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宋緋坐在馬車裡,腦袋仍有些發暈,真是虛驚一場,看太叔棋的模樣似乎已經解除了對她的懷疑,但也只是暫時,她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太叔衍位高權重,能對付他的大概就只有晉王了。
她生在帝王家,深深明白居上位者最忌諱底下臣子大權獨攬,就拿齊國來說,齊王昏庸,導致齊國五大家族權利膨脹,最後積重難返,齊王被廢,由權臣田氏取而代之。
殷鑒不遠,晉王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晉王這裡不好著手,宋緋一時間也想不出來辦法。
回到驪山別館,宋緋這次可不敢把傷口暴露出來了,幸好上次治劍傷的藥還留著一些。
田業大小服侍衛世子的生活起居,照顧人是一把好手,小心翼翼地替宋緋上著藥。
宋緋坐在榻上,沉吟:「田業,你自小混跡在宮廷裡,沒有點本事,在宮裡的地位是難以穩固的。你幫我想想,該怎麼對付太叔氏。」
田業道:「世子真是謬贊了,小人在宮裡摸滾打爬這麼多年,沒少遭人排擠,這些人一般難以拉攏,那就只能對付,怎麼對付呢?當自己能力不夠時,要借旁人的手,借力打力。晉國上下唯一可以與太叔氏抗衡的只有魏氏和卿氏,可卿氏一族低調,向來不參與權利的角逐,魏氏一族恨不得在玉都橫著走,而且和太叔氏本來就有矛盾,這個倒可以利用一下。」
宋緋感了興趣:「說得有道理。可是該怎麼利用?」
田業道:「魏氏就在隔壁,小的呢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習慣先把周圍環境摸清楚,久而久之跟魏家一些門客混了個臉熟,我找機會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可乘之機。」
宋緋笑道:「真是沒有白帶你過來。」
田業呵腰笑道:「世子誇獎了,只是一些切身經驗而已。」
那日宋緋離開玉人館後,婢女小珠也離開了玉人館,原是太叔棋答應了幫她贖身,怪不得這麼明目張膽地往茶水裡下藥。
倒是晏青青的處境就有些危險了。太叔棋一開始送她珠寶,只是想從她嘴裡套出宋緋的消息,可他又不是傻子,明白晏青青只是表面上附和他,其實心裡壓根就沒當回事。他是睚眥必報的人,心裡便記恨上了。
可這塊土地上,除了晉王還真沒人奈何得了他,玉人館裡的一個煙花女子,想對付她還不是易如反掌,大手一揮就要晏青青贖身,納入自己家中好好盤問盤問。
宋緋一聽到消息有些慌了,青青入了丞相府無異於羊入虎口,而且她也不能離開玉人館,否則和衛國的聯系就中斷了。
事情有些棘手,田業提議道:「不如讓長平君假裝看上青青姑娘,有他庇佑,這樣一來,太叔棋就有所忌憚。」
宋緋搖頭:「長平君是作風正派的謙謙君子,想必是從來不逛青樓的,他若去了更惹人懷疑。」
真是一籌莫展,用午膳時,王宗印過來,滿面春風道:「這是北方戎族進獻的酪,陛下特意派人送來,讓世子嘗一嘗。」
宋緋往他身後瞟了一眼,侍女微垂著頭,手裡高高舉著托盤,托盤上的那一盅應該就是酪了。
酪確實是稀罕東西,只有戎族才產,可是由於交通不便,酪並未流行開來,只有少數上層的貴族才有機會享用。
晉王真是時時刻刻惦記著她。宋緋心中一動:「晉王仁厚,我想當面謝恩。」
王宗印道:「那可得看陛下同不同意。」
宋緋跟隨侍女進了晉宮,她料想晉王大約正在午休,宋緋站在殿門前的廊下等了一會兒,內侍走過結果卻不在寢殿,侍女引她拐過一座回廊,來到另一個院落裡,庭院裡梧桐弄影,十分的雅致僻靜。
居中是正殿,殿前門庭上刻著篆體「雅樂」兩個字樣,侍女進去通稟,宋緋負手站在廊下等著。
片刻後才由侍女引著進去,重重紗帳被風吹得亂舞,殿宇之內回蕩著悠揚的鍾聲。
鍾聲一開始是沉穩有力極有節奏感的,須臾之間又變成得雜亂無章。
宋緋站定在十步開外,輕紗亂舞,隱約瞧見數十只青銅編鍾在眼前排開,編鍾前站著兩條人影,一個顯然是晉王,另一位女子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晉王後宮並沒有寵妃,那她是誰?教導樂器的女官?看衣著不像。
宋緋正沉思著,那邊晉王回身將木錘交給女子,走出那片漫舞輕紗,深衣常服,慣常沉穩的臉上有未及收回的笑意,這樣的笑著實不多見,由此可見晉王心情不錯。他吩咐宮人上茶,然後走到榻前坐下來,壓了壓手示意宋緋也坐下:「世子專門為了一杯酪來謝恩?」
鍾聲持續響著,雜亂的,毫無章法的。就好像小孩子拿著木錘亂敲一通。真是有些糟蹋這些精美的樂器。
宋緋忍不住皺眉:「在下還有另一事。」
桓止顯然不這麼認為,眼裡有淺淺的笑意:「世子請說。」
宋緋跪坐下來道:「陛下可還記得上次宮宴,陛下要賜舞姬給我,可我說自己在玉人館有個紅顏知己,希望陛下借我點錢替她贖身。」
桓止輕皺了下眉頭:「記得,怎麼了?」
宋緋臉上出現憤怒:「太叔丞相的公子也看上了青青姑娘,他以勢壓人,青青姑娘只得委曲求全。可是我這心裡如刀割啊,在下孤身漂泊在外,身上連個寄托也沒有,萬幸的是碰到陛下這樣仁厚的君子,這位青青姑娘是在下的命,沒有她,在下寢食難安,希望陛下成全。」
屁大點的事都要鬧到晉王面前,晉王只會覺得她沒用,這也是宋緋樂於見到的。而且借晉王之手幫忙,何樂而不為?
這番話說完,抬眼發現晉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宋緋心裡一虛,只聽他淡淡道:「一個風塵女子也值得你們這樣爭來爭去?徒增笑話罷了。她既然委身玉人館,便是玉人館的人,既不屬於世子你,也不屬於丞相的公子,寡人不好干涉。」
宋緋一噎:「太叔公子身邊紅顏知己無數,我卻只得這一個,我孤身在外,不好得罪權貴,可這事擱陛下那裡就一句話的事,陛下就不肯幫幫忙?」
晉王沉吟了會兒:「前些日子寡人不是賞了你三百金?替她贖身完全綽綽有餘。」
宋緋早料到晉王會有這麼一問,她長期混跡在風月場所,玉人館有位家財萬貫的常客,他在玉人館有位紅顏知己,幾乎夜夜宿在紅顏的香閨裡。宋緋也算常客,一來二往,和他混了個臉熟。她有時候好奇會問那位常客:「你既然那麼喜歡你那位紅顏,怎麼不替她贖身,討回去做個偏房?」
那位常客說:「我有個怪癖,養在家裡的女人呢,長則半個月短則七八天就膩了,可是外邊的不一樣啊,每回去都覺得新鮮。」
宋緋當時就覺得男人果然都有獸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說得簡直對極了。
此番晉王這麼一問,宋緋便照著那位常客的原話敘述了一遍。末了還故意補充一句:「而且陛下賞的那三百金早被我在賭場敗光了。」
晉王默手下頓了頓,輕笑了聲:「寡人原以為凡是做質子的都是來受苦受難的,世子真是令寡人開了眼界。」
言外之意就是說她來晉國,是來享樂的。
宋緋不知他因何而笑,也許是在嘲笑衛國未來的儲君如此庸碌。她滿不在乎說:「人就一輩子,活著就要開心些,我沒什麼本事,也無力改變什麼,只好讓自己活得開心一些。」
晉王偏頭想了一下:「世子倒是容易滿足,這點小要求寡人都做不到的話,別人怕是要說你在晉國受了虧待,回頭我跟丞相說一聲,你放心去罷。」
宋緋應了聲諾:「謝陛下。」
***
宋緋走後,桓止收起笑意,沉思了會,著內侍把傳太叔衍入宮。內侍領命去了。
清脆的鍾聲仍然持續著,桓止緩緩走到編鍾架子前,她背對著他玩得正開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笑得那樣無邪,白玉的臉上甚至沁出薄汗。
桓止笑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在這裡玩吧,累了就進寢宮休息。」
她頭也沒回,輕輕地嗯了一聲。
桓止來到議事殿,太叔衍早在殿門外躬身候著。日頭正盛,宮侍們如木頭人般垂手站在廊下,四周寂然無聲。桓止不打算進去,站在門口,對太叔衍道:「寡人聽說丞相的公子和衛世子又因為青樓女子爭執起來,丞相可知情?」
太叔衍彎下腰去:「犬子胡作非為,讓陛下見笑了,臣已狠狠教訓過他。」
桓止悠悠道:「丞相公子只是年輕氣盛了些,丞相也不必生氣,意思意思罰下便可。不過丞相身為國之肱股,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晉國的形象,丞相公子經常出入青樓怕是不妥,衛世子愛愛去逛青樓就隨他去,橫豎損的是衛國的臉面。」
桓止這話說得妙,言辭之間全是在為晉國和太叔衍考慮,把宋緋貶得一無是處。太叔衍聽得心裡舒坦,忙笑著應是。
桓止話鋒一轉,又問:「丞相認為衛世子品性如何?」
太叔衍一頓:「表面上看起來浪蕩不羈,整日只知吃喝玩樂,可焉知他不是裝出來的?」
「丞相說得有理。」桓止目光投向遠處,微瞇了瞇眼,「丞相無事,便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