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山雨欲來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空氣清新如洗。宋緋收了傘,剛才雨勢太大,衣角和衣袖都被雨水打濕,頭髮就更不用說了,她略微整了一下,沒多大會功夫,門房去而復返,面上神色變得恭敬起來:「您請進吧。」

相比較丞相府和魏家而言,卿家的宅邸真可算得上樸素。前面領路的門房回頭笑道:「我們公子正準備就寢,衣服都脫了,一聽說有人來訪,忙披衣起來了。您好大的面子啊。」

宋緋雖然穿得樸素,可畢竟是貴族環境裡熏陶出來的,一舉一動裡都透著優雅,再怎麼偽裝也不像鄉野鄙民,門房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

略微看出了一些端倪。

宋緋笑而不語,拐過照壁,前邊便是廳堂。卿季宣正站在廳門口等候,廳內的燈火洩出來,年輕俊朗的臉龐含著溫和的笑,一點也沒有被打擾的不耐。一身紫色織錦常服,襯著修長挺拔的身形如芝蘭玉樹。

宋緋箭步走過去,笑道:「長平君別來無恙。」

卿季宣早就猜到是他,可見宋緋這副打扮,還是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屏退了下人,亦笑道:「我一聽說來者曾對我有恩,第一個就想到了世子你。世子深夜來訪,又是這副打扮,想必有急事吧。」側身讓開道來,「屋裡說話吧。」

宋緋剛淋了一場大雨,尚未緩過勁來,尾隨卿季宣進去,廳堂內早有備好的熱茶。她坐下來,喝了口熱氣騰騰的茶,身上的涼氣才稍微退散一些。她握著茶杯,直言道:「我這次來是想請長平君幫忙的。」

兩人隔案對坐,卿季宣臉上浮現困惑:「我想除了陛下大概沒人能將世子怎麼樣吧?」

宋緋誠懇地看著他:「長平君應該知道太叔丞相跟衛國之間的仇恨,太叔棋三番幾次找我麻煩,丞相也不加阻攔,想必是默許的。今日我聽到消息說他和宋使公孫華私下已經商量好,明日要在宮宴上設計陷害我。我無依無靠,實在是不得已才來請長平君幫忙。」

卿季宣沉默了會兒道:「陛下明日確實要在宮中設宴,打算招待宋使,世子是衛國人,去的話不太妥當吧?陛下有明說世子必須去麼?」

宋緋搖頭:「這倒沒有。陛下根本沒提,王宗印也沒說。」

大概是想第二天臨時通知她,好打她個措手不及吧?

「那世子是哪裡得來的消息?」

他是正人君子,宋緋不免有些尷尬,掩袖咳了咳:「說起來荒唐,我在聚閒樓和太叔棋賭,他用自己的妾室做賭注輸給了我,是他的妾室告訴我的。」

果然,卿季宣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來,他一直覺得衛世子是很矛盾的人,有時候浪蕩不羈,有時候卻又十分坦誠。他有些摸不透他,頓了好一會兒,寬慰道:「陛下不是糊塗之人,世子若行得正坐得端,陛下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你的。」想了想,終於還是妥協,「明日的事說不准,我只能盡量幫世子。」

宋緋笑道:「有長平君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

***

走出卿宅,宋緋又換回那身濕透的女裝,長長的青絲披散下來,遮住大半張臉,然後和韓雲起返回驪山別館。

王宗印很納悶,瞟了宋緋一眼道:「韓侍衛不是說送她回丞相府,怎麼又給帶回來了?」

韓雲起道:「恰巧路上遇見了晉王的車駕,這女人跑到晉王面前訴冤,晉王心軟,答應送她回家鄉。」

王宗印哦一聲,看著宋緋道:「倒挺機靈的麼。」宋緋垂著頭抿著笑意,若不是遇到晉王,她還得發愁怎麼回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韓雲起道:「王大人收拾一間屋子出來給她安置一下吧。」

有了晉王的令,王宗印不敢不從,招手喚來婢女,「東院還有間空房,你帶她過去,再打幾桶熱水讓她梳洗一番,再給她找身衣服。」

侍女應了聲諾,打著燈籠在前頭引路。

王宗印吩咐完便轉身回房了,宋緋尾隨在侍女身後,盡量使聲調變得柔軟:「我有東西落在世子的房間,姑娘可否在這裡等我一下?」

侍女不疑有它,點了點頭:「去吧。」

宋緋轉身朝自己的寢室走去,寢室裡沒掌燈,一片烏漆抹黑,田業時刻觀注著外邊的動靜,一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臉貼在門板上,壓低了聲音問:「誰?」

韓雲起隔著門板道:「是我。」

下一瞬,室內陡然亮起光亮,田業從裡邊探出頭來,見宋緋安然無恙地回來,抹了把汗,「世子,您總算回來了,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宋緋輕聲問:「那位美人醒來了沒有?」

田業左右看了看:「醒了,我已經跟她陳明利害,她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他擔心隔牆有耳,忙道,「先進來再說。」

宋緋抬腳進去,室內燈光暗淡,重重帷帳放下來,隱約可見那位美人縮在榻上,乖乖地並不哭鬧。

非常時期,宋緋也顧忌不了那麼多,讓韓雲起和田業背過身,她迅速地換下濕衣,恢復男裝模樣,又撩開帷帳來到美人跟前,淡淡道:「姑娘換上這身濕衣,照我的話做,我不會為難你的,明天就送你回家鄉。」

美人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宋緋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待一切安置好,宋緋合衣躺下來,她剛才淋了雨,本該洗個熱水澡的,可是深夜醒來洗澡?王宗印會把她當神經病的。不洗就不洗吧,說不定明一早感染了風寒,正好可以推脫掉晉王設的宴會。

第二日,王宗印派人送走了那位美人,傍晚時分,又跑過來通知宋緋說晚上晉王在宮裡設宴。

宋緋窩在被窩裡,精神萎靡的模樣,如她所願,她真的感染了風寒,整個白天都不停地打噴嚏,此刻她有氣無力道:「王大人,我今日身體不舒服,頭暈眼花的,你幫我跟晉王說一聲。」

王宗印沒說話,轉身去了。

隔了會兒,晉王派了輦車來迎她進宮,顯然是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宋緋歎口氣,她就知道這個劫是不容易混過去的。她整理一番,乘著輦車進宮去了。

重重宮燈將正儀殿烘托得亮如白晝,紅色的地衣自殿門口直鋪到王座下,兩旁案几陳列,坐滿了王公大臣,王座左下首的第一個位置空出來,是留給衛世子的。

殿內鴉雀無聲,宋緋沿著中間的通道緩緩朝裡走,覺得每一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不懷好意,而端坐在玉座之上的晉王,一身玄色冕服,額前垂下五色珠玉,燈影微晃,難以窺見他臉上的絲毫表情,那樣居高臨下,睥睨眾生的姿態。

宋緋想起昨日雨夜裡他扶她起來,舉止間雖然透著疏離,卻無端令她覺得溫暖。她忘了,他手裡掌握著她的生死。

宋緋朝王座上的晉王拜了一拜,晉王抬了抬手,冕旒下的一雙眼定在他身上:「寡人聽說世子病了?」

宋緋嗓子都變聲了,點了點頭道:「感染了風寒而已,沒什麼大礙。」

晉王道:「別館的醫侍畢竟比不上宮裡的御醫,一會宴散後,寡人請御醫為世子瞧瞧。」

宋緋忙道:「已請醫侍診過脈了,謝陛下關心。」

晉王也不勉強,宋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目光掠過太叔衍、公孫華,可以清楚地看到盤踞在對方嘴角隱含深意的笑容。

此刻眾目睽睽,他們的打算是當眾揭穿她的身份麼?

宮人魚貫而入,呈上酒菜。席上觥籌交錯,宋緋心裡早就翻江倒海,可是面上還得做出平和的模樣。卿季宣就坐在她旁邊,他心細如發,察覺到宋緋有些不對勁,便傾身過來與她說話,想緩解一下。

「世子不必緊張,你是衛晉兩國盟約的維系人,沒人會對你怎樣的。」

宋緋心裡苦笑,關鍵她不是啊。她搖搖頭,端起酒爵來跟卿季宣碰了碰:「來,喝酒。」

卿季宣搖頭:「我酒量很淺,所以很少碰。不過世子若是願意喝,我捨命陪君子。」

宋緋勉力笑道:「好。」

酒過三巡之後,晉王忽然揚聲笑道:「公孫先生不是說有份大禮要送給寡人?」公孫華有言在先,有份大禮要送給他,不過前提是必須衛世子出席。這也是他派輦車去接衛世子過來的原因,他倒是很好奇公孫華想幹什麼。

宋緋心一突。

下一瞬,公孫華站出來,走到中間的空地上,朝王座上深深一拜,高聲道:「在下受宋王之命出使貴國,宋王備了厚禮,可陛下富有天下,整個晉國都是您的,縱然再多的美女錢帛想必陛下也不稀罕。不過在下來到晉國後發現了一件秘密。陛下仁義,不該受人蒙騙,在下今日就要說出來。」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舉座嘩然。

宋緋心跳如鼓,深吸口氣,暗暗告訴自己要鎮定,絕不能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