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無意窺見

遠在驪山別館的宋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暴露了。

由於在晉宮吃得太撐,宋緋的肚皮一直漲漲的,晚膳也沒用。入了夜,沐浴一番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秋風颯颯,月色如柔軟的白沙鋪進來,今夜韓雲起守夜,他就站在外間,隔著珠簾帷帳,可以清清楚楚聽裡面的動靜。

「世子,你睡不著麼?」

宋緋應了一聲:「現在什麼時辰了。」

韓雲起道:「夜半吧。」

宋緋披衣起床,隨意攏了攏長髮,緩步踱出寢室。韓雲起站了大半夜仍是精神奕奕的,練家子就是不一樣。

宋緋打了個哈欠道:「吃太撐了,睡不著。跟我去外邊轉轉。我們看星星月亮去。」

這個時辰,人大都已經睡了,院子裡靜悄悄的,庭院裡鋪滿了枯枝敗葉,一腳踩在上面,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這寧靜的夜裡分外清晰。

今夜是十五,月光分外明亮。烏瓦重重,霜華映天。

宋緋沿著牆垣走了幾步,偏頭望了眼高高的屋頂,突然道:「雲起,你去搬張梯子過來。」

韓雲起一愣:「為什麼?」

「爬屋頂啊。」宋緋呢喃,「這樣離月亮比較近些吧。」

韓雲起不再多問,前幾天對面的屋子漏雨,重新修繕過,梯子就在院子裡放著,也不用驚動旁人。

宋緋調皮,爬牆的事也沒少幹過,屋頂也不算太高,借著月色慢悠悠地爬上去,她站在屋頂上,視野頓時變得開闊,心情也跟著暢快起來。

這附近一帶是貴族聚集區,放眼望去,華宇重重,簇擁著螢螢燈火,籠在飄渺的月色下,神聖而巍峨。這其中尤屬魏家的宅邸扎眼。

韓雲起亦隨之跟上來,在旁邊叮囑:「世子你可小心一些。」

宋緋在屋頂上坐下來,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你也坐吧。」

韓雲起依言坐下來。宋緋還在為昨天的事耿耿於懷,不禁問道:「雲起,你說我裝得像不像個男人?」

韓雲起想了想道:「這個不好說。因為我知道你是女人,所以你裝得再怎麼像男人,我看著還是女人。」

宋緋眨眼,一把勾來他的肩膀,笑道:「那這樣像麼?」

韓雲起驚得差點滑下去,忙往旁邊挪了挪,歎道:「公主,你畢竟是女子,男女授受不親。」

他有些尷尬,宋緋倒是十分平靜:「我現在的身份就不能顧忌男女授受不親這些,我覺得首先我不把自己當女人,外人才看不出來。就像我剛才搭你的肩膀,你覺得一個正常人家的女孩子會這樣麼?」

韓雲起說自然不會。宋緋道:「那就是了。以後要裝得更像一些。我老擔心白天買女裝的事被晉王看出什麼端倪。」

「晉王若是懷疑,早就拆穿你了,還會放你回來?」

「雖說是這麼個道理,可是我心裡總是不安……」話說到一半,韓雲起突然噓了一聲,「有人!」

韓雲起有功夫底子,比常人來得要敏銳一些。他說有人那就是真的有。

宋緋立即噤聲,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她所處的地位置勢較高,四周牆垣和房屋比她都要矮上一截。居高臨下,再加上月色一映,很容易便能看清四周的情況。

目光搜尋了一圈,最後定在魏家南邊的牆牆垣上。

牆上立了一個修長的黑衣人影,顯然是爬上來的。面貌看不大清楚,不過由月色可分辨出輪廓,由整體氣質來判斷,如果臉上不長麻子沒有坑的話,應該是位儀表堂堂的男子。

魏家的牆垣修得比較高,這個男人能爬上來真不是一般的強。

他是來行竊還是行刺的?宋緋心中一動,低聲與韓雲起道:「不要打草驚蛇,你悄悄去通知魏凝之,我們正好可以賣他個人情。」

韓雲起點頭應是,正要順著梯子下去,宋緋忽然又叫住他,微瞇了瞇眼:「你看他那個黑衣人手裡拿的是什麼?」

韓雲起順著她的視線往過去,那個黑衣人自寬袖裡摸出一件東西來,遠遠望去,月色下一簇嫣紅。似乎是……花?

宋緋和韓雲起面面相覷,她覺著但凡是特別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譬如趙琴師彈得一手好琴,可是脾氣怪得可以,眼前這位黑衣人或許也有怪癖,行竊或行刺的時候留朵花來做標記,彰顯個性與雅趣。

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那個黑衣男人縱身跳了下去,他貓著腰前行了十來步,魏家的院子裡每隔幾尺就有燈火點綴。

前方甬道裡忽然閃現出一道纖秀的身影,著青衣,看來是魏家的婢女,她提著燈籠站在陰影處,輕聲道:「是趙公子麼?」

由於離得太遠,再加上對方刻意壓低了聲音,宋緋根本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不過看兩人熟稔的姿態,應該是舊識。哦,原來還有內應。

兩人不知又說了什麼,青衣婢女掩著嘴直笑,半晌,收起笑意,提著燈籠開道,黑衣男子站在原地笑了笑,亦隨之跟了上去。

宋緋扯了扯韓雲起的衣袖,低聲道:「你跟上去,看看他們是要做什麼。務必小心。」

韓雲起應了聲,這回果斷地去了。

宋緋不動聲色地回到寢室,暮色沉沉,她也懶得掌燈,摸索著自茶幾上倒了杯水,然後坐下來靜靜地等著。

田業就睡在隔壁的耳房裡,約摸是聽到了輕微的聲響,耷拉著睡眼在房門外問:「世子,您沒事吧?」

宋緋說:「沒事,你進來吧。」

約摸等了一會兒,韓雲起推門而進,一臉喜色道:「世子,我跟上去才發現那個接頭的青衣婢女正是魏蓉的婢女,那個黑衣人姓趙,兩人言辭間很熱絡,最後那趙公子進了魏蓉的閨房,那個婢女呢就在門口把風。趙公子進去後,就和魏蓉抱在一起,親熱得很,很明顯這兩人有奸情。」

宋緋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笑道:「所以說那簇花是拿來送魏蓉的?可是外邊不是風傳魏蓉一心想嫁晉王麼,這位趙公子又是什麼來頭,竟然能讓眼高於頂的魏蓉看上?」

這時,韓雲起又道:「魏蓉看起來眼高於頂,我起先也不敢相信,不過走得近了,瞧清趙公子的面容後也不覺得奇怪了。」他頓了頓,「坦白說,那位趙公子長得真是俊秀天成,眉目如畫,一張臉白得跟面粉敷過似的。比女人還秀氣,可看身量,確實是個男人。」

宋緋倒了杯茶,沉吟了會說:「我長得也很秀氣,魏蓉怎麼沒看上我啊?」

田業也覺得匪夷所思:「咱們世子長得已經夠俊秀了,竟然還比不上你說的趙公子,他得長成什麼模樣啊?聽得我都有些心動了。」

宋緋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笑晲了田業一眼:「不准胡說!」

田業嘿嘿乾笑。

韓雲起答道:「我想肯定是世子是曬黑了,長得沒那位趙公子白淨。」

宋緋失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相信魏蓉會偷情。」

田業道:「魏姑娘今年也雙十年華了,聽說一直想嫁晉王,晉王拒絕了,她就一直耗著,高不成低不就,大概是深閨寂寞,就養了個小白臉。」

宋緋唏噓:「她也真是想不開,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田業眼珠一轉,提議道:「世子,這倒是個好機會,不如我們把魏蓉偷情的事散播出去,再誣賴給太叔氏,這樣兩家的矛盾不就起來了麼?不管最後鬧到多大,總之對我們沒有害處。」

宋緋皺眉:「拿姑娘家的名譽來挑事,太不厚道了,而且最近太叔棋安靜得很,沒找什麼麻煩,即使他找麻煩,我也還應付得過來。」

韓雲起也是光明磊落的人,雖然對魏蓉很厭惡,但也不大贊同。

田業忍不住道:「是她自己不愛惜名譽罷了,又怎怪得了別人?」

宋緋搖頭:「那也不行。行了,今日的事到此為止,你們回去睡吧,折騰了大半夜,我也困了。」

趕走田業和韓雲起後,宋緋頭一沾枕便睡了,本想睡到日上三竿的,可是未到辰時外面傳來大動作的聲響,王宗印的聲音隔著窗欞子傳過來:「這裡,還有這裡,仔仔細細打掃一遍……」

宋緋又瞇了會兒,趿著鞋來到窗邊,打開窗子望過去,只見前方僕人侍女忙進忙出的。不知道要幹什麼。

宋緋心下疑惑,隔著窗子問道:「王大人,大清早的這是做什麼?」

王宗印走到窗下笑道:「是宋國使臣要來,一行幾十個人,總要有地方住啊,這不,陛下命我將別館空置的房間好好收拾收拾。」

宋國?前些年宋衛兩國關系還算不錯,兩國多有使節往來,不知道此番來的宋使有沒有見過兄長?若是見過,那就不妙了。

宋緋心思數轉,又問:「不知此番宋國使節裡為首的是哪位?說不定我還認識呢。」

王宗印想了想道:「叫公孫華,不知世子識不識得?」

「哦?是他?」宋緋笑道,「我跟他還是舊識呢。真是巧啊。不知宋使什麼時候過來?」

王宗印道:「也就是這兩三天的事,既然是舊識,正好敘敘舊。」

宋緋笑著點頭:「那是自然。王大人先忙,我還困著呢,再睡個回籠覺。」

王宗印搖了搖頭離開。

宋緋合上窗子,暗暗叫糟,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曾聽兄長無意中提起過公孫華此人,想來是認識的,具體熟悉到什麼程度,她回頭得好好問問田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