遇上過,身處這樣的險境裡還能自得其樂說:「世子,坦白說,小人在衛國時吃得可沒在這裡吃得好。」摸了摸肚皮笑呵呵的,「來晉國兩個多月,我倒是胖了不少。」

韓雲起抱劍立在一旁,聞言瞟他一眼,微哼:「在這樣的險境裡你還能吃胖,我真心佩服你。」

宋緋忍不住微微一笑,斜眼看他:「愁眉苦臉也沒用,還是看開一些為好。」拿巾子淨了淨手,又順手取下懸在壁上的長劍,「走,練劍去。」

每日練劍是家常便飯,坦白說,宋緋不是習武的料子,學了兩個月才堪堪將一套劍法練得稍微熟練一些。韓雲起性子耿直,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有所顧忌,授起劍術來完全就是嚴師的姿態。

宋緋還沒受過這樣的苦,原本養尊處優的一雙手結了好多厚厚的繭。可又不能像個女人一樣撒嬌使小性子,否則讓外人撞見了就不妙了,只好打落牙齒混血吞。

今日確實有些乏了,宋緋只練了半個時辰便作罷,回到寢室沐浴一番後躺,床上歇息去了。

田業和韓雲起宿在隔壁的耳房裡,她扯開嗓子一喊,他們便能聽到。

帷幔放下來,月光幽幽灑進來,宋緋睜著眼,依舊睡不著。

她是衛國的公主,真正的衛世子是她的兄長宋謹。

三個月前,秦國鐵騎踏著衛國百姓的屍骨一路勢如破竹,兵臨衛國國都楚丘。

衛侯親自披甲上陣,冒著大雨在城牆上指揮作戰。可強秦已團團將楚丘四面包圍,城內供需被斷,衛氏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待宰的羔羊,差別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而早在強秦逼近楚丘時,衛侯早已派出兩撥人馬分別前去楚國和晉國游說,希望這兩個大國可以伸出援手。

衛世子帶了一波人馬前去楚國,遲遲沒有傳來消息,倒是晉國率先伸出了援手,呵,所謂的伸出援手也不過是站在自己的利益上罷了,晉國的要求是幫衛擊退強秦,衛割五座城池答謝,而且還要求衛國世子入晉為質。

這一招真是狠,誰都知道衛侯年邁,女兒不少,膝下卻只得一個兒子,晉國握住了衛世子,不怕衛國不臣服於晉。

衛侯雖百般不願,但整個衛國與兒子相較,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最後咬牙應了。

與晉訂下盟約後,晉國迅速出兵,使了招「圍魏救趙」之計大敗秦國。

晉國要求衛國履行盟約,可是遠在楚國的宋謹突然失蹤,堂堂一國世子突然失蹤,說出來恐怕不會有人相信,而且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傳到晉國,晉王怕會以為是推脫之詞,彼時衛國遭秦血洗,元氣大傷,晉國若是再以不守信諾這個借口伐衛,那真是半點抵抗之力都沒有。

不得已,宋緋代替大哥入秦為質,宋緋同兄長有七分相像,身高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她皮膚白一些,身材偏瘦一些,況且大哥久居深宮,與各諸侯國鮮少接觸,她仔細打扮一下應該可以瞞天過海。

一人之身,卻系著整個衛國百姓的生死存亡,肩頭的重擔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晉國的每一天真是如履薄冰。

也虧得她天性樂觀,不至於被壓垮。

宋緋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擺脫這困境。

逃跑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讓晉王下令放人。可是沒有天大的利益他怎會放他回國?心裡忍不住長歎一聲,她身上目前沒有這個籌碼,眼下唯有伺機而動。

各種紛繁復雜的想法自腦中一晃而過,輾轉一夜也沒睡好。

第二天宋緋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洗漱一番後,田業打簾進來,站定在帷帳外躬身道:「世子,車馬已經備好,今日我們去哪兒?」

在晉國兩月,宋緋每天的生活基本就是吃喝玩樂,鬥雞走馬,吃喝嫖賭樣樣不落,因為一個浪蕩不羈不務正業的世子比正經八百居安思危的世子更容易令人放心,而且市井之中魚龍混雜,多結交些三教九流的也不是壞事。

柔軟的日光落在帷帳上,大片的光暈,宋緋看著那片光暈,低頭想了一會兒,道:「今日不出去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夜晉王在王宮中設了場宴會,就是在那個宴會上,一眾舞姬獻舞慶賀,酒酣耳熱之際,晉王讓諸位舞姬獻酒,一位妖冶的舞姬大膽地坐在了她宋緋的腿上,她當時嚇了一跳,差點把對方推下膝頭,不過看在場其他男人幾乎人手一個摟著舞姬,及時抑制住了。

不過那時她並不知道,那位舞姬是故意為之。緊接著那舞姬給她斟酒,卻將整杯酒灑在了她的前襟上,胸口大片被濡濕。舞姬啊一聲,拿著帕子在她胸前擦拭。

宋緋察覺出不對勁,本能地想推開舞姬,對方卻突然死死地抱住她,一手按壓在她的脖子上,吐氣如蘭:「世子長得真是俊,可惜沒有喉結呢。」

她心寒膽顫,手下愈加想掙脫開,那舞姬卻似乎是有備而來,使了個巧勁按住她,輕笑:「世子堂堂男子,力氣竟然不如小女子大麼?」嘴上說著,眼色忽然一變,伴隨著一聲驚叫,自宋緋身上彈跳開來。

原本亂轟轟的宴會會突然沉寂下來,在座眾人紛紛轉頭望著這一幕。

那舞姬當場拆穿宋緋的女子身份,旁觀者中有許多不相信的,但那舞姬斬釘截鐵一口咬定她是女兒身,晉王便令人將宋緋帶下去驗明正身,結果可想而知,宋緋身份被暴露,衛國失信於晉國,失信於天下。晉王若是要出師伐衛,也是堂堂正正師出有名,是衛國作繭自縛。

起初她被邀請赴會時就覺得怪異,晉國內部的慶功宴不該拉上她,現在想來是早有預謀的,那個舞姬也是受人指使。她至今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讓人識破身份的,她自認偽裝得還算成功……

正尋思著,外頭珠簾晃動,抬頭望去,卻見王宗印站在門外,肅聲道:「世子,今日陛下在宮中設宴,請您過去。」王宗印待她還算客氣,十分有禮,也是,兩國沒撕破臉之前,明面上還是得做足了的。

宋緋暗歎,該來的還是要來。她結好衣帶,一手撩起帳子笑道:「呵,晉王設宴,膳食必定是海陸俱陳,整天吃這些是該換換口味了,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