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王室秘辛

桓止停下來,垂頭看著宋緋:「世子的傷這麼重麼?」

宋緋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心裡頓時一跳,她蓋在身上的薄被,其實只是棉質的有個夾層罷了,因為輕薄所以很容易滲透。她不動聲色地壓住傷口:「大概是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扭到了。我找醫侍再重新包扎一下就好。」扭頭沖韓雲起道,「把剛才給我治傷的醫侍叫來。」

韓雲起會意,轉身出去了。宋緋本以為晉王也會跟著離開,可是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宋緋頭皮一麻,晉王該不會要等著她包扎好傷口再走吧?那就麻煩了,因為傷口很長很深,她要包扎勢必得露出整只右臂來,而她的胳膊纖細又白皙,一點一點也不像男人的胳膊,很容易令人起疑的。

她尋思道:「這傷沒什麼大礙的,陛下先回去吧……」

晉王沒有答話,怔怔地望著宋緋,好像陷進了回憶之中,沉靜的眼神裡看不出一絲光彩。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宋緋試探地又喚了一聲。

索性,晉王沒讓自己失態太久,他慢悠悠地抬起頭來,若無其事道:「那世子好好安歇吧。寡人先走一步。」

宋緋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床上,田業和韓雲起見到晉王離開,第一時間沖進來,一陣手忙腳亂給宋緋上藥包扎傷口,連床褥錦被一並換了。

宋緋躺在床上,仍是疼得面色發白。她自小雖然不受寵,但也沒吃過什麼苦,錦衣玉食的。有人嘲諷挖苦她能忍受,唯有這疼痛……心底湧上一股深深的疲憊。她一點也不想故作堅強,想找個溫暖的胸懷靠著。可現今兄長生死未卜,母後又整日以淚洗面,父王仍忙著求神問卦。她連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在這危機四伏的晉國唯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步步為營,否則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田業和韓雲起也不敢離開,就站在外間守著。宋緋迷迷糊糊睡去,睡夢中不斷地囈語。

一簾之隔外,田業歎息:「真是難為公主了。」

韓雲起神情復雜地望向帷帳後因疼痛輾轉反側的身影,禁不住自豪道:「她是我們衛國最偉大的女子。」

田業忍不住垂淚:「也不知世子還活著沒有?世子一天找不到,公主一天也不能離開這裡。」

宋緋在別館一連養了七日,幾乎天天臥在床上,已略有起色,這期間,各種珍貴的湯藥補品自晉王宮中源源不斷地送來。晉王也真是有心了。

這天,宋緋睜開眼,濃濃夜色裡照進一輪幽光。她撩開帳子,白天睡了大半天,她早沒了睡意,披衣來到廊下,昨天又下雨了,大雨過後的天空清新如洗,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天上星子寥寥,宋緋沿著牆垣散步,一牆之隔的權貴家又傳來婉轉動聽的歌喉,伴隨著絲竹樂舞之聲。料想應該又是權貴家打算夜夜笙歌。

隔三差五就這樣擾民,太沒有自覺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權貴,宋緋心下好奇,便趁著王宗印送藥時,打聽了一下。

晉這幾日名貴藥材沒斷過往別館裡送,顯然對衛世子很重視,王宗印也不敢怠慢解,客客氣氣道:「晉國三大家族,卿氏,太叔氏,魏氏,世子想必知道。隔壁的權貴便是這三大家族之一的魏氏。魏氏的祖先是晉國的開國功臣,享譽百年的榮耀家族,現今魏氏的家主娶了陛下的姑姑,更是榮耀起來。」

「哦,原來是魏家呀。」拜經常來往於花街柳巷所賜,宋緋碰到的男子自是好色的居多,三句話不離美人,其中被提到頻率最高的便是魏家的大姑娘,據說是國色傾城,高貴高冷又高傲。晉往初初即位時,魏家家主表示想將女兒送入宮中服侍,其實是想讓自家女兒做王後。晉王以為先王服孝三年為由不沾女色拒絕了。高冷又高傲的美人被打臉,被嘲諷了好一陣子。

「王大人可見過魏家的大姑娘?真的如傳聞般國色傾城?」

王宗印意味深長道:「見過,確實如傳聞一般。」

拒絕這樣一位大美人,晉王真的沒有問題麼?

宋緋心中一動道:「我去看看。王大人可否給引薦一下?」舉凡是這種晉國貴族圈的宴會,宋緋都不想錯過,因為貴族們的動向很大一部分代表晉國的動向,從細枝末節中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王宗印有些為難:「魏氏一族都有些清高,世子去了恐怕不會受待見。」

宋緋似笑非笑:「似乎我走到哪裡都不太受人待見呀。所以無妨。」

當被魏家的門房攔在門外時,宋緋才曉得王宗印說得清高委實太善良了些,分明就是驕傲的不可一世好麼。

好在有王宗印引見,宋緋才得以進去,正廳裡燈火煌煌,舞袖翩翩,氣氛剛好,宋緋一進去,氣氛頓時變了。

宋緋自嘲地想想:自己真是有本事啊。

宴會的主人魏凝之迎了上來,朱紫是貴色,他一身昭顯著貴族身份的紫色衣袍。他詫異道:「老夫記得沒發邀請帖,世子怎麼過來了?」

宋緋微微一笑說:「怎麼會,我住在魏君的隔壁,貴府的婉轉歌聲以及絲竹聲時不時傳到驪山別館,不是在邀請我是什麼?」

魏凝之一愣,哈哈大笑說:「世子倒是機智,來來來,請坐。」

尋了中間的位置坐下來,宋緋一邊把玩酒杯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宴會上總有那麼一兩個沒有把門地喝醉,宋緋隔壁桌的兩位年輕公子喝得醉醺醺的,說話都有些大舌頭,觥籌交錯間,宋緋聽到這二位在議論魏家的大姑娘。

這個跟宋緋沒太大關系,宋緋並不是很有意願聽,可既然離這麼近,聽聽也無妨。

藍衣的公子說:「大姑娘一心想嫁給陛下,你死了這條心得了。」

被勸的公子不悅道:「陛下不會納她入宮,所以我還是有機會的。」

藍衣公子道:「你怎麼這麼篤定?這樣的一位美人誰都不忍拒絕,陛下也是因為有孝在身才會拒絕的,屆時喪期一滿,陛下定納她入宮。」

被勸的公子也是醉了,說話有些口無遮攔:「你知道什麼啊,陛下剛即位時,太叔氏和魏氏都想讓自家的女兒當王后,這兩家勢力已經夠大了,陛下自然不願意,但那時位子沒坐穩,不好明著地拒絕,才以守孝的緣由拒絕。」

宋緋聽到這裡才覺得自己此次沒有白來,三卿坐到這份上,居上位者會忌憚很正常。像太叔衍的祖上在衛國也是權傾朝野,最後想殺了衛侯自己取而代之,結果兵敗,三族被滅。

宋緋蹭了會吃喝,跟魏凝之告了辭,準備回去,青衣婢女挑燈在前頭引路,魏家的宅邸真是大,一溜燈火排開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身後巍峨的建築群如籠在薄霧之中,仿若天宮帝闕,比宋緋所見的任何一個貴族的宅邸都要豪華奢侈。

宋緋故意挑路徑偏僻枝繁葉茂的地方走,指不定能碰到幾個躲在這裡竊竊私語的人,探聽點秘辛,眼見大門在望,未能發現什麼。

倒是引路的婢女是個花癡,見宋緋長得俊,一路上不停地找話說,言辭間滿滿的優越感——做魏家婢女的優越感。

她說:「世子不知,晉國表面上看起來是三大氏族平起平坐,其實為首的是我們魏氏,太叔氏次之,最後才輪得到卿氏。」

「哦?」宋緋不動聲色,「難道不是太叔丞相官位最大麼?」

婢女掩嘴笑道:「太叔丞相官位是最高的,但畢竟是衛國人。我們魏氏才是晉國開國以來最鼎盛的簪纓世家,貴族血統延續了幾百年。連陛下都對我們家主禮遇三分,別看太叔丞相位高權重都沒這禮遇。」

宋緋眼裡浮上笑意:「哦,這怎麼說?」

婢女答道:「同樣的事,陛下明顯偏向我們魏氏,假如朝中大臣犯了錯,陛下從不寬怠,可我們魏氏犯了錯,陛下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前些日子我們家大公子將中尉的兒子打傷了,中尉一狀告到陛下那裡,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宋緋想說這不是禮遇,這是縱容。話說晉王這樣明目張膽地偏袒魏氏好麼,就因為他的姑姑嫁進了魏家?太叔衍好歹貴為丞相,能願意麼,其他朝臣能願意麼?晉王這不是挑起兩家的矛盾麼……宋緋想了想,也許,就是要挑起矛盾,不怕你一家坐大,就怕你強強聯合。

得知這麼多秘辛,真是不虛此行。

婢女又柔聲道:「世子小心,這裡的花草有刺。」

宋緋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左看看右看看。這時,迎面走來一位青衣婢女,魏家的奴婢衣服清一色都是青色,很好辨識。

對方見有客人,忙側了身子讓道。

宋緋本來也沒在意,打她身邊經過時不經意瞟了一眼,這一瞧,真是分外眼熟。

是青城別柳遇到的那對主僕。難道她那日碰到的高貴女子就是魏家的大姑娘,依美貌程度猜測,應該就是了。果真如傳說中的高冷又高傲。

那婢女也認出了宋緋,啊了一聲,自覺失態,連忙垂下頭。

宋緋停下步子,斜眼瞧她:「真是巧呀。」

來者是客,小丫頭不敢再嗆聲,應了一聲,灰溜溜地跑開了。

宋緋滿載而歸。

***

又養了幾日傷,這日宋緋起床用了膳食,習慣性地沿著牆垣散會兒步,這驪山別館裡除了王宗印以及一些侍衛奴婢外,沒有旁人入住。別人為了避嫌基本上也不好前來此處。倒也清淨。

但是這個別人不包括卿季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謙虛溫和,溫文爾雅,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仁義禮智信,別人敬他一尺,他會敬人三丈,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幾次寫信來問候,每次都是由韓雲起偷偷帶過來的。

宋緋覺得他真是正直得可以,她若有心,拿那些兩人往來的信件威脅他,他可怎麼辦呢。

不過面對這樣溫潤如玉的公子,她是真狠不下心來騙,這樣的男子是可以做真正朋友的,奈何他們立場不同,不可能毫無忌憚地結交。

這日,為了更加落實男性本色,傷勢剛痊愈得差不多,她又跑去玉人館了。

驪山別館的侍衛婢女們見狀都搖頭歎息:衛國的世子實在是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