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緋出生在五月初五。
不只衛國,整個九州大陸的百姓普遍認為五月是個毒月,五日是惡日。認為重五是死亡之日的傳說也很多。
沉迷鬼神占卜之術的衛侯自是深信不疑,每逢五月初五這天都有禁欲,禁欲、齋戒,以浴驅邪。宋緋的母親初初懷上她時,預計分娩期是在五月。衛侯就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是在初五生降生。」
結果宋緋偏巧就降在五月初五那天,衛侯頓覺觸眉頭,那時他的妻妾們已經為他生了七個女兒,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衛侯幾乎沒怎麼猶豫便對王後說:「這孩子也別養在宮裡了,寄養在宮外吧。」
王後不肯,哭著道:「這是我生的女兒,陛下若是不喜歡她,頂多不看她罷了,我養。」
衛侯便妥協了,宋緋連名字都是母后給起的,擬公主封號時,宗正提了幾個封號,衛侯甚至連看都沒看,只隨手一點:「就這個吧。」
王後因為宋緋遭了不少冷落,若不是衛王只有一個兒子,無人能撼動其地位,王后的寶座恐怕都坐不穩。
宋緋幼年時,其他姐妹都對她避而遠之,她很委屈地找兄長哭訴,兄長會很生氣地說:「我是太子,我命令你們跟她一塊玩!」
哎,縱然是君王太子,你能掌握得了別人的生死,掌握不了別人的情緒,強求是強求不來的。
她和兄長長得都像母親,只不過兄長的長相放在男人裡偏女氣了一些,而她的長相放在女人裡偏英氣了一些。小時候調皮,和兄長互換衣服,再用脂粉把兩人的臉塗得同樣白,外人都分不清。
兄長起初很寵她,但母后不允,還對她也很嚴厲,常對她說:「阿緋,你出生的這日子很多人忌諱,要是再養成嬌縱的脾氣更加沒有人要了。母後是為你好。」所以母后努力想把她教育成賢良淑德,溫柔體貼的大家閨秀,結果她還是歪了。
正因為如此,她反而沒有公主的嬌氣,若是都如她那十一個姐妹如弱柳扶風般那樣嬌弱,她在晉國連十天都撐不了。
坦白說,宋緋對這個父王不是沒有怨念的,直到她代替兄長來晉國時,這位從來只對她漠不關心的父王握著她的手說:「阿緋,寡人真是愧對你。」
阿緋兩個字他叫得極不自然,因為很少叫過。
王後抱著她失聲痛苦,她就一雙兒女,大的生死未卜,小的又要前去敵國前途茫茫。
宋緋冷淡地抽回手:「父王若是覺得愧對女兒,就好好待母后。」她會答應來晉國是為了母后,為了兄長,為了衛國的百姓。
撇開這些心酸往事,宋緋算算過了好幾天,又該去玉人館了,服侍晏青青的婢女早就對她熟悉至極,直接放她進去了。
香閨裡熏香裊裊,燭火搖曳,紗帳半掩,玉臂微露,如此美景,實在撩人。奈何宋緋是個女子,看了只想也跟著睡。
反正有一整夜的時間,宋緋也不心急,坐下來慢慢等。
半晌,晏青青醒過來,翻了個身瞇著眼看宋緋,渾身上下充滿風情:「世子你怎麼又來了?睡了一整天真是舒服啊。」
宋緋移步到床畔:「睡飽了?那就來談正事。」
晏青青不愧是訓練出來的細作,頃刻之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世子是想問他的下落?」她搖了搖頭,偎在宋緋肩膀上輕聲:「衛國那邊傳來的消息,半點音訊也無。」
這個他指的是真正的衛世子宋謹,他是在楚國失蹤的,衛侯又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找,只能偷偷摸摸地來,可楚是大國,方圓千里,這樣找效果是奇慢的。尋了兩個多月,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宋緋習慣性地將青青往懷裡帶,同樣做出親暱狀,面上卻是黯然:「繼續找,只有不放棄,總會找到的。」撫了撫她的髮,呢喃,「一定會找到的。」
晏青青附在她耳邊:「世子,我說話比較直,你可別不愛聽,我聽說他當初去楚國時帶了兩個長隨,十五位武士,十八個大活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說沒就沒了,肯定是遭遇了不測,活著的希望很渺茫,找人固然重要,但世子應該把重心放在如何逃離晉國的掌控上。你安則衛國安,你危則衛國危。」
宋緋喃喃:「我也想離開,可是短期之內怕是不成。」
晏青青提議:「可以跟衛王商量讓他用幾座城池來換回你。」
宋緋道:「晉王是謀大業的人,不會將眼界局限在幾座城池上,他想吞掉衛國,可師出無名,況且秦楚齊三國必然不願晉國一家獨大,吞不掉就只好想法控制了,我覺得他就是想控制著我,讓衛侯甚至整個衛國乖乖聽他的話。」
「所以說是一輩子留在這裡了?」
宋緋呵呵輕笑:「怎麼能呢?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遲早會被人發現的,為今之計就是趁沒被人發現之前離開晉國。」
「怎麼離開?」
宋緋沉默了會兒,突然抱著青青仰躺在床間,「我只要繼續玩物喪志,荒唐下去就好了。」
晏青青:「嗯?這是什麼道理。」
「白日在晉王宮中,我總覺得晉王似乎在試探什麼。」宋緋頓了一下,想了想道,「也許是在試探我是真的荒唐還是偽裝的荒唐。如果我是真荒唐,他應該會放我回衛國,因為他會很樂見衛國將來有的繼承人荒唐而無能,反之如果我是假裝的,他肯定不會放我回衛國了。」
「說得有道理,那你就努力想想怎麼騙過晉王吧。」
「這個難度太大了。」宋緋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我先睡會兒,也就只有在你這裡我能睡得踏實。平日在別館裡那麼華麗空蕩的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好孤單,老做噩夢,夢見自己被人拆穿身份,殃及整個衛國,整個夢裡都是血淋淋的。」
晏青青怕她熱,取來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涼風:「若我是個男人,肩膀給你靠,你會更踏實吧?」
這炎炎夏季貼在一起真是難受,宋緋往外挪了挪,感慨:「我若是在晉國一待四五年,回去就成大姑娘了,嫁人都難了。」
「不如就地取材,找個晉國人得了,依我瞧,晉國男子可比衛國的男子有擔當。我瞧你不如跟晉王坦言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仰慕晉王已久,故意女扮男裝混過來就是為了目睹晉王的風采,他說不定一高興就寬赦你了。再瞧你是個美人,就把你收在宮裡了,還能傳一段佳話呢。」
宋緋被她說得臉一熱,撇開立場不談,晉王是她欣賞的男子類型,不過也就只能用於欣賞,她說:「晉王年紀輕輕後宮裡連個妃子都沒有,外面還傳他好男色,你覺得他會為了女色輕易妥協?」宋緋可不敢冒這天大的風險,真坦誠了誰知道晉王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晏青青初來晉國時聽傳聞認為晉王不近女色,可在風月場裡混了一年多,她太明白男人都是什麼德行了,斜眼瞧著宋緋:「不立妃不代表他就清心寡欲了,後宮那麼多女子,他要臨幸哪個會讓你知道?而且誰規定好男色就不能好女色了?」
開口閉口都是色,果真是近墨者黑麼,宋緋輕笑:「哪有你說得那麼簡單。」掩嘴打了個呵欠,「我乏了,睡覺。」
閉上眼,片刻的功夫便睡著了。
晏青青翻身下床,熄了燭火,夜又沉寂下來。
第二日宋緋沒有離開,為了讓自己變得更荒唐,她決定在玉人館宿上七天七夜。
這七天她什麼都不用管,只消在晏青青的香閨睡覺即可,難得心情這麼放鬆,醒來睡吃,吃了睡,荒唐的生活實在太美妙。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她覺得不太美妙。
起因是因為田業,田業本是自小服侍在宋緋兄長身邊的,對宋謹的生活習慣和喜好了如指掌,為防宋緋在晉國遇到熟識宋謹的而穿幫,衛侯便指派田業隨行好隨機應變。
田業人機靈,又善於察言觀色,總而言之是個很好的幫手,但身為男人,他有某方面的需要,所以跟著宋緋上玉人館時,偶爾也會找個女子宿上一夜。
至於韓雲起,性子有點傲,不屑碰煙花女子。
第三天夜裡,田業宿在一個叫魅兒的女子的香閨裡,後來不知怎麼和太叔棋起了沖突。
宋緋當時正在房裡用膳,聽到消息忙領著韓雲起過去,排開湊熱鬧的人,狹窄的走廊裡,燈影幢幢,氣氛正是劍拔弩張,太叔棋抱著胸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身側站著一位紅衣黑髮的女子,正垂著頭低泣。應是魅兒無疑。
太叔棋看到宋緋,咄咄逼人道:「說吧,你的手下竟然連魅兒也敢睡,你打算怎麼著?」
田業是個能伸能屈的人物,知曉這是晉國的地盤,秉持著能不惹事則不惹事的原則,忙呵腰賠罪:「小人不知,太叔公子大人大量。」
太叔棋哼了一聲,顯然並不滿意。
宋緋走到田業身邊,問了幾句才明白其中緣由,這個太叔棋分明就是來挑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