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焉知非福

宋緋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耳邊聽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她竭力抓住一絲意識,隱約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坐在床邊,他垂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似乎是……晉王。

他輕聲說:「張嘴。」

宋緋下意識地張開,一塊卷好的棉布塞入嘴中,她嗚了聲,他說:「忍著,你肩上的匕首必須得拔出。」

宋緋含糊應著,將頭埋入枕間。慢慢地感覺到有一雙手緩緩握住了那把匕首,她禁不住顫了顫。

寢室裡一下子靜下來,宋緋疼得冷汗直冒,咬牙道:「拔吧,我做好準備了……啊!」殷紅的血濺到手背上,宋緋瞪大了眼,良久長長地吐出口氣,發出輕不可聞的泣聲來,眼一閉,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宋緋被一連串的哀嚎聲驚醒,她費力地抬眼看去,隔著屏風,只見李管事被兩個侍衛按在地上。

王宗印也跪在一旁,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真是嘴賤,剛才竟然在晉王面前誇那刺客廚藝好,好像故意引晉王接見那刺客似的,晉王能不多心麼?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手指在案頭敲了敲,晉王緩聲問:「你們誰先來說?」

李管事半張臉貼在地上,他疼得冷汗直冒:「陛下,臣無辜的,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

晉王還未開口,王宗印怒目相視,斥道:「人是你引薦過來的,你能不知道他什麼來歷?」

王宗印是晉王的心腹,晉王倒沒有怎麼懷疑他,垂眸看著李管事:「既然說自己無辜,那你說說你為什麼要引刺客進來?」

「我……」李管事也為難,覷了眼趴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宋緋,猶豫片刻,歎道,「陛下,老臣真是無辜的。」

宋緋閉眼趴在床上,心裡有些沒底,李管事即使現在不供出她,到時候廷尉府嚴刑拷打,他還是會招的。與其讓他先說出來,不如自己坦誠。

手指動了動,她細聲道:「陛下,我有話想對你說。」

外間一下子靜下來,隔了會兒,晉王走過來,一手搭在琉璃屏風上,「世子想說什麼?」

宋緋忍著痛意道:「不關李管事的事,那個刺客是我在賭場認識的,因他幫了我一回,我心存感激,便在驪山別館給他謀了份差事,誰想到他竟然是刺客,說不定是故意接近我的,怪我識人不清,讓陛下受了驚,是我的不對。」

她趴在床上,被子將身體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來,她歪著頭,臉色蒼白如雪,荏弱得猶如寒風中搖搖欲墜的紅梅。

這話倒令晉王摸不透了,衛世子奮不顧身為自己擋刀,可是刺客又是他引進來的,前後如此矛盾,難道果真如他所說是識人不清?

他心思一轉,對李管事道:「事情果真如此麼?」

李管事忙不迭點頭。

晉王道:「那你先前為何不說?」

李管事掙開侍衛,委屈道:「臣是不敢說啊,衛世子救了陛下一命,我把世子供出來也是費力不討好啊。」

這麼說也有理。可是晉王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不動聲色地擺了擺手,示意侍衛把人放了。又回頭對宋緋道:「那世子好好休息吧。」

宋緋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田業和韓雲起趴在一邊小憩。她迷茫了一會兒,猛然想起什麼似的,低頭一看,她穿著一身乾淨的白色中衣,她腦中轟然一響,有羞愧有驚懼,這是誰給她換的衣服?她驚惶之下喚醒兩人,顫聲道:「這是誰給我換的衣服?」

田業道:「青青姑娘有來過。她是世子的紅顏知己,聽說世子受傷,過來看看很正常。晉王也沒有起疑。」

宋緋舒了口氣:「醫師沒有察覺出什麼吧?」

田業沒答,看了看韓雲起。韓雲起面色本來就薄,尷尬地咳了聲:「世子傷在肩頭,只需露出肩頭即可,況且那會您整個後背都是血,醫師又一門心思給世子治傷,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包醫師開了方子就走了,傷口是……我給世子包扎的。至於後背的血是青青姑娘幫世子清理的。」

宋緋疼得哼了聲:「那晉王呢?我好像感覺到他在我身邊坐著來著,他沒發現什麼嗎?」

田業頓了頓:「晉王一早就出去了,隔著屏風,他什麼也看不到。」

宋緋嗯了聲:「那刺客的事晉王是怎麼處理的?」

「當然是要查啊,不知晉王是怎麼猜出來是桓子義所為,下令封鎖了玉都城,懸賞一千金要桓子義的人頭。」

宋緋想了想道:「照你這麼說,桓子義這會兒是過街老鼠,只要一露面就會有人抓了他去晉王面前邀功。所以他近期之內是不敢露面的,我暫時也不用擔心青青的身份被揭發了?」

田業點頭:「那是自然。而且世子如今是捨身救晉王的大功臣,桓子義就算買通了人去揭發青青的身份,對方估計也會顧及這一層而不敢揭發。」長歎了聲,「就是讓世子受累了。」

韓雲起也是這心思,兩個大男人什麼都幹不了,屢次讓宋緋受傷,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短短的幾個月內在身上留了三道疤痕,令他們很挫敗。

宋緋搖頭笑道:「沒什麼比命來得重要。」

***

宋緋一連在床上趴了半個多月,這個時候,女扮男裝的壞處就凸顯出來了,她自己不能動彈,礙於男女有別,又不能讓田業和韓雲起幫她擦身子,而青青因為某種原因也不能來,她只能憋著。

再加上晉王著實體貼,怕她凍著,命人在寢室的東南西北四角各升起爐火,外面大雪連綿三天,寒冷冬日,寢室裡卻宛如春季一般明媚。因此宋緋時常出汗,再加上不洗澡,可想而知多麼令人難以忍受。

這日,宋緋因長期趴臥的姿勢導致脖子又酸又疼,一動就牽動到背部的傷口。她歎了口氣:「田業,你來給我捏捏。」

田業啊一聲:「世子,這樣不好吧。」

宋緋道:「權宜之計,沒有辦法,又不能找丫頭,你快來幫我捏捏。」

田業恭敬不如從命地替她捏起來,正捏著,晉王從不聲不響地從門後走出來,田業忙行禮,晉王站立在曦光中,垂眸看他,笑吟吟的:「世子的傷怎麼樣?沒那麼痛了吧?」

宋緋虛弱地應了一聲。

晉王又道:「男人手腳不知輕重,回頭換兩個侍女替你捏。」

宋緋臉微微紅了紅。

晉王幾乎隔三差五地就來,宋緋半個多月沒洗澡,寢室裡的味道肯定稍有不對。

晉王嗅覺靈敏得很,皺眉問:「屋裡什麼味道?」

宋緋臉微微紅了,將臉埋入枕間:「大概是我久不沐浴的緣故。醫師說再過兩天就可以了。」

晉王打量了下四周笑道:「這裡太簡陋,城西的清林苑裡有處溫泉,世子不妨去那裡沐浴。」

宋緋努力做出受寵若驚的表情:「謝陛下。」猶豫片刻,「我這傷口還未徹底好,洗澡可以,長時間泡溫泉可不行。」

晉王點了點頭道:「那就改日吧。」

對於晉王賜湯沐一事,宋緋倒不覺得受寵若驚。王宗印聽到消息聞卻拱手道喜:「世子啊,你可不知,溫泉殿裡的溫泉只有晉王和公主泡過,陛下賜您湯沐,這是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我們陛下對你多好啊!」好的他幾乎要以為他的陛下真的有某方面的癖好了。

宋緋:「……」她一點也不羨慕好麼?

宋緋轉眼將這事給忘了,因為她現在還有一出戲要演。

青青的身份已經暴露,雖說桓子義現在早已躲得沒影,但為防他卷土重來,宋緋思來想去,決定讓青青先撤,免得後患無窮。

但很多人都知道青青是她的紅顏知己,不能無緣無故地消失,還有一點,青青若是離開,她以後上青樓就沒人幫忙掩飾了。麻煩真是一樁接著一樁,宋緋養傷的這些天早就琢磨出辦法,於是身體剛好得差不多,她就上玉人館去了。

王宗印望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這出戲很好演,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宋緋養了一個月的傷一直沒去玉人館,晏青青見異思遷簡直再正常不過,她找到了新的金主。金主是來自齊國的商賈,一眼看上青青,要把她娶回家。

而這個富商是有喬裝打扮的田業,宋緋借機在玉人館和青青大鬧一場,最後佯裝傷心地離去。

這麼一來,解決了青青無故消失的問題,宋緋也可以假裝對女人寒心,暫時不用再去逛青樓了,唉,她其實討厭死了那裡濃烈的脂粉味。

這消息一傳出去,太叔棋借機嘲笑宋緋:「被個婊子拋棄,世子做人真是失敗啊。」

宋緋哦一聲說:「是麼?回頭我去跟晉王說說。」

太叔棋立馬閉嘴不語。

宋緋抿嘴笑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日,晉王派著輦車來接宋緋,內侍說是要去泡溫泉。

車都駛到門口了,再拒絕就是駁君王的面子,而且一直拒絕也不好,宋緋心想反正溫泉殿裡的溫泉是有單獨設置的浴間,她到時候屏退了閒雜人等,胡亂泡一下即可。這麼一想,便應下來,乘上輦車朝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