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殃及池魚

天邊烏雲聚攏過來,天地之間一下變得昏暗,頭頂上有雷聲滾過,一重高過一重。斗大的雨頃刻之間落下,挾著風勢砸在身上,有股悶悶的生疼

韓雲起雖然驍勇,以一敵五還是有些吃力。兩個黑衣刺客抽出刀來向卿季宣逼近。

貴族男子平日大都佩劍,卿季宣也不例外,他面沉如水,撤出長劍來,如臨大敵地看著對方,「世子,卿某恐怕要連累你了。」

宋緋抹去臉上的雨水,大聲道:「怕什麼,要對自己有點信心,幹掉他們。」她本以為卿季宣英年早逝是個意外,哪想到是有人買凶殺他。正尋思著,忽聽耳邊有破空之聲,她本能地往後一仰,只見寶劍打著旋自眼前飄過,原來是卿季宣的長劍被刺客震飛。

卿季宣畢竟只是文質彬彬的公子,哪抵得上訓練有素的刺客,兵器沒了,刺客抓住機會舉著劍對他一陣猛砍,衣襟被劃破數次。

雨勢越來越大,那邊韓雲起自顧不暇,形勢危急,宋緋回憶了下平日裡韓雲起教給她的劍法,腳尖挑起長劍,一把將長劍握在手裡,朝著那刺客砍殺過去。

她已經攪進去了,再要抽身已是不能,唯有把這幫刺客幹掉,她什麼都不敢想,僅是憑著本能將劍舞得呼呼生風,雨水順著頭髮滑下,模糊了視線,忽然臂肘間傳來割裂般的頭痛,宋緋手一鬆,長劍砰一聲掉在地上,刺客揮劍砍來,卿季宣猛地將她推向一邊,自己空手與刺客周旋起來。

宋緋急得大喊:「韓雲起你快過來,我撐不住了!」

茫茫大雨中,一柄長劍切開雨幕,攜著凌厲之勢插進刺客的胸口,全部沒入。

最後一個刺客倒下,韓雲起扔了劍,箭步沖到宋緋面前:「世子,你受傷了……」

宋緋疼得都哭出來了,好在雨一直沒停,否則讓人瞧見,豈不丟臉。她咬著唇怕自己哭出聲來。

那邊卿季宣心有餘悸地自地上爬起來,身上滿是髒污與狼狽,他抹了把臉,快步走過來,又是愧疚又是自責,深深彎下腰去:「卿某悔不聽世子的勸告,連累了世子,是卿某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宋緋苦笑道:「長平君先別自責,我們先回去再說。」

大雨傾盆,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車夫一路上快馬加鞭,暢通無阻。在離驪山別館一段距離時,宋緋讓車停了下來,對卿季宣道:「就在這裡下吧,我身份比較敏感,萬一讓有心人看見你和我共乘一車,到處污蔑你那就麻煩了。」

卿季宣一怔,正色道:「世子哪裡的話,卿某行得正坐得端,不畏人言。」

宋緋虛弱地抬起頭,面色白如薄紙:「你不畏人言我畏,我孤身在晉國,前途坎坷,以後可能有許多地方還得請長平君幫忙。」眨了眨眼,雨水順著髮梢低下,「其實,我救你就是這個目的。」

卿季宣沉默了一會道:「世子倒是直率坦誠,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總之你救了我。」

「那長平君先把自己保護好再來報答我吧。」韓雲率先跳下馬車,宋緋緊隨其後,半途卻被卿季宣攔住,他急得聲調都變了:「世子你受了傷,怎能淋雨。」

宋緋瞄了眼雨幕,韓雲起撐了傘在外面等著,她平靜道:「走幾步就到別館了,況且有雨傘。」撥開卿季宣的手,咬牙跳下馬車。

卿季宣見他如此固執,只好作罷。

驪山別館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大門緊緊合攏著。

敲響了門,兩人站在簷下,等待的空閒中,韓雲起不禁問道:「世子,你身上的傷是隱瞞還是?」

宋緋疼得齜牙咧嘴,在心裡籌劃了下,若是刻意隱瞞難保不被人發現,不如……她心中猛然一動:「難得受一次傷,當然要物盡其用。我就是要讓晉王知道。」

正好,門房前來應門,宋緋毫不避諱,露著受傷的右臂,一路滴著血進了驪山別館。

宋緋受傷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王宗印耳裡,王宗印大驚失色,一邊遣醫者過去治傷,一邊派人進宮稟報晉王。畢竟是一國世子,平日或許受旁人言語上的奚落和諷刺,這些都是小事,可帶著劍傷回來那就非同小可了。

古往今來,從沒聽說過哪個質子死在敵國的。

衛世子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晉衛兩國關系定然惡化,衛國雖是小國,但也不能平白無故交惡呀!

這頭宋緋剛換下濕衣,面色蒼白地靠在床上,醫侍便拎著藥箱急急趕過來,整理了一番後道:「世子,請把受傷的右臂伸出來。」

宋緋自然是不敢把胳膊露給他瞧,免得他看出來什麼,指尖陷入掌心裡,她忍著痛意道:「你是要給我上藥麼?」

醫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宋緋一臉嫌棄地說:「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弄疼本世子怎麼辦,你把藥開好,傷藥留下,我一會兒找個手巧的侍女來給我上藥。」

醫侍便應下了,囑托了一番又匆匆離開。

他前腳一走,宋緋終於有些撐不住,眼淚無聲地往下流,實在是太痛了。

韓雲起反身插上門,歎氣道:「世子,千萬別哭出聲,忍一忍就過去了。」

宋緋含淚點點頭。

田業跪在床邊,拿起剪刀將宋緋受傷處的衣服剪開,露出大半截修長的玉臂,她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只簡單包扎了一下,此時殷紅的鮮血又滲出來。饒是田業小心翼翼,宋緋仍是疼得抽氣,渾身冒出冷汗來。

韓雲起看得直歎氣,卻幫不上什麼忙,自責道:「是我沒保護好世子。」

田業將傷口仔細地清理了一遍,剛要上藥,外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是敲門聲。

宋緋心中一凜:「誰?」

嘩嘩雨聲中,傳來清晰而冷靜的聲音:「是我。」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混合著雨聲,宋緋一時沒反應過來。

田業在一旁小聲提醒:「世子,是晉王。」

來得也太快了吧?宋緋有些措手不及,胡亂抹了抹淚水,哪還顧得上傷口,慌忙扯來薄毯蓋住全身。

田業見狀隨即打開房門,一陣清冽的泥土氣息瞟進屋中,簷下雨珠成串,晉王就站在門口,面色平靜如水。猜不出他是天生好脾氣還是天生喜怒不形於色。

倒是王宗印不悅道:「讓陛下等這麼久?真是豈有此理!」

田業呵腰拜下去:「讓陛下久等了,實在是世子剛才衣衫不整,不便見人。」

桓止眉目一動:「哦?世子傷勢如何?」

田業答道:「沒有大礙。」

桓止點了點頭,一腳踏進屋中,他穿著常服深衣,衣間還攜著雨水的濕涼之氣。

宋緋靠在床上頭道:「恕在下身體不便,不能給陛下見禮。」

「世子既然受了傷就不必多禮。」桓止閒閒負了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王宗印和田業猶豫著退下,正要關門,卻發現韓雲起站在原地沒動。

這舉動無疑在挑釁君主的權威,桓止奇怪地瞟他一眼:「你為何不退下?」

韓雲起挺直腰道:「在下是衛國人,食的是衛國俸祿,聽命於世子,沒有世子命令,不敢退下。」

這話擱在昏君耳裡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擱明君耳裡就是忠心為主了。

大概晉王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位千古明君,並沒有同韓雲起計較,反而贊許了幾句。他又轉過身來看著宋緋,眼睛濕潤潤的,像是在雨水裡浸泡過,頭髮甚至還在滴水,烏黑的髮襯著蒼白的臉,眉頭皺得死緊。

他道:「世子現在有氣力回答寡人的話麼?」

宋緋疼得要死,藥都還沒上好,她甚至能感到鮮血順著胳膊往下流。真是疼啊,她吸了口氣,盡量讓語調四平八穩:「還好,陛下有話盡管問好了。」

「你是怎麼受的傷?」

「我在別館裡待著無聊,便去了青城別柳。誰想到在那裡遭人刺殺。幸虧我命大。」宋緋提起來仍心有餘悸,「刺客是五個黑衣人,訓練有素,還是有備而來。」

「對方可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宋緋搖頭:「他們倒嘴硬得很,什麼也不肯說。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我在貴國向來與人為善,照理說沒有什麼仇家,只除了……」她說到這裡頓了下來。

她明顯是故意停下來,恐怕等的就是他一句「直說無妨」,他這心思在他面前真是嫩得可以。桓止不動聲色,倒想看看他要說什麼,於是順著他的話道:「世子直說無妨。」

宋緋忍著身體的不適調整了下坐姿:「太叔丞相和衛國是世仇,這是眾所周知的事,陛下想必也明白這點。太叔公子會刁難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桓止打斷他:「世子的意思是這次刺殺跟寡人的丞相有關?」他搖頭否認,「丞相跟衛國有世仇是公開的秘密,世子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別人肯定先懷疑丞相,丞相怎麼會蠢到去冒這風險。」

宋緋說:「也許太叔丞相就是利用陛下的這種心理呢?」

「世子。」桓止毫不猶豫打斷她,「我堂堂晉國的丞相怎麼會使如此卑劣的招數,棄國家大義於不顧呢?」就算心中有所懷疑,桓止也不會在敵國的世子面前承認,君臣之間有了嫌隙很容易給外人可乘之機。

宋緋被晉王堵得說不出話來,她承認她就是在挑撥,反正那幾個刺客也死了,死無對證。不管晉王信不信,心裡肯定會存疑,時日久了,說不定就慢慢生根發芽了。她不能一直處於被動的地位,等著他們父子來找她麻煩,適當的反擊是必要的。她心裡很得意,可血一直往下流,晉王能不能快點走?

她忍不住道:「陛下明察秋毫,必能還我一個公道,我在此先謝過,只是身上疼痛難忍,又不好在陛下面前發作……」

桓止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了,是要趕他走。事情問得差不多了,他也無意再逗留,起身正欲離開,不經意轉首時發現蓋在宋緋身上的薄被上有一小塊鮮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