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燙手美人

九州大陸上,國家眾多,各國都很有自己的特色,譬如魯國人最重禮儀,楚國人最擅歌舞,衛國則盛產美男,而衛世子宋謹又素有衛國第一美男子之稱,引來不少世家閨秀的垂涎,個別豪放的閨秀甚至表示為了男色可以遠嫁衛國。

偏偏衛世子深居簡出,據說是位挺低調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他長什麼模樣,越神秘越能引發別人的興趣。

恰好有個很有經商頭腦的齊國人曾見過衛世子一面,他腦筋一動,抓住這個契機,找人臨摹了衛世子的畫像在各國之間販賣,狠狠賺了一筆。

這也是為什麼衛侯不挑一位信得過的男子代替世子而要選擇犧牲女兒,因為大家普遍知道衛世子長什麼模樣。

宋緋跪坐在一旁不動聲色,晉國與戎族接壤,民風習俗都受戎族影響,民風素來開放,女子也是豪放者居多,眼前這位舞姬說仰慕她,放在別的場合她相信,但眼下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來。

桓止自宋緋手中取過木勺,自己舀酒倒酒,一套動作做起來如行雲流水,聞言瞧了那舞姬一眼,順勢道:「衛世子不遠千裡來到我國,只跟了兩個長隨,身邊連個紅顏知己也沒有,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總去青樓也不成體統,你既然仰慕衛世子,寡人做個順水人情,就把你賜給他吧。」略頓了下,轉向宋緋,笑吟吟的模樣,仿佛真的是個體貼人意的君王,「好事成雙才妙,世家公子哪個不是三妻六妾,一個怕是不夠,剛才那幾個舞姬裡世子再挑選一個罷。」

那舞姬自是千恩萬謝,還朝宋緋拋了個媚眼。

宋緋腿一軟,心肝差點跳出心口,且不說這個舞姬可能另有目的,就算她是真的愛慕她,她一個女人能對女人做什麼,養在房裡當花瓶欣賞?時日久了,早晚會漏餡的。搞不好那舞姬就是晉王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

若是拒絕也不行,她在晉國塑造起來的形象就是玩物喪志流連花叢的世家子弟,面對這樣的賞賜,應該很開心才對。

她心裡翻江倒海,面上卻還要露出欣喜的笑容:「謝陛下厚愛!只是……」說到這裡故作為難地頓了下,欲言又止。

桓止道:「世子有話直說無妨。」

宋緋思緒轉得飛快,斟酌片刻道:「闔宮上下的女子,舞姬也好,樂伶也罷,還是侍女,都是陛下的人,我不敢褻瀆。倒是我在玉人館有個相好,一直想替她贖身,奈何最近囊中羞澀,陛下若是有心,幫我替她贖身可好?」

她說的是實話,晉國只供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但是絕不會給她錢,她離開衛國之前倒是帶了不少珍寶,可是為了完美地塑造出一個紈褲子弟的形象,早被她敗得差不多了。

這話一出,底下立即傳來幾聲嗤笑,更有大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宋緋臉一熱,她的臉皮還是不夠厚。

桓止面上一肅:「堂堂一國世子癡迷煙花女子,還要為她贖身,說出來讓人笑話,寡人不是不願意幫你,而是幫了你反而會貽笑大方。這些舞姬雖然比不上大家閨秀,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還比不上青樓女子麼?」

底下的某位國之棟梁附和:「陛下說得是,舞姬的出身雖說不上多高貴,但也是經過嚴格篩選才得以進宮服侍君王側,大都是良家出身,衛世子拿來與煙花女子比較,簡直是在侮辱陛下。」

這話明顯就是挑唆,宋緋瞧了眼晉王,他面上倒看不出來什麼,似乎在等著她的解釋。

宋緋想了想道:「陛下誤會了,不是比不上,而是青樓女子做的便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大都沒有真心,有朝一日在下若是能重返衛國,就算拋棄了她也不會覺得良心不安。但是陛下賜的美人是一番心意,我不敢隨便捨棄,可若是帶回去,家有悍妻,會鬧得天翻地覆的。我怕麻煩。」

幾句話既表達了自己對晉王賞賜的看重又輕替自己圓了過去。

那位國之棟梁還想再說什麼。桓止一個眼神掃過去,對方立刻乖乖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倒看不出世子還懼內?」

下邊又傳來嗤笑聲,宋緋居高臨下,每個人的表情姿態她都看在眼裡,大都是不屑,那個剛才幫她的卿季宣甚至皺起了眉頭。

宋緋說:「因為看重,所以畏懼。」

桓止沉默了會兒,「既然世子不願,寡人也不勉強。」對台下舞姬擺了擺手,「退下吧。」

那位舞姬看了宋緋一眼,很委屈地退下。

宋緋哪顧得上她委屈不委屈,心裡重重地鬆了口氣,但也只是片刻,她不敢太過鬆懈,因為前面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災難等著她。

晉國的君王和國之棟梁們繼續飲酒作樂。

宋緋默默退到自己的席位上,她在晉國孤立無援,一旦遇到變故身邊連個幫忙的也沒有,或許她該尋找一個幫手。平頭百姓不行,可晉國朝野上下,又沒人敢接近她,更別說幫她,只除了剛才在殿門口遇見的男子。

卿季宣。

她忽然想起來他是誰了。

晉國三大家族:太叔氏,卿氏,魏氏,這三個大族幾乎壟斷了晉國的仕途,更是扶持桓止即位的功臣,連晉王也要忌憚他們尊敬有加。卿季宣是卿家的幼子,因功被封為長平君,宋緋上一世沒見過他,不過倒是聽說不少關於他的消息,全是褒獎之詞。傳說中是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

可惜的是他在二十三歲那年出門會友的路上遭意外身故,下葬那天,前來為他送行的百姓將貫穿玉都南北的朱雀街圍得水洩不通,可見他有多麼受人愛戴。

這世道太亂,國與國之間征伐不斷,人人都是為利益而活,像卿季宣這樣的好人真是鳳毛麟角,死了太可惜,而且他剛才幫了她,雖是舉手之勞,已令宋緋很感動。

況且若是救了他以後,以他的品德必定感激不盡,她若是再碰上困難或許他還可以幫自己一把呢。

宴會散時宋緋故意慢半拍落在後面,韓雲起和田業盡職地跟在後頭。出了宮門,那些國之棟梁們早已乘車離去,卿季宣剛登上車馬,正準備離開。

宋緋吩咐田業和韓雲起在原地等她,自己則走上前去,驕陽仍是灼熱似火,腳下的土地仿佛要被烘乾,高高的宮牆綿延數裡,數百步開外的護城河蜿蜒似一條清泠的玉帶,一眼望不到盡頭。

四下裡人影寥寥,宋緋站定在卿季宣的車馬前:「長平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卿季宣聞言轉過頭來,猶豫片刻下了馬車,「世子何事。」

宋緋道:「這裡說話不方便。」

卿季宣保持著有禮而客氣的距離,坦蕩蕩的:「無妨,世子有話直說,我若真是跟你借一步說話,旁人反倒該說閒話了。」

宋緋忍俊不禁,他這樣的正人君子應該對她很不恥吧?她不以為意道:「長平君幫了在下一把,在下很感激,也有話想對你說。」

卿季宣溫和地笑笑:「什麼?」

「長平君想必也知我們衛國人崇尚占卜之術,就連街頭小兒看著卦象也能隨口說出個一二三來,我雖不才,也略懂一二。」她說得很誠懇,「長平君最近有大難,我奉勸公子未來一個月內不要遠行。」

卿季宣微愣了下,笑道:「世子也說了你們衛國崇尚占卜,晉國卻不大興這些,聖人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卿某是不信這些的,不過還是謝謝世子一番好意。」

宋緋忍不住贊歎,這人真是好修養,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即使心裡不信占卜之術,即使心裡不恥她的行徑,卻還要謝她。這才是真正的翩翩貴公子,世家風范,太叔棋那德行估計是投錯了胎。

她想了想,萬分誠懇地看著他:「我騙你對我是沒有任何好處的,我真的只是佩服長平君的為人,而且短期之內不出門對你也沒太大的影響吧,何不聽我一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卿季宣仍是不信,只道:「多謝世子提醒,我盡量吧。世子若無事,我先走一步。」

宋緋瞧他不為所動,看來一時半會說服不了他,那再從長計議好了。只得無奈道:「我言盡於此,公子提防著些吧。」

卿季宣點了點頭,登車離去。

宋緋站在原地有些悵然,也是,她自己都不信鬼神,怎麼能說服別人去信呢。倒是她的父王對鬼神占卜之術深信不疑,即使被某些術士蒙騙過也改初衷。就連當初秦國大軍逼近王都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尋求其他諸侯的支援,而是禱告上天。真是可笑。

君王如此,底下的人也跟著君王的喜好來,導致衛國巫術占卜之風大盛,就好像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一樣。

她的父王甚至因為這些虛幻的的事東西對她不聞不問。

只因為她的出生犯了他的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