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喜歡美麗的事物,御醫是由衷的誇贊,宋緋聽在耳裡卻如驚雷,緊張地看向殿門口,發現沒人偷聽,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御醫仍在耳邊絮絮叨叨,她生怕他看出來什麼,忙皺著眉撇開臉道:「你下手太重了,我自己來。」
御醫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我明明沒有用力啊。」
宋緋沒理他,胡亂擦了兩下,走出大殿,夜風吹來,殿前綠影深深,一溜宮燈投在地上,將這大片空地照得雪亮。內侍早已備好車馬等候,見宋緋空著手出來,詫然問道:「陛下賞的三百金是不要了麼?」
宋緋本就是做戲,不是貪財,經御醫一打岔才給忘了,聽內侍提醒才猛然想起來,但是愛財的人怎麼會忘了呢?她咳了聲道:「這東西還需要我親自拿?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內侍噎著了,敢情他真以為這是在衛國啊?他意味深長道:「世子啊,人貴有自知之明,這裡不是衛國,韜光養晦才是保身之道啊。」
他說的有理,宋緋不聽:「哪來這麼多廢話,快去給我拿去。」
內侍暗歎此人真是不知好歹,礙於晉王的命令,也只好順從了。
到了驪山別館,韓雲起和田業早已等得心焦,見她安然無恙,還撈了三百金回來,皆鬆了口氣。
韓雲起看著宋緋,有些佩服:「公主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宋緋笑道:「過獎,過獎。」
韓雲起出身衛國將門之後,但只是個庶子,一輩子可能談不上大富大貴,但要無憂無慮地過一生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他不甘於庸碌,想著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但是衛侯是個怕事的人,動輒割地求和,他有心卻無用武之地,三個月前的那場秦衛之戰是衛五十年來唯一的一場戰爭,他雖有參與那次戰爭,卻只是個中將,自己的計謀完全不被采納。
後來宋緋要入晉國為質,因為前途未卜,沒人願意隨行,韓雲起聽說後主動請纓,臨行前還對衛王說:「我大衛竟然已經淪落到讓女子保護的地步,陛下難道不該反思一下麼?」他性格剛直,犯言直諫什麼的很正常。
這句忠言很逆耳,但礙於非常時期,逆耳就逆耳吧,衛侯忍了,只簡單敷衍了幾句。
田業在一旁道:「都是小人的錯,若不是我*熏心,哪會讓太叔棋有機會尋釁世子,世子臉上的傷還疼麼?」
「傷口已經不痛了。你也不必自責,太叔棋就是看我不順眼,即使沒有你,這種事遲早還是要發生的。而且多虧我機智,告到晉王那裡,以後太叔棋怕是不敢來找茬了,耳根會清淨不少。」宋緋心情不錯,想了想道,「對了,今天什麼日子。」
「今天是初六。」
宋緋回想了一下,明天大概就是卿季宣的祭日,或許她該幫他一把。
***
因為隔壁的權貴家徹夜傳來歌舞絲竹之聲,宋緋整夜沒睡好,次日起床時眼皮仍有些沉重。瞅了眼窗外,天氣有些陰沉。
她心裡算好了時間,帶著韓雲起徒步前往青城別柳。
青城別柳位於玉都城的東南角,那裡是通往大道的必經之地,往來南北的商旅以及游俠志士多走這條道出入晉國。附近一帶以柳樹居多,每逢草長鶯飛的時節,柳樹長出嫩芽,從遠處放眼望去柳色青青,於是這個地方便有了這個雅致的名字:青城別柳。
據說卿季宣就是在這個地方被人所害,宋緋抵達時已是午時,因為天氣不好,烏雲盤旋在天邊,隨時都有下雨的可能,街上行人寥寥,青城別柳這邊更是難看到半個人影。
宋緋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卿季宣,心裡有些焦躁,忽然一陣狂風刮來,飛沙走石頭,宋緋就站在柳樹下,柳枝被風吹得劇烈擺動。她一手揮開,忽然感覺手裡多了一樣東西,異常的柔軟,散發著淡雅的芳香。
是姑娘家的繡帕。
宋緋尋思著不知哪家的姑娘出游,一時沒握緊帕子,陡然風起,將繡帕卷走了。她抬眼望過去,果然見前方幾十步開外的柳樹下停了一輛馬車,車旁站著一位頭梳雙髻的青衣婢女,透過細薄的輕紗,隱約可見端坐在車廂裡頭的窈窕身形。
出於禮貌,宋緋打算將帕子還給那位姑娘,可剛跨出去一步又退了回來,扭頭對韓雲起道:「還是你去吧。」
「為什麼?」
宋緋歎了口氣說:「我怕那姑娘看上我。我們前途未卜,不能禍害人家姑娘是不?」真不是她自戀,她這張臉擱在姑娘堆裡勉強算個上等,擱在男人堆裡那就是上上等,自家兄長自及冠後便被衛國的大家閨秀們追著跑,她是深有體會。
韓雲起一眼望過去,恰好碰上青衣婢女的目光,對方卻沒有動身來取的意思,他想了下說:「或許那位姑娘是看上了世子,故意把手帕丟到世子面前的。」
宋緋眼神堅定:「那你更得去了。」
韓雲起不願意去,一個姑娘家的貼身之物明知道丟了還坐在車裡不動如山,也不派婢女來取,等著別人雙手奉上,這扭捏的作態,令他很反感。他從宋緋手中取過來繡帕,隨意朝柳枝上一掛,「她不是已經看到了麼?我看讓她自己來取就好,世子,我們還有正事。」
宋緋笑了一下:「這樣也行,那我們走吧。」轉身正準備離開,背後突然傳來高叫聲:「你們兩個站住。」
卻是那個青衣婢女急沖沖地跑過來,劈頭就是訓斥:「看兩位公子衣冠楚楚的,怎麼如此不知禮數?」
韓雲起不耐地皺起了眉頭。宋緋詫然道:「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不知禮數了?」
青衣婢女仍有些氣憤:「公子既然撿起我家姑娘的帕子為何不還?不是不知禮是什麼?」
宋緋反問道:「那你既然看見了為何不來取呢?」
對方一噎:「平日都是別人搶著討好我家姑娘,我給你搭訕的機會,你還不知好歹!」
宋緋瞟了遠處那朦朧的身影一眼,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在下不認識你家姑娘。」
青衣婢女被氣得不輕,咚咚咚又跑回去,不知對車裡的女子說了什麼,車幔被撩起來,車裡的女子探出半個身子,寬寬的衣袖垂在一側,袖子邊緣的織紋繁復精巧,長髮被風吹得微微凌亂,雪白小巧的一張臉,眼若秋水,真真是美人一個。她瞧了兩人一眼,語調有些清冷:「我當是誰?原來是衛世子。」
宋緋在晉國是名人,雖然是不怎麼光彩的名人,但整個晉國上層的貴族大都認識她。更何況她的畫像在各國之間流傳很廣。
這美人一看就是官宦出身,這一臉高傲冷艷的姿態想必是出身顯赫。若是擱以前,宋緋肯定會嗆回去,但如今寄人籬下,什麼事都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她得考慮她身後的衛國。
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宋緋拽下來柳枝上的繡帕親自送到美人面前。
美人接過來,手一鬆,繡帕啪一聲又掉在地上,她撇撇唇說:「現在晚了。」不等宋緋回應,刷地放下簾子,冷聲,「回去吧。」
馬鞭揚起,只留下一串塵土。
韓雲起氣得要衝上去,被宋緋一把拽住:「別惹事。」說著笑了笑,「晉國貴族教養出來的子弟似乎修養都很差,太叔棋是一個,簡直跟惡霸沒兩樣,剛才的美人也夠冷傲的,相較而言,卿季宣真是好得沒話說。」
說人人到,只見前方駛來一輛馬車,沒有車幔的,車頂垂下一圈黃色流蘇,隱約瞧見裡邊端坐著一位錦衣的男子
宋緋直覺是卿季宣,揚聲叫道:「長平君。」
果然,下一瞬馬車停下來。卿季宣亦隨之下了馬車,悠悠踱至宋緋面前,溫文爾雅的面容,嘴角含笑:「世子怎麼會在這裡?」
宋緋笑笑說:「難得今天天氣涼爽,便出來走走。長平君這是要去哪?」
卿季宣似乎心情不錯:「約了位朋友在這裡碰面。」
宋緋面容古怪地看著他,他口中的朋友指的該不會是剛才那位美人吧?也許兩人是情人,私下約在這裡碰面,結果美人遲遲等不到他,又被她惹怒一氣之下先走了?
宋緋頓了下,試探地問:「長平君約的人是不是位姑娘?」
卿季宣很是詫異:「世子是怎麼猜出來的?」
「我不是說了我會占卜之術,長平君不信麼?」宋宋緋心裡歎息,果然人無完人,卿季宣的眼光似乎有點……唉,剛才那位美人看起來既高貴又冷艷,尋常的男子肯定看不上眼,可與她身份相當的男子應該受不了她那作態,大概只有卿季宣這脾性忍受得了她。
她忍不住提醒道,「那長平君來遲了,我剛才見有位美人在這裡等了半天,後來孤零零地走了。」
卿季宣一愣,面上瞬間變了顏色:「怎麼會,我明明提早了半個時辰過來的。」
「哦?」宋緋挑眉,那位美人那麼高冷,應該只有別人等她的份,哪輪得到她等別人?她想了想道,「那就是我看錯了。抱歉。」
卿季宣明顯鬆了口氣。
宋緋轉而又道,「長平君還記不記得我前幾天對你所說的話?」
「記得。」卿季宣覺得好笑,「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人呢,有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滿,卿季宣這頭話剛落,前方百步開外憑空冒出來五條身如鬼魅的黑影。垂柳依依,在這滿目清新的翠色之中異常的醒目,這五條黑影一字排開,各自拿著劍,訓練有素地朝卿季宣逼近。
與此同時,韓雲起已迅速地抽出腰間佩劍,各國的貴族們之間流行佩劍,有事沒事都愛配劍在身上,但大部分只是擺設,韓雲起的劍才真正是用來殺人的。
卿季宣腰間也別著劍,不知是裝飾作用大還是有真本事。只見他一手按住劍柄,臉色凝重。
宋緋不禁有些擔心,瞧向韓雲起:「你應付得過來麼?」
韓雲起迅速撤出腰間佩劍,皺了皺眉:「有點懸。」
宋緋覺得韓雲起為人誠實得過了頭,好歹氣勢上先嚇唬嚇唬敵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