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青城別柳

宋緋到晉國後唯一令她開懷的地方就是她相對自由一些,可以肆無忌憚地穿梭於各種場合。衛國對女子約束比較嚴格,尤其是貴族女子,不能隨便出門,只要出門,必定以輕紗覆面。

宋緋做公主時,平日所活動的範圍基本上就是在衛宮中,眼界大大的受限制,好多東西她只能從書本上了解,來到晉國後,她深深覺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她每日的生活就是逛逛青樓,偶爾鬥雞賽馬,心血來潮去賭場上轉一圈,沒事參加下宴會什麼的,日子過得相當之豐富多彩。

這日,宋緋閒得無所事事。

韓雲起提議說:「世子不是喜歡彈琴麼?我們去賞琴得了。」

若說宋緋有什麼一技之長,那就是撫琴了,但撫琴賞琴算是個雅趣,不能完美地表達出他荒唐又墮落的形象,所以宋緋很少撫琴。青城別柳有個專門撫琴的琴師,宋緋也從未去聽過,但她想偶爾去一次也沒什麼。況且這天氣悶熱得厲害,靜坐下來聽一首琴曲也不錯。

打定主意,便備了馬車前往青城別柳。因田業又去青樓了,所以宋緋只帶了韓雲起。

青城別柳這地方遠離鬧市,是整個玉都最偏僻的地方,很適合隱士居住。而這附近住的確實大都是隱士,一排排高高低低的建築,皆是白牆黑瓦,色彩單調樸素,一如山水潑墨畫裡的那種返璞歸真意境。

宋緋來聽琴就是想清淨一會兒,而這裡確實清淨。撫琴者姓趙,原是位宮廷琴師,家中世世代代以撫琴為業,據說趙琴師琴藝好到曾得景公發自肺腑地讚歎: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因為這個,他成功躍到晉國第一琴師的位置。現在年紀大了,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但因為名聲太大了,每天登門拜訪想聽他撫琴的絡繹不絕。

隱士都有些怪脾氣,趙琴師的脾氣尤為怪,想讓他撫琴給你聽,有三個條件,第一,你得是貴族,第二,你得有品味,懂得賞琴,第三,如果你前兩樣都達不到的話,你讓他看順眼了那也行。

其實晉國的貴族來聽他的琴倒不是多麼想聽,而是可以抬高自己的身價。

宋緋覺得自己的條件還是很符合趙琴師的要求的,雖說她是衛國人,但也是貴族啊,至於品味,她覺得身為一位王室的公主,只要不是太另類,在從小環境的熏陶下品味是蠻不錯的。而趙琴師選擇讓宋緋進去的理由是:聽說你長得俊。

宋緋:「……」天底下的怪人真是不少。

繞過照壁,便見一排古樸的房屋,居中的那間雕花木門敞開著,湘妃竹簾半卷,裡面飄出悠揚琴聲。

宋緋定了定神,打簾進去,迎面跟人撞了個滿懷,衣袂間有熏香的味道。她根據身高差來判斷,對方是個男的。

真正的大家閨秀撞到男人懷裡肯定要羞上一羞的。

但宋緋此刻不是閨秀,所以不能害羞,她捂著額頭剛退後兩步,便聽對方溫潤的嗓音道:「世子,真是巧啊。」

宋緋咦了一聲,放下手來,又驚又喜道:「是挺巧啊。」她往裡邊瞅了一眼,「長平君也來賞琴?」

卿季宣嗯了一聲:「嗯,今日剛好閒來無事便過來了,琴聽到一半,聽侍從說衛世子來了,我便急忙忙迎出來,結果撞個正著。卿某這幾天一直記掛著世子的傷,本想親自過去探望的,奈何你總是阻止。我以前學過一些醫理,世子把手伸出來我替你看看。」

這可不行。宋緋忙搖頭:「晉王三天兩頭派人送來名貴湯藥,驪山別館的人也不敢怠慢,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言罷,還贊歎了一聲,「晉王真是我見過的最仁厚的君王。」她是口不對心,晉王如此待她最主要的原因為是她還有利用價值。

卿季宣依舊堅持讓宋緋把手伸出來:「世子可是信不過卿某?」

盛情難卻,宋緋正不知如何拒絕,眼眸一轉,卻見卿季宣身後的竹簾被撩開,露出一角淺紫色的裙裾,搭在簾上的那雙手真是漂亮極了,肌理勻稱,手指纖細修長,指甲圓潤透著微微的粉紅色。

琴聲漸漸緩下來,簾後的姑娘慢悠悠地走出來,十七八歲的模樣,筆墨難以描繪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眼充滿了靈氣,乾淨得找不出一絲雜志。她看到宋緋明顯愣了一下,忙垂下頭,怯怯地拽了拽卿季宣的衣袖,似乎很怕生人的樣子。

男人見到美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於是宋緋故意多看了幾眼。

那位姑娘頭垂得更加低了。卿季宣低頭覷她,神色溫柔道:「阿纓,這位是我的朋友,曾經救過我一命。他沒有惡意的。」

喚做阿纓的姑娘聞言抬起頭,朝宋緋淺淺一笑。

宋緋雖然沒深刻地體會過情之一字,但風月場所去多了,心裡通透得跟明鏡似的,笑著打趣道:「這位該不會就是上次你在青城別柳相約的姑娘吧?」

卿季宣點了點頭,似乎不欲多介紹,轉而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進去說話吧。」

人家不願意多說,宋緋也不勉強,橫豎是人家的私事。她道:「那我就不進去了,否則讓別人看見你和我走得這麼近就不好了。我救你挨的那一刀也是白挨了。」

他總這樣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卿季宣愈發欣賞他,笑著說無妨,「這裡偏僻清幽,沒事的。趙先生是隱世的高人,清修無為,不參與政治紛爭的。」

宋緋仍是不想給他添麻煩,她還指望著他日後能幫自己一把呢。這時,琴聲戛然而止,裡面傳來中氣十足的怒聲:「這裡只有老夫一個外人,衛世子的言外之意是老夫會去誹謗污蔑你們麼?」

人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緋只得恭敬不如從命。

打簾進去,輕紗拂地,傳聞中脾氣刁鑽又古怪的趙琴師坐在琴案後,案旁燃著熏香白煙裊裊,襯著眉髮鬚白的趙琴師神仙味十足。

就是他的坐姿看著有些別扭,他是盤腿而坐,

這種坐姿其實是不對的,正確的坐姿應該是跪坐,以臀壓腿的那種。隱士果然跟一般人不一樣,連坐姿都這麼不拘一格。

趙琴師上下打量了宋緋幾眼:「聽說你們衛國出美男?而你是衛國第一美男?」

宋緋客氣地謙虛道:「虛名而已,是大家謬贊了。」

趙琴師淡淡地:「確實是謬贊。」

宋緋:「……」果然是怪脾氣,長者為尊,不跟他計較。

她撩衣跪坐下來,卿季宣倒了杯茶給宋緋。她端在手裡,低聲道:「長平君也擅長撫琴?」

卿季宣搖搖頭:「略懂一二,不怎麼擅長。」含笑晲了眼乖順地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一眼,阿纓臉紅了一下,他發自肺腑地笑道,「是阿纓喜歡聽,我陪她過來的。上次不是和她約在青城別柳見麼?結果出了那樁意外,她如期而至沒見到我,在雨中等了我大半個時辰。她真是傻」

宋緋聽著很羨慕,能毫無顧忌地愛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她現在這樣的身份連愛人的資格都沒有。以前做公主時也曾幻想過自己會嫁給怎樣的男子,俊朗,偉岸,睿智,能為她撐起一片湛藍天空,她心裡曾描繪過無數次未來夫君的形象,可現在一切都成了空談。瞧他們二人一個眼神流轉便能意會對方的意思,只是……她頓了下,「阿纓姑娘為何不說話?」該不會是不能說吧?

「不,她會,只是不願意說。」

宋緋很好奇,但冒然問會很唐突,便生生憋在心裡。

她本打算在這裡消磨掉半天時光的,可是聽琴聽到一半,田業跑過來附在宋緋耳邊道:「世子有消息了。」

宋緋端茶的手一抖,察覺到卿季宣詫異的目光,忙強自按壓住內心的激動,找個借口告了辭,馬不停蹄奔往玉人館。

大白天的,玉人館冷冷清清,宋緋徑自上了二樓,推開房門,晏青青正對鏡梳妝,聽到門響轉過頭來,臉上沒有慣常的嫵媚嬌艷之色,而是凝重:「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你是先聽世子的消息還是?」

宋緋走到她身後,接過篦梳,她的手都在抖,等了這麼久,在幾乎無望的情況下,這無異於天大的驚喜。篦子順著青青的長髮梳下去,她輕聲道:「當然是我兄長的消息。」

晏青青哦了一聲:「昨日衛國傳來的消息,說是當初跟隨世子去楚國的一位武士活著回來了,他滿身是傷。」

宋緋聽到這裡心裡咯登一下,心裡隱隱有不好的猜測,抬頭只見銅鏡裡的臉有些發白。

晏青青握了握她的手,續道:「據那位武士說,世子游說楚王不成,準備回衛國另做打算,誰知走到楚國邊境時遇到了刺客,對方來人眾多,而且個個身手不俗,武士們留下來對付刺客,世子則帶著兩個隨從先走,奈何刺客們戰鬥力太強,十幾個武士最後只剩下一個活口,而世子也不知所蹤,不過,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宋緋顫了顫:「沒有見到屍首是麼?那我不會死心。」

晏青青知道勸不了她,也不費那唇舌,又道:「我還有一個消息,世子可呢以慢慢找,這個消息卻是當務之急要解決的。」

「什麼?」宋緋平復了下心緒,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

晏青青回身正色看著宋緋:「昨日,太叔棋來找我,還送了我不少珠寶。」

「哦?他大概以為你只是尋常愛慕虛榮的青樓女子,很容易收買,他還對你說了什麼?」晉王晉了他一月的足,禁足期剛滿,他就不安分,怕是一直懷恨在心。

宋緋其實一點也不忌憚太叔棋,太叔棋這個人思想還是蠻簡單的,想不出什麼陰招,大都是赤裸裸的挑釁,最令人防不勝防的是暗箭,太叔棋這些真的是小菜一碟。

晏青青笑了:「太叔棋倒沒有明說要收買我,他只是和我聊了一會兒,不過我感覺他在試探什麼。」

宋緋奇道:「問你什麼了?」

「他說……」晏青青抿嘴笑了,學著太叔棋吊兒郎當的口吻,「青青姑娘啊,衛世子看著瘦不拉幾的,房事上能滿足得了你麼?我看你就跟著我吧,我保證不虧待你。」

宋緋倒沒想到是這種問題,頓了下:「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特誠懇地說你在床上挺凶猛的。」

宋緋:「……」

言歸正傳,晏青青道:「太叔棋呢天生好色,玉人館凡是有新姑娘進來,他總要第一個嘗鮮,我記得我剛進玉人館那會兒,老鴇就把我介紹給他,結果他不屑地說我不對他的胃口,要換個清純點的。好吧,我確實長得妖艷了些,如今長得還是很妖艷。太叔棋怎麼突然轉性,大手筆地來討好我?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宋緋皺了皺眉:「確實不太對勁。太叔棋呢做事向來直來直往的,不會繞彎子,如此曲折的試探方法實在不像他的風格,會不會背後有人指點?還有他問你的閨房之事,不會是懷疑我是女的吧?」

晏青青道:「我也這麼想。」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