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兵行險著

鑒於托口身體不適這點不太能混過去,太叔衍和公孫華早布好了局,怎麼會讓她輕易混過去?思來想去,宋緋決定給自己留條後路。

當初救了卿季宣一命,是時候讓他報答了。

可是這麼晚出去一定會惹王宗印疑心的,那麼只能偷偷溜出去,怎麼溜呢?牆垣那麼高,如果沒有梯子的話很難爬上去,而搬梯子動靜太大會引來眾人的。

宋緋在寢室內踱來踱去,美人坐在榻上,蹙眉輕問:「世子,妾身今晚睡哪裡啊?」

宋緋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抿起笑意:「姑娘就睡我這裡吧。」

美人臉一紅,訥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禮不和。」

宋緋走過去,笑道:「我今晚不在這裡睡。」

美人輕訝一聲,猛然抬起頭來,眼前疾速晃過一道暗影,她還來不及反應,脖頸處一陣鈍痛,她暈了暈,一頭栽到榻上。

守在門口的韓雲起聽到動靜,凜然問:「世子,沒事吧?」

「沒事,你們別進來。」宋緋皺眉,剛才用力過猛,手掌有些痛,練了幾個月的劍法總算派上了一點用場——打女人。她傾身過去,開始解美人的衣服,嘴裡喃喃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明日一早就把你送出城去,你得償所願,我也不用擔心你把我的秘密洩露出去。」

她迅速換好衣服,又把田業和韓雲起叫來。

田業和韓雲起推門進來,眼見著宋緋穿著女裝端坐在床沿上,燈火下,眉是眉,眼是眼,裝男人裝久了,周身的氣質介於男人與女人之間,一皺眉看著就很英氣,可眼波一流轉,又充滿了魅惑,有種說不出的韻味。她身後帷帳放下來,隱約可看到床上的人影,側著身子背對著他們。

兩人不由面面相覷:「世子,你這是?」

宋緋平靜地將方才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末了道:「現在只能兵行險著,田業機靈,你留在這裡把守,有人過來就說我睡下了,雲起跟我出去,王宗印問起,你就說要送太叔棋的妾室回去。」頓了頓,「田業,你房間裡可有胭脂水粉?」

田業有些訕訕:「是有一些,都是用來討好姑娘的。世子要這些做什麼?」

宋緋指指自己的臉:「我這個模樣,瞎子都看得出來我是個女人,萬一路上碰到熟人怎麼辦?化個大濃妝讓他們認不出來。」

主意既定,她拿出來田業給的胭脂水粉一股腦往臉上抹,抹完臉摸曬黑的手,曬黑的脖子,抹完真跟白面敷過似的,再打上一層緋色的胭脂,最後再塗上朱紅的口脂。霎時化作艷麗的女子。

她站在銅鏡前打量自己幾眼,回頭沖韓雲起嫣然一笑:「我這樣好看麼?」

韓雲起:「……」說實話他是不敢恭維的,太艷俗了。

事情依計劃進行,也是天公作美,不知怎地忽然下起雨來,滲著涼意。

宋緋偽裝好後,韓雲起帶著她往外走,剛走出東院,王宗印便聞訊趕過來,分神瞄了宋緋一眼,隔著雨幕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辨出一張臉紅紅的,雙肩微微顫動,似乎在哭。他疑惑道:「這是怎麼回事?」

韓雲起語氣生硬道:「誰知道這女人還是三貞九烈的性子,來之前袖子裡竟然藏了匕首,差點刺傷我們世子,氣得世子給了她好幾個巴掌,誰還敢碰她!送回去得了。順便討個說法。」

王宗印大驚:「世子沒受驚吧?」

韓雲起搖頭:「沒什麼事,世子已經睡下了。」

王宗印又瞧了宋緋一眼,倒沒看出什麼異樣來。他擺擺手,直接放行了。要說王宗印也是老狐狸一只,之所以被騙,是他萬萬沒想到衛世子是女扮男裝。

***

街上人影寥寥,燈影將身影拉得好長,雨越下越大,街上時不時能看見身穿蓑衣巡夜的禁衛軍。

卿家裡離驪山別館也不遠,拐過前面的巷口左轉就是。

雨淅瀝瀝地下著,宋緋撐著傘走在前頭,邊走邊尋思得先找個隱蔽處把衣服換下來。

兩人一路默默無言,努力尋找隱蔽處換衣服,可走了一圈也沒發找到,這裡是貴族聚集區,都是高門深院,街道也是寬闊又筆直,想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都難。轉來轉去又回到原處。

雨越下越大,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因宋緋心裡又想著事情,不留神差點撞上一輛馬車。

這裡是魏家門口,大門口停了輛輦車,漆雕畫軌,車頂撐起華蓋,金黃色的流蘇垂下來,華貴無比。

宋緋剎住腳步,這分明是御輦,莫非晉王在這裡?轉念一想,這裡是王公大臣的聚集地,晉王出現在哪個大臣家裡也很正常。

宋緋歎氣,萬事不順,莫過於此。正打算不動聲色地退開,眼稍瞧見朱紅門裡忽然亮堂起來,是四個婢女提著絹紗宮燈在前邊引路,居中那位玄冠博帶,燈影下面如冠玉,不疾不徐的模樣,被眾人簇擁著,王者威儀渾然天成。

不是晉王是誰?

宋緋心裡叫苦,這裡是片開闊地,方圓幾丈內都沒有行人。深夜雨幕裡,她和韓雲起站在大門口尤為突兀。可眼下如果離開倒顯得自己心虛。她怔在那裡,一時進退不得。

果然,晉王也覺得奇怪,目光朝宋緋這邊望過來。宋緋飛快地垂下眼,心頭忐忑地等著晉王離開。

等了半晌,只見晉王自內侍手中接過傘,拾級而下,慢悠悠地踱到韓雲起面前。

韓雲起忙彎腰行禮。

雨夜裡,晉王的聲音分外清晰和沉靜:「韓侍衛深夜怎麼會在這裡?」邊說邊瞅了宋緋一眼,潑天的雨幕裡,一雙細白的手撐著一把油紙傘,身上裹了一襲紫緞披風,長髮如瀑直垂至腰際,髮尾處鬆鬆綁著紫色的髮帶,傘撐得有些低,看不大清臉容,不過依稀可見纖秀的下巴以及修長的脖頸。

他心中一動,笑了笑:「這位是?」

宋緋垂首盯著晉王被雨水打濕的衣角,心裡著急,韓雲起不太會說話,萬一弄巧成拙可就不妙了。她借著雨傘遮擋悄悄解開髮帶,突然扔了傘跪下來:「懇請陛下為妾身做主。」

傘被風卷走,宋緋沒了遮擋,整張臉暴露在大雨之下,臉上厚厚的妝容被雨水刷過,頭髮在風中亂舞,一些貼在臉上,簡直慘不忍睹。

晉王皺了皺眉:「做什麼主?」

宋緋膝行上前,道:「妾身本是太叔棋的妾室,他今日和衛世子在聚閒樓賭博,以妾身為賭注,將妾身輸給了衛世子,一女不侍二夫,妾身不從,惹怒了衛世子,他派韓侍衛送我回丞相府,妾身對夫君早已死透了心,不想再回去。就算回去,他仍會將我棄若敝屨。」為了讓效果逼真一些,她扯著晉王的衣角,仰起臉懇切道,「陛下大發慈悲,送妾身回家鄉可好。」

宋緋演到最後是真的在哭,命運如此多舛,難得可以放縱地、毫無顧忌地哭一回,最後一句話,她多想說:「陛下大發慈悲,送我回衛國可好?」

可是不能,眼淚更加洶湧地往下掉。

晉王垂頭看著她,心裡其實頗有感觸,想當初他在外漂泊八年,無時無刻不想回家。這世間可憐之人何其多,不能指望別人,唯有靠自己。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起來。

「你真的想回家?」

宋緋用力點點頭,猛地站起來,腿卻有些發軟,還是晉王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免於跌倒。她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垂眸道:「謝陛下。」

晉王負了手,剛才那一扶,無意中觸到她掌心的薄繭,莫非在丞相府裡還要幹粗活?

他沉吟了會兒,轉向韓雲起:「她說的是實話麼?」

韓雲起猶豫了下,點頭。

幫她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恰逢他今日心情好,點了點頭道:「韓侍衛先帶她回別館,明天再把她送回家鄉,誰若有意見,就說是寡人的令。」

輦車漸漸駛離她的視線,宋緋腿有些發軟,捂著胸口舒氣:「差點就暴露了。」

卿宅遙遙在望,燈火將門口點綴得亮如白晝,宋緋已偽裝成市井百姓的模樣,頭戴布頭巾,身穿粗布織的長衣,腳蹬草履。她回頭叮囑韓雲起道:「你不要跟過來,免得被人認出來暴露身份,留在這裡接應我。」

她深吸了口氣,撐著傘走到卿家大門前,沿著台階拾級而上,然後毫無懸念地被人攔在大門外。

「什麼人?」

宋緋垂著頭,變了聲調說:「小人曾救過長平君,長平君當時允諾我有事可來找他,麻煩兩位通傳一下。」

要換作一般的高門大戶,沒有名刺拜帖,沒人會搭理你。但是卿季宣為人太謙和太正義,玉都城內出了名的。每日來找他幫忙的人很多,不分貴賤,只要你占在理上,卿季宣一般都會幫忙。

他曾叮囑過門房:「但凡是有人來找我,不論對方是什麼身份,貴族也好,百姓也罷,你都要通報一聲。」

門房雖納悶宋緋為何晚上來,但卿季宣有言在先,當即去通報了。

柔和的燈光灑下來,宋緋垂首站在門口等候,時不時往裡張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