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業自小跟在真正的衛世子身邊,對他的情況了如指掌。
宋緋一問,他略微想了想道:「世子確實和公孫華相識,大概是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宋國使節來訪,當時衛侯聽信巫師讒言,正在閉關煉丹,於是接待使節的事就落在了世子的肩上,公孫華只逗留了三天便回宋國去了。」
宋緋走到銅鏡前細細打量自己,腦海裡想著兄長的容貌,大約就是這個模樣,或許連母後見了都不能一眼分辨出來。她笑道:「照你這麼說,公孫華和我大哥只接觸了兩三天,而且時隔一年多,他應該認不出來吧。」
田業打量了幾眼道:「公主偽裝得很好,尋常人都看不出來的。壞就壞在公孫華為人狡猾,且多疑,就怕他看出來什麼。」
「這樣啊。」宋緋覺得還是謹慎一點為妙,沉吟了會兒道,「在那三天裡我大哥都跟公孫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吃了什麼,通通告訴我,要一絲不漏,明白麼?」
田業道:「別的倒沒什麼,就是世子曾屏退了所有人,和公孫華在房間裡密談了整整一個時辰。至於談了什麼小的一無所知,只曉得世子出來時臉色不太好。」
這樣就有些棘手了。天知道他們在裡面談了什麼!宋緋緩緩坐下來,撫額歎氣,她有時候真想撂攤子遠走高飛。
「那你說該怎麼辦?」
田業勸道:「公主您也別想太多,咱跟公孫華無冤無仇的,他沒必要為難我們,而且小的已經打聽清楚了,公孫華此行是來求兵借糧的,他不會逗留太久,我們盡量避著他就好。」
宋緋舒了口氣,也別無他法,目前為止,只能這樣了。
***
三天後,宋國使節抵達晉國,宋國正和楚國交戰,戰事膠著,他們此行是來求兵借糧的。一行人入住在驪山別館,他們住西院,宋緋住東院,雖然離得近,但只要不刻意,基本上沒有碰面的機會。
照理說,楚國大軍壓境,宋國前方戰事緊急,公孫華理應一到晉國就求見晉王的,可是他卻一點也不著急,在別館安頓下來後,便來拜訪宋緋。
宋緋覺得蹊蹺,公孫華不急著解宋國燃眉之急,前來拜訪她做什麼?她心裡雖狐疑,但是還是得見。
宋緋親自去門口迎接,只見一位青年端端正正立在門外,面貌很普通,但勝在自有一股不凡的氣度,他先是一拜:「一年多前我出使衛國,承蒙世子款待,如今世子落到這步田地,真是令人不勝唏噓啊。」
宋緋摸不透他的來意,唯有按兵不動,她回禮道:「先生客氣了,請坐。」
公孫華慢條斯理地坐下來,喝了口茶,打量宋緋幾眼,似是疑惑:「我怎麼覺得世子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宋緋不動聲色狀:「哦?自然不一樣,先生以前見我是在衛國,那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呼風喚雨,意氣風發,可現在呢,寄人籬下,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公孫華歎道:「早知如此,世子還不如當初聽我的話,也不用來這裡做質子了。」
他說什麼了?宋緋自然不清楚,也不敢搭話,就怕露餡。於是故作悵然地在一旁歎氣。
公孫華疑惑道:「世子可是忘了在下當初對你說的話?」
宋緋沉吟,田業說大哥出來時臉色不好,想必公孫華沒說什麼好話。她心思一轉,板起臉道:「先生休要再提那件事!」
公孫華又是一歎:「我的話雖不中聽,但卻是大實話,衛侯一門心思在求仙問道上,不問社稷,可苦了衛國百姓。世子若早日勸衛侯退位,自己即位,今日就不用來晉國遭罪了……」
原來一年前屏退旁人是密謀這個?宋緋不知道他話裡真假,一時也不知如何應答。含糊幾句帶過,忙轉移話題。
公孫華眼裡閃過深意,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他便找借口告退了。
宋緋送他到門口,他卻不急著離開,頓了頓又道:「下午我再過來,和世子好好敘敘舊。」
這可不行,多說多錯,她還是避開為妙。宋緋啊一聲道:「這個恐怕不行,我早和人有約了,真是不好意思。」
公孫華似乎很遺憾,「那就改日吧。」拱了拱手離去。
宋緋目送他離開,這時,站在門邊的田業小聲道:「世子,這其中恐怕有詐。」
宋緋挑眉:「怎麼說?」
「公孫華來時我瞧他面色平和,眉宇帶憂,可剛才離開時眼角眉梢含著喜色。」
宋緋哼了一聲:「莫非他剛才的話在詐我?」轉頭吩咐田業道:「備車,今天出去,不玩到天黑就不回來。」
田業問:「去哪裡啊?」
宋緋有些煩躁:「先出去再說。」
田業駕著車在玉都城內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宋緋坐在車上有些犯愁,青青這幾天身體不舒服,她也不便去打擾她,一時又不知道去哪裡。
馬車走過熱鬧的東市,宋緋撩開簾子,一眼瞄到一家賭場,飛簷翹角,牌匾上是黑底紅字的篆體,氣派非凡。
她抬手打量了幾眼,今日心裡實在是堵得慌,辛辛苦苦裝男人掩人耳目已經夠累,偏偏時不時還有人找她麻煩。心裡的煩悶無處發洩,
不由脫口道:「就去賭場吧。今日要不滿載而歸,要不輸得淒慘無比,總之要盡興。」
賭場裡魚龍混雜,人聲嘈雜,而且你推我搡的,一個姑娘家去容易被占便宜。尤其宋緋這種女扮男裝的被占了便宜還不能吭聲,所以她能不來則不來,偶爾來幾次是為了證明自己是真敗家。
宋緋率先進去了,四下裡環顧,賭場一如既往的熱鬧,各種博戲紛繁入眼。相比較而言,宋緋擅長玩六博,所以沒怎麼猶豫,直奔設有六博棋的地方去。
田業擠進層層的人群中,在前邊開路,宋緋隨之跟上去,這裡人不少,可大都是圍觀的,場中兩位賭客廝殺得正激烈。宋緋在邊上等了一會兒,其中一位賭客輸得身上只剩下一塊遮羞布才不甘心地離去。
宋緋接了他的位置,剛坐定,押了一百金上去。這時,對面的賭客忽然站起來,躬著身道:「太叔公子,您坐。」
太叔這個姓還真不多見。宋緋抬眼望過去,果然是太叔棋,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坐下來,笑瞇瞇地:「真是巧啊。」
宋緋沉吟,她為了掩飾自己,通常去的地方都是敗家公子去的地方,而她總能出其不意地碰到太叔棋,由此可見,太叔棋確實是個敗家公子。
她本想抽身走人,轉念一想,人都坐在這了,乾脆賭一把,更何況太叔棋押了一百金,正挑釁地看著她。
賭場裡有一半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宋緋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拿了棋子展開攻擊勢。
太叔棋是玩中高手,一點也不把宋緋放在眼裡。
誠如韓雲起所說,宋緋於賭博上算不得精通,今日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一連贏了三局。賺了一千金,她心情頓時好起來,怪不得有些人為了賭博不惜傾家蕩產,動動手指就日進千金的感覺太爽了。
大概是太叔棋平日做人比較失敗,圍觀者一見宋緋贏,紛紛拍手叫好。
正要再開一局,太叔棋忽然打亂棋子,說:「這麼玩多沒意思,我們換個玩法。」
宋緋說:「你想怎麼玩?」
太叔棋盯著他道:「那得看世子敢不敢玩。」
宋緋笑道:「太叔公子說笑了。」指了指那一千金,「明明是你一直在輸,我有什麼不敢玩的。」
「夠爽快。」太叔棋道,「不如這樣吧,我們賭女人,我房裡有個妾室,你贏了我就把她打包送到驪山別館供你享用一夜。世子身邊沒有妾室,我也不勉強,你若輸了,就買個女人送給我好了。」
周圍頓時沸騰起來,一片起哄聲。宋緋心想真是荒唐!可她把話說在前頭,實在不好拒絕。一時遲遲沒有應聲。
人群裡有人攛掇:「還是不是爺們啊,一個妾室,輸了就輸了!扭扭捏捏地真是不爽快!」
宋緋騎虎難下,田業在一旁道:「世子,賭就賭吧,咱若輸了就上青樓找個女子陪他一夜不就得了。咱若是贏了,你可以對太叔棋說我有潔癖,你的妾還是自己留著吧。」
這麼一想也行,那就賭吧。賭局開始,太叔棋忽然臨陣換人。宋緋有種上當的感覺,不過沒關系,不管輸贏她都想好了後路。橫豎這一千金是賺到手了。
代替太叔棋的人是他的隨從,一身青衣,長得其貌不揚,雙眼卻很有精神。
太叔棋叮囑他道:「李仲,今個你若是輸了,折了爺的面子,你就不必回去了,聽明白了麼?」
喚做李仲得點頭應諾,太叔棋騰出位置來,他朝宋緋拱了拱手道:「世子,請。」
宋緋看他其貌不揚,卻氣定神閒,似乎胸有成竹的,她心裡有些沒底,下棋的時候分外小心。
四周也沉寂下來,眾人紛紛屏息。
棋下到一半,大局已定,李仲再也不淡定了,緊張兮兮地看著宋緋。太叔棋站在一旁,臉色也不大好。
宋緋悠悠笑道:「你輸了。」
太叔棋臉色鐵青,掃翻棋盤,李仲誠惶誠恐地站起來,彎著腰肩膀有些顫抖。
他瞪了李仲一眼,到底沒說什麼,估計是在外人面前不好發作。又瞪了宋緋一眼:「晚上我就給你送過去。」
宋緋笑道:「太叔公子還是自己留著享用吧,我贏了這麼多錢,想找多少姑娘沒有啊,為何要別人剩下的!」
周圍一片嗤笑聲,太叔棋臉色更加鐵青,恨恨瞪了宋緋一眼,拂袖而去。
李仲低著頭小跑著跟上,完全沒了剛才氣定神閒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