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瞞天過海

宋緋這種幾乎可以稱之為玩笑的調戲,放在尋常女子身上,可能當時會惱火一下,轉眼就忘了。但桓纓不一樣,她因為童年的遭遇,很敏感,而且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全感。當然也比常人面對危險時反應更強烈一些。

她靠在卿季宣的懷裡哭了好久好久,哭得卿季宣心手足無措。他歎了一聲,衛世子畢竟對他有恩,可他又輕薄了阿纓,見她哭成這樣,他的心都要碎了。

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沒人知道。用不著卿季宣說,自然有些善於諂媚的小人,抓緊了機會告到晉王那裡。

晉王聞訊立即乘車去了卿家,一路走來,卿家的僕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徑直進了屋子,彼時桓纓正縮在榻上揪著卿季宣的衣角咬著唇嗚咽。

桓纓小時侯性子嬌縱,凡事稍微不如意便放聲大哭,好像哭得越大聲越有理一樣。後來母後死了,兄長流落在外,沒人再寵著她,漸漸地,遇到傷心事,她不再放聲大哭,只是咬著唇默默地流淚。因為哭了也沒人會心疼。

她這副模樣勾起不少心酸往事。桓止看得心口一痛,在榻沿上坐下來,一邊輕聲安撫妹妹,一邊問卿季宣:「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面上平靜如水,但帝王心思誰都摸不透。卿季宣跪下來道:「衛世子醉酒,行事難免衝動了些,輕薄了公主。只怪臣大意,沒保護好公主。」

他有意想將錯往自己身上攬。

桓止聽明白了事情緣由,心下沉吟,此事若是衛世子為了打消他的疑心故意如此做,那麼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可他若真的是男子,公孫華的那番說辭又怎麼解釋?他心思百轉,又垂眸看著妹妹,不論是男是女,傷害了阿纓,就該罰。

他摸了摸她的頭,轉頭淡淡吩咐道:「衛世子飽暖思淫欲,餓他幾天,他就沒功夫想這些了。」

內侍領命前去驪山別館下達命令去了。

王宗印這才知道衛世子調戲了公主,真是色膽包天。他諾諾應下,遲疑了下又問:「可是要餓幾天呢?」

內侍搖頭:「陛下沒發話,就一直餓著吧,餓不死就成。」

當晚宋緋用膳時,膳食很豐盛。她正納悶,王宗印跑過來,意味深長地說:「世子,您可要吃好,明天可就沒有了。陛下說您平日吃得太飽穿得太暖才會生淫欲,所以要禁食幾天。」

宋緋握著銀箸,神色倒是平靜得很。因為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相比較而言,晉王的處罰比她預料的輕多了。她點了點頭,問:「能喝水麼?」

王宗印奇怪地看著他:「到這個時候世子還有心情挑陛下言語裡的漏洞?」

「那就是不讓喝了?」宋緋點點頭,突然笑起來,「這樣正好,如果給水喝,我得餓上七八天,如果沒水喝呢,我頂多餓上三四天就可以了。你們總不會將我餓死,是麼?」

田業和韓雲起垂首站在一旁,聽得甚是心酸。

王宗印贊道:「世子,您真樂觀。希望這心態可以保持下去。」

宋緋點頭:「那當然,否則我早沒法活了。」

王宗印回頭又將宋緋的話如實傳達給晉王,晉王尋思片刻,笑道:「衛世子是故意如此說的吧,想讓寡人給他水喝?不用,就餓上他三天。」

宋緋確實是故意這麼說的,想激晉王給她水喝。人和人的體質都不一樣,她是屬於那種打兩天不喝水就上火的體質。她自小長在宮中,出入有人服侍,衣食無憂,還真沒嘗試過斷水的感受。

眼見晉王沒上鉤,宋緋整個人都不好了。不能吃飯當然更不能出門,她整天躺在床上保存體力。餓個一兩天沒事,可不能進水簡直要她的命。

韓雲起想著去偷些食物和水,可晉王下了令。王宗印不敢有絲毫懈怠,膳房和水井處都有人專門看守,連宋緋寢室門口也派了兩個侍衛把守。宋緋咬牙心想,不就三天麼,撐一撐就過去了。

可最近氣也是候越來越乾燥,然後毫無意外地,禁食禁水的第一天晚上,她嗓子開始發乾冒火。

田業急得團團轉,韓雲起乾脆道:「我進宮去求情。」

宋緋餓得四肢無力,絲毫不想動彈,咳了咳,道:「也不是多嚴重,再說王宮是你想進就能進得麼,就剩一天了,我睡一覺就撐過去了。」

一晚上就在昏昏沉沉中度過,半夜裡喉嚨裡乾澀好似著了火,迷迷糊糊地起床想喝水,交及了地才想起來根本沒水可喝。

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宋緋開始發燒,燒得腦子裡一片漿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事情都趕著往一塊湊。

她迷瞪地翻了個身,燈火下瞧見韓雲起朝床邊走過來,說了一句:「公主,冒犯了。」隨之一雙厚實的手掌貼上她的額頭。他喃喃道:「燒得這麼厲害,不行啊,世子,我去通知王宗印過來。」

宋緋含糊地應了聲,嗓音沙啞得不像話:「你說晉王會心軟派醫師過來給我看麼?我想他應該不會置之不顧的,畢竟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是麼?」她握著他的手壓在額頭上,冰冰涼涼的真是舒服呢。她現在的處境,早就將男女之防拋在一邊。

韓雲起道:「那我立馬就去。」

宋緋阻止他,撐著身子坐起來,靠在床屏上蔫蔫的模樣,對田業道:「你去通知王宗印,讓他知會晉王。」

田業抹淚應了聲是,舉步朝門口走去。

宋緋又躺回去,摸索間寬寬的衣袖直滑到腋下,露出整只纖細白嫩的手臂,她真是燒糊塗了,醫師診脈時把胳膊露出來可就不妙了,她呆呆地看了會兒,心中一動,忙叫住田業。

田業又折回來。宋緋頓了頓,說:「你去跟王宗印說,如果可以的話,務必請晉王來一趟。」

言罷又轉頭對韓雲起低聲吩咐了幾句,韓雲起靜靜聽著,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來。

***

田業一張嘴算得上能言善辯了,找到王宗印求情:「我們世子燒得厲害,這發燒起來要是嚴重的話可是要人命的,我們世子雖然做錯了事,但也犯不著這麼折騰啊。而且世子一身系晉衛兩國的盟約,世子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貴國也會遭受各諸侯國指責的。請王大人幫忙通稟一聲,派醫師過來看看。」

王宗印也不敢私自做主,再怎麼著也是衛國世子,絕權衡再三,他親自進宮稟告晉王去了。

晉王正和桓纓用膳,聞言拿汗巾擦拭了下雙手,沉吟道:「是真的發燒麼?」想當初他流浪在外,也曾三天不吃不喝,衛世子委實虛弱了些。

王宗印頷首應道:「發燒是真的。而且衛世子還說要見陛下。」

晉王摸不透他的心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寡人就過去看看。」

***

晉王進了宋緋的寢室,燈火朦朧,宋緋躺在床上,床幔垂下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飄過來。時已入秋,床幔並不像夏季那樣輕薄可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而田業和韓雲起垂首站在一旁,眼圈都有些發紅,真忠心為主的好僕人。

晉王在案邊坐下來,身後尾隨著兩位醫師,他淡淡道:「先給衛世子診脈。」

兩位醫師應下,其中一位走到床前,剛要開口。宋緋很配合地把胳膊伸出來,寬大的衣袖直捋到腋下,露出一只黝黑的胳膊來。

晉王借著燈火打量,那只胳膊雖瘦了些,但是看起來很有力量,應該是男人的手臂無疑。難道他果真猜錯了?

那頭太醫急得滿頭是汗,不對啊,這脈象再正常不過,他又反復探了探,還是平穩如常,難道衛世子是裝病?可是聽床幔後傳來的聲音確實沙啞得不像話。

醫師沉吟了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一邊的韓雲起瞪著醫師,不耐煩道:「敢問醫師你到底會不會看病?診脈診了半天到底什麼情況?」

醫師猶猶豫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床幔裡的人忽然縮回了手,下一瞬床幔撩起來,露出衛世子通紅的臉頰,他瞟了韓雲起一眼,咳了一聲道:「休得無禮。醫師是陛下親自帶來的,醫術必然是宮廷裡數一數二的,細工出慢活,急什麼。」

韓雲起被訓斥了幾句,訕訕地退下。

長指輕扣長案,晉王問道:「醫師,世子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醫師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胡須,其實心裡在沉思:衛世子嗓音沙啞,臉頰通紅,瞎子都看得出來確實是病了,可脈象顯示如常,這詭異的情況還是他從醫多年來頭一回見到,唉,疑難雜症多得是,他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而且他是宮廷頂尖的醫師,陛下在場,他若是說脈象正常,豈不是砸自己的招牌。猶豫再三他回稟道:「陛下,衛世子只是熱火之症,從而引起的發燒,咽喉腫痛,臣開一劑方子即可。」

晉王撫著膝頭,淡淡道:「那就開吧。」

宋緋垂下眼睫,暗暗地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