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宮中之宴

晉王宮依山而建,位於玉都的西北部。雖說離驪山別館算不上多遠,但這熱死人的鬼天氣,走上一小會便能令人汗流浹背。所以宋緋乘了馬車。

恰好進入雨季,晌午還是艷陽天,轉眼間就烏雲聚攏,黑壓壓一片,不消片刻,一場大雨轟隆隆而下。

宋緋下了馬車,田業小心翼翼地在她頭頂撐起傘,嘴上道:「世子當心腳下,小心雨水濺到衣上。」

韓雲起則獨自撐了傘在她身後護著。宋緋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抬頭看向面前巍峨的晉王宮。

高高的台基拔地而起,四周地勢錯落,宮殿或高或矮,團團環抱住高高的台基,清一色的黑瓦,烏壓壓一片,如一副行在山水中的水墨畫,不夠奢華,卻自有一番雅韻意境,恢宏大氣。

一國之君也當如此,不要在乎表面的錦繡繁華,胸有城府,腹有良策,能把國家治理好才是本事。

宴會設在正儀殿,沒有晉王的恩准,她帶來的人是不能隨便入內的,所以田業和韓雲起只得站在簷下乾等。

田業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不放心地在一旁叮囑道:「世子萬事小心。」

宋緋點了點頭,整理了下衣冠,卻見兩個內侍抬了紅氈子過來,準備鋪在殿前的玉階和丹陛上鋪以防滑,宋緋也沒在意,經過內侍旁邊時,那內侍卻突然往後退,踩到了宋緋的腳,她吃痛,一個趔趄,田業和韓雲起離得遠,救之不及,眼看就要摔倒,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一雙手及時拉了她一把。

宋緋站定了,瞧了那內侍一眼一眼,對方眼裡毫無歉意,繼續若無其事地鋪他的紅氈子。

宋緋早就認清了局勢,質子質子,說白了就是高級一點的囚犯,衛國又處於弱勢,她身後沒有強大的依靠,那些慣於捧高踩低的小人自然不懼憚她。

而旁人也不敢和她走得太近,否則晉王一頂通敵叛國的帽子扣過來誰擔待得起?

比如前些日子在玉人館碰到了風流倜儻的魏家大公子,她不過湊近一些跟他說了幾句話,他那避之不及的驚恐眼神至今令她印象深刻。

大家普遍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突如其來的有一位公子對她伸出援手,雖說只是舉手之勞,但真的是太難得了。

宋緋拱手道了謝,尋思了會兒笑道:「這位兄台出手扶我,不怕別人說閒話麼?」

只見他施施然收了傘,傘下是一雙溫雅的眉目,聞言略微頓了下,瞧了宋緋一眼:「原來是衛世子。」他笑容和煦道,「今日不管是誰滑倒我都會順手一扶的,行得正坐得端,怕什麼。」

他這想法不對,任你行事再光明磊落,架不住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宋緋正這麼想著,小人就過來了。

「呦,我當這是誰呢?兩位在這裡說什麼悄悄話呢?」

是太叔棋。

他快步走過來,一臉的驕矜,邊走邊喊,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那位公子沒理太叔棋,轉手將傘交給了一旁的長隨,率先進去了,一舉一動都是世家公子的風姿儀態。

只剩下宋緋和太叔棋。

若是宋緋與太叔棋無冤無仇,他這麼刁難她,她八成會以為他喜歡她,因為這是個男風盛行的時代,荒唐的唐國國君甚至想立男寵為后,臣下怎麼勸阻也不聽,最後兩位老臣當眾撞死在王宮的大殿上,才將唐國國君唯一殘存的羞恥心給拉回來。

確切地說,太叔棋的先祖和衛國是世仇。

太叔棋的祖上是地地道道的衛國人,但他先祖的心思有些不正,老一輩的衛侯昏庸,他便想趁機作亂,自己當陛下,結果事情敗露,被夷三族,當時太叔棋還沒有出生,太叔棋的父親孤身逃到晉國,憑借其才能在晉國混得風生水起,連晉王都忌憚他三分,儼然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屢次攛掇晉王滅了衛國,可不知晉王出於什麼考量,始終沒有答應。

宋緋在晉國艱辛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來自於太叔氏。

這是個心腹之患。

***

宴會差不多開始,諸位大臣魚貫席,這是一場慶功宴,原因是晉國剛打了勝仗,大敗唐國,晉王高興所以設了宴。

宋緋不知這場慶功宴邀請她來是個什麼意思?不放過任何機會向她宣示晉國的國威,警告她乖乖的,否則下場會很慘?

抬頭覷了眼玉座上的晉王,晉王並沒有穿一身古板的冕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玉簪束髮,領口處露出一圈白色中衣,愈發襯得精神奕奕,他很隨性的模樣,座下臣子見他如此,也沒有先前那樣拘謹了。

宋緋不露聲色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並沒有發現太大的異常,倒是看到剛才那位伸手扶她的公子坐在她對面,她向身邊的人打聽了一下才得知他叫卿季宣。

這個名字很熟悉,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她也無暇去想,此次宴會攸關她的生死以及衛國的命運,她提起一顆心等了半晌也不見有晉王召舞姬上來,倒是座下臣子按捺不住了,提議道:「陛下,飲酒少不了歌舞助興……」

晉王從善如流地拍了拍手,顯然歌舞是早就準備好的。

須臾,眾舞姬甩著袖子魚貫而入,楚人擅歌舞,晉王宮中的舞姬大都是楚國人,個個纖腰玉束,舞姿綽約。

基本上舞姬一出場,除了個別道貌岸然和真君子以外的男人眼睛都直了。

宋緋不用刻意裝,她的目光仔細在場中逡巡著,試圖找出那個害她的舞姬。可是那些個舞姬個個濃妝艷抹,乍看幾乎都長一個模樣。盯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宋緋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緊,連呼吸也不自覺屏住。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掃見一位嬌俏的侍女舉著髹漆朱盤走過來,站定在宋緋面前,微彎了腰:「世子,陛下賜酒。」

宋緋本能地抬頭望去,晉王正轉首與左右談笑,她心中驀地一動,端起那樽御賜的酒,起身來到丹陛之下,望著高高在上,面目模糊的晉王,躬身道:「謝陛下賜酒。」舉杯仰首飲盡。

桓止轉過頭來,含笑看著他喝下,也舉了舉杯,笑得意味深長:「世子客氣了,晉衛兩國是有盟約的,彼此扶持,不分什麼彼此。」

這話說得真是漂亮,親兄弟還有分彼此,更何況是國與國之間。宋緋道:「在下可否有榮幸親自為陛下斟酒。」

此話一出,伺候的宮人紛紛警惕起來,怕她有什麼不軌之心。

倒是桓止意色從容,沉吟了會兒,微抬了抬手道,「上來吧。」

宋緋沿著玉階拾級而上,坐下來的那一刻,她心裡頓時踏實下來,沒有晉王的默許,這丹陛是不准任何人上來的,她諒那舞姬也不敢。

第一次離晉王這麼近,他是高高在上的晉國的王,容顏是如此的年輕俊朗,一舉一動都透著穩如山岳的氣勢。宋緋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坦白說,她是很佩服晉王的,在秦國做了八年的質子還能回國繼承王位,這本身就是一種本事。

她一邊斟酒,一邊拿眼風瞟那些舞得很賣力的舞姬,「陛下不只救了我衛氏社稷,還救了衛國的百姓。在下一直感激萬分,我身為衛國世子,卻什麼也不能做,真是慚愧得很。」

「哦,世子是想回衛國有一番作為?」

她現在寄人籬下,哪敢說要有作為,必須不務正業才是好。宋緋笑著打哈哈:「我們衛國人才濟濟,我資質平庸得很,治理國家不行,吃喝玩樂卻是在行。」

桓止看他目光片刻不離舞姬,只當他是真好色。而且對他無事獻殷勤,不知心裡在打什麼算盤。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世子覺得晉國比之衛國如何?」

宋緋掃了眼台下,歌舞已到尾聲,舞姬們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她嘴上答道:「衛國自然比不上晉國的強大。」

桓止敲了敲長案,道:「可縱是這樣,在世子眼裡還是衛國好,是麼?」

宋緋正不知如何作答,桓止卻不問了,轉而飲起酒來。

那廂一舞既畢,舞姬們魚貫而出。晉王這次沒令舞姬們獻酒,這令宋緋很是詫異,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軌道,她心裡沒底,愈發地小心翼翼起來。

待眾舞姬退到殿門處,殿內獨留下領頭的舞姬,她站在那裡,濃麗的妝容下依稀可窺得姣好的五官。

宋緋也不太確定是不是那位害她的舞姬,因為當時心慌意亂,加上舞姬們衣服都一個模樣,妝容也一無二致,她已記不大清對方長什麼模樣。不由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見那位舞姬斂起水袖拜了下去,緩緩開了口,聲音婉轉動聽,如珠玉落盤:「陛下,妾身仰慕衛世子已久,想敬他一杯酒。」

宋緋差點失手打翻酒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