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晉王派出宮廷侍衛保護的人,有兩種可能,一是至親,二是喜歡的女人。
阿纓姑娘跟卿季宣很親密,所以第二種不太可能,那就是至親了。瞧年齡,應該是妹妹。
宋緋試探地道:「我真的沒有冒犯公主。」
那侍衛只道:「世子跟在下說這些也沒用,還是到陛下面前解釋吧。」
衛世子出了名的好色,他竊以為,衛世子肯定是見色起意,想調戲公主,否則公主怎麼會嚇成這樣?
宋緋簡直有口難言。
現在最棘手的是她該怎麼應對晉王的質問。她不禁長歎一聲:「侍衛大哥,晉王只有這一個妹妹麼?」
侍衛嗯了聲:「當然,陛下唯一的親妹妹。」
宋緋斟酌片刻道:「公主看起來如此美麗纖弱又惹人憐愛,晉王想必相當寵愛吧?」
「那當然。」另一個心直口快的侍衛說,「所以世子你今天倒大霉了,誰不惹偏要惹公主!陛下早年在秦國做質子,王后又去得早,公主那時還年幼,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深宮裡,無人庇佑,受了不少苦難。陛下回來後,心疼得跟什麼似的。」
宋緋突然有些能明白晉王的感受了,他十三歲就入秦為質,阿纓姑娘那時候更小。晉王在秦國無依無靠,嘗盡了人情冷暖的滋味,回到晉國後身邊只有這麼一個親妹妹,兄妹兩都受盡了苦難,他必然加倍珍惜和寵愛妹妹。
宋緋想自己跟阿纓的境遇倒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比阿纓幸運得多,想了想,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動之以情。
昨天剛進了晉宮,今天又要進真是有緣分。得到消息的晉王早已端坐在殿中等候,見到阿纓被帶回來,箭步踱至阿纓面前。
阿纓委屈靠在他肩上,並不說話,一雙眼圈紅紅的。
晉王摸摸她的長髮,柔聲:「誰欺負你了?嗯?」
宋緋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著那樣溫柔綿軟的話自晉王嘴裡吐出來,真是說不出的違和。她唇角動了動,眼裡都染上淺淺的笑意,晉王在她心目中深不可測的形象一下子變得明朗了,原來他也是有弱點的。
那頭桓纓眨巴著眼睛不說話,桓止轉頭向宋緋這邊望過來。
宋緋見狀挺起腰,勇敢地直視他。怕什麼,她行得正坐得端。
桓止低下頭來,說:「是他欺負你麼?」
桓纓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哭?」
桓纓揉著衣角,斜手指了指韓雲起抱懷裡的衣物。
桓止忙命人打開,內侍裡裡外外仔細翻看了下,並無異常,肅然回稟道:「陛下,只是幾套男裝和一套女裝。」
桓止有些明白了,又問桓纓:「是他要送你東西?」
桓纓還是點頭。
桓止心裡頭有些疑惑。妹妹自小長在深宮,鮮少出去,即使出宮也是去找卿季宣,幾乎沒有太大的機會接觸外人,照理說不該認識衛世子,可既然不認識,衛世子為什麼要送她東西?而且還是女孩家的衣物?縱然晉國民風開放了些,但也沒開放到這等地步。
他心思數轉,笑道:「阿纓,你認識衛世子是麼?」
宋緋聽到這裡,心頭猛然一跳,阿纓若是說了實話,拔出蘿蔔帶出泥,她和卿季宣的關系也會暴露出來。到時候晉王若在卿季宣跟前問起,卿季宣實話實說,她上回編造的受刺客襲擊豈不是露了餡?
宋緋緊張得手心冒汗,面上卻極力鎮定,晉王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自她身上掠過。殿裡的氣氛瞬間有些凝滯。
桓纓看看兄長,又看看宋緋,半晌,搖了搖頭。
宋緋重重地鬆了口氣。
「不認識?」桓止略頓了下,轉念一想,妹妹的心思跟別人不一樣,不該這麼問,私下再問好了。他想了想,轉頭吩咐侍女,「公主累了,扶她回寢宮休息。」
桓纓輕聲應下,又覷了眼垂手站在一側的宋緋,怯怯地扯了扯兄長的衣袖,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麼多年的手足不是白當的,她一個眼神桓止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輕聲道:「你是要我不要為難他?」
桓纓用力點了點頭。
桓止沉吟片刻道:「好,你先回去休息。」
桓纓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殿內氣氛只余凝重。
桓止負手踱了幾步,手指挑了挑那件女裝,笑道:「世子,你來為寡人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他雖然在笑,可是令人感覺不到絲毫的笑意。
宋緋低下頭:「不瞞陛下,在下也有位妹妹,但因是在五月五出生,所以不受父王寵愛,連帶著其他的姐妹也不待見她,闔宮上下只有我是真心待她,她自小喜歡黏我,我也寵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說到這裡,偷覷了眼晉王一眼,他臉色已然緩和,想來也是感同身受,對自家妹妹也有這種憐惜的感覺。
她頓了頓,續道:「宮裡沒人陪她玩耍,她很孤單。我有時候出宮辦事,便會讓她扮成侍衛帶著她一塊出去,她一聽說要出宮,就高興得不得了,那樣容易滿足,我曾允諾要帶她走遍王城的大街小巷,吃遍王城裡的美食。可是現今是做不到了。此番我來晉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宋緋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身份和兄長調換了一下而已,想到往事,心裡有些悵惘,「方才在東市逛,恍惚還以為自己身在衛國,小妹就在身邊,便順手買了件女裝給她,可一扭頭才發現人根本就不在身邊。」越說越想起兄長的好,可是他現在生死未卜,她抹了把淚,「讓陛下見笑了。」
晉王走到宋緋面前,看著他沒有說話。宋緋心頭愈發惴惴,半晌,沉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哦?就因為令妹是五月初五出生?民間雖然有傳說五月五生子,長於戶齊,將不利其父母。但也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衛侯實在是糊塗。」
宋緋勉強應道:「父王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晉王語氣也變得溫和許多,顯然這步棋是走對了,她暗暗舒了口氣。
「倒看不出來世子還是位好兄長。」
「彼此彼此,陛下對公主也是愛護有加。」
一碼歸一碼,有些話,晉王還是要問清楚的,「世子買了女裝,那接下來呢?」
宋緋道:「小妹不在身邊,我拿著女人的衣服也沒用啊,剛好碰上公主,就說轉手送給她,誰知公主那樣怕生。」
「你認識公主?」
宋緋忙搖頭:「不認識,不過青城別柳不是有位趙琴師麼?我前陣子去聽他撫琴,巧遇了公主和長平君,當時就驚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我一直記著公主的模樣,後來今日巧遇,便想把衣服送給公主,順便借機跟公主說上幾句話。我發誓,我連公主的一根頭髮也沒碰到,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覺也沒做錯什麼,陛下說是也不是?」
這話半真半假,虛虛實實。最令人摸不透。
桓止從宋緋話裡也確實挑不出什麼矛盾來,他說沒對桓纓做什麼他是相信的,否則桓纓也不會替他求情。
他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寡人還以為你調戲了公主。」
宋緋忙道:「在下不敢。」
「倒是寡人錯怪世子了。」桓止瞄了眼日頭,天色已近日中,他擺手吩咐傳膳,又對宋緋道,「世子也別回去了。今日就留在宮裡用膳吧。」
宋緋:「……」對著這張臉,她會很難以下咽的。但
是也不好駁晉王的面子,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用膳的只有三個人,晉王,桓纓,宋緋。
宋緋本以為晉王的膳食會很豐富,今日一見,卻並不怎麼豐富,至少比起她在衛王宮裡的膳食簡單多了。
她聽說魏氏一族十分奢侈,魏凝之每回用膳時,常常是十幾個婢女手捧托盤,托盤上是各色珍饈美味,魏凝之想吃什麼,一張嘴,哪個婢女就捧著他想吃的菜上前。
這只是傳聞,宋緋也不知道真假,不過總不會是空穴來風,臣子做到這份上,不怕你的陛下惦記你麼?
而晉王真是勤儉又勤政又深沉,晉國不強大簡直太沒有天理了。
宋緋乖乖尊奉著聖人的名言「食不言,寢不語」,專注於膳食上。
晉王真是位好兄長,不停地為桓纓布菜,自己都沒怎麼吃。
宋緋默默地夾菜,看到這麼溫情的一幕,再想想無依無靠的自己,心中酸楚難言,垂眸掩去眼中的羨慕。心情不好,自然食之無味,而且她食量很小,根本吃不了多少。晉王眼皮子底下,田業也不能代她吃,她只能勉強自己撐著吃。
結果弄巧成拙,晉王見他那麼能吃,又吩咐左右添了一些菜。
宋緋握緊了銀箸,快要吐血。最後的下場是撐到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