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寂寥,雪勢絲毫沒有減緩,唯一的下山出口處已被封鎖。晉王留下來的一支衛隊絲毫不敢鬆懈,不斷有巡邏的衛兵走過。
衛隊首領往山上的方向看了看,心中起疑:離晉王上山已有一個多時辰,這麼長的時間,照理說足夠來回了,可是山上一直沒有動靜。他心中起疑,正要打發兩個衛兵上山一探。忽見前方蜿蜒的山道裡滑下來一人,尚離得遠,看不清臉,只看得見是一身青色的衣衫。
待近了才看清是田業,衛隊首領上前一步,順手扶起田業,見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道:「田兄弟怎麼下來了?陛下和世子他們呢?」
田業連身上的雪屑也顧不得拍,抓著對方的衣袖著急道:「我們中計了,桓子義以自身為餌,誘晉王上鉤,山上早有埋伏,場面十分混亂,晉王好似還受傷了,我們世子也被困在山上,大人趕緊派人過去……」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衛隊首領急急打斷,「敵人有多少?」
田業忍不住垂淚:「敵方雖然不及我們人多,而但個個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更糟糕的是還有人潛伏在暗處放冷箭,令人防不勝防,大人,你快過去吧。」
衛隊首領當機立斷,派了兩人回去調兵支援,當務之急是救駕,可人手又不夠,他意思地留下兩人在山下守著馬匹,由田業在前頭帶路,自己則帶著剩餘的精銳上山。
衛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裡,韓雲起自樹幹後閃出來,被留下的兩個衛軍心中起疑,不動聲色地迎上去道:「韓侍衛怎麼回來了?」其實他們起了疑心也沒有用,因為他們完全不是韓雲起的對手。
韓雲起懶得敷衍,直接一手一個打昏了了事。駿馬就被綁在一旁的樹林裡,很現成,他挑選了離自己最近的三匹馬,趁四下無人,迅速地解開韁繩,馬倒是乖,也不跑。韓雲起揚起手中皮鞭狠狠打在馬背上,馬一受驚,發足向前狂奔,在雪地上留下一連串馬蹄印。
他拍了拍手,棄了馬鞭,轉身又向樹林間奔去。七拐八繞地走了一段,終於看到在林間等候多時的宋緋。
宋緋掖了掖狐裘,笑著迎上去:「事情辦妥了?」
韓雲起含笑點點頭。
宋緋想出這辦法也是臨時起意,天氣如此惡劣,騎著馬也跑不了多遠的,而且騎馬會留下痕跡,晉王一路沿著馬蹄印很容易就能追上來。
她只好躲在山裡,等晉王的人馬離開了再撤。
田業那頭呢,帶著衛隊走到半途,故意滑下山坡,他演得夠逼真,一頭扎在了雪堆裡,將頭拔出,坐在地上嗷嗷慘叫:「大人,小人把腳崴了,你們往前直走,那裡有一座木屋,很容易就找到的,你們快去吧,否則我家世子和你們的陛下真就完了啊!」
衛隊首領急著救駕立功,也沒多猶豫,只叮囑田業當心點,便又繼續前行。
田業呢,則趁他們走遠了跟前去跟宋緋會合。
山林間再次恢復寂靜,山間氣溫低,雪天裡乾柴也難尋,宋緋瑟縮著身子不知等了多久,隱約聽見大隊人馬經過,浩浩蕩蕩的腳步聲回蕩在山裡有些飄渺。她料想應該是晉王解決了桓子義,正準備下山。
宋緋呵了呵手,貓著腰走過去,借著樹幹掩住身形探頭望去,果然見晉王帶著大隊人馬朝山下走去。她忍不住笑出來,沉思片刻道:「晉王一時半會走不了多遠,我們先回木屋,看看裡邊有沒有什麼吃食,吃飽了好逃跑。」
韓雲起很少笑,此刻臉上也是滿滿的笑意。
他們沿著原路返回,小木屋依然屹立不倒。屋前的雪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白衣屍體,由於雪勢太大,他們身上都被覆上一層薄薄的細雪,細雪之下透著殷紅的鮮血。
宋緋目光搜尋了一圈,隱約覺得不對勁,她記得桓子義穿的是黑衣,可眼前遍地都是白衣,也就是說這裡面沒有桓子義的屍體,他是跑了還是被晉王抓回去了?
正尋思著,門口傳來田業驚喜的叫聲:「世子快進來吧,屋裡暖和。還生著爐火呢。」
宋緋應了聲,繞開那些屍體,一腳踏進屋中,屋中空蕩蕩的,中間用一道木板隔開,裡邊有一張床。爐火上架著一頭釜,釜中煮著熱水,她脫下白狐裘,盤腿坐在爐火邊。田業倒了杯熱水遞過來:「世子,來,暖一下手。」
宋緋雙手雙腳早已被凍得麻木,暖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有了知覺。可是小腹似乎隱隱作痛。
田業不知從哪裡搜出幾片肉脯,喜滋滋地拿出來獻寶,還說:「有肉,可惜沒酒。」
三人相視一笑,直接將肉脯分了吃。宋緋嚼了一口,喜上眉梢道:「嗯,還挺好吃。」
田業大口嚼著肉脯,聞言大笑道:「我們馬上就要自由了,世子現在就算吃糟糠冷飯也會覺得美味極了。」
宋緋一想也是,屋中彌漫著淡淡的溫馨,她似乎好久沒這麼開懷過了。她厭煩了這種提心吊膽互相算計的日子,想著即將回到衛國,她心潮澎湃,父王再不好,衛國也是她的家。即使衛王宮裡有那麼多不待見她,當然她也不待見她們的的姐妹,此時想起來真是可憎又親切。
希望這一切能順利吧。
宋緋看著韓雲起和田業,一個俊朗英氣,一個機靈多智,這些日子來跟著她真是不容易。她眼眸一轉笑道:「你們倆都還沒成家呢,等回去了,我給你們物色個好姑娘。」
田業倒呵呵笑道:「公主,我們倆倒沒什麼,倒是公主,為了咱們衛國的百姓錯過了最好的芳華,早該找一位如意郎君疼著你寵著您,你說是不是,雲起?」
宋緋微微笑道:「你太會抬舉我了。」她在晉國不過做了大半年質子,哪來的耽誤,要說耽誤啊,怪她自己太挑剔。挑來挑去還沒找到如意郎君呢,呃,然後就發生了這種事。
誰知韓雲起卻附和田業道:「公主這樣聰慧又堅韌,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
宋緋臉紅了,忙打住話頭:「不知道晉王現在走到哪裡了?會不會已經派人去追我們……」
話沒說完,被韓雲起打斷,他噓了一聲,眼神望向外頭。
這木屋為了擋風,遮得十分嚴實,從裡面根本看不清外面的狀況。
宋緋和田業對視一眼,忙噤了聲,只聽到細雪簌簌的聲音,再細聽下去,似乎是鞋子輕軋過埋在雪下的枯枝。
有人!
可是這荒無人煙之地,又是在半山腰上,誰會無緣無故地跑上來?
要麼是桓子義的同黨,要麼是……晉王。
宋緋寧願來人是桓子義的同黨。她起身來到窗邊,捅破窗紗,窗外本來裹著茅草的,大概是在剛才打鬥中脫落了。她瞇著眼望過去,紛紛揚揚的細雪裡依稀辨得十幾個人影,打頭的那位看不清臉,不過由衣服的顏色以及頭上的冠來判斷,確實是晉王無疑。
終究還是魔高一丈,剛才的欣喜掃之一空。她抹了抹淚,認命地打開門,風雪呼嘯著湧進來,她瑟縮了一下,臉上卻是笑著:「外面這麼冷,陛下快進來啊!」
晉王由遠及近走過來,面色凍得發白,一雙眼卻黑得亮,他慢慢道:「世子躲在這裡做什麼?」
宋緋咦了一聲,笑起來:「陛下竟然不知道麼?我想趁亂逃跑來著。」攤手,「結果被陛下發現了。唉,今天出門應該看黃曆的。陛下,晉國刑律,坦白是可以從寬的,對吧?」
晉王看她半晌,又望了望屋子裡的兩人,道:「你們兩個先出去。」
他們勢單力薄,自然不敢硬碰硬,只得退下去,料想晉王在生氣也不會親自動手打人。
宋緋垂眸站在一旁不說話。晉王打量屋子半晌道:「你倒是聰明,知道躲到這裡來。」
宋緋猛然抬起眼:「陛下是怎麼發現我的計劃的?」
晉王褪下大氅,隨手擱在一旁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平靜道:「收拾完刺客,寡人就派人去找世子,走到半山腰,那兩個被你們打暈的侍衛就趕了過來,說你偷馬跑了。」他轉著杯子,「我不信,雪天裡逃跑別說跑不遠,還會留下足跡,很難成功,我猜世子不至於那麼笨,偷馬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所以便派人在山林裡搜尋,王宗印提議說:「陛下,天這麼冷,不如我們回木屋裡等著?」
王宗印的話倒提醒了他,他們既然藏在山裡,極有可能躲在木屋裡,畢竟一般人想不到他們會去而復返。而他們果然藏在這裡。
他指了指身旁的席位:「別站著了,坐吧。」
晉王態度愈平和,宋緋心裡愈膽戰,規規矩矩地跪坐下來,覷晉王一眼:「陛下想怎麼處罰我?」
晉王喝了口水,淡淡道:「我還以為世子不怕呢。」
宋緋道:「怕,我當然怕。」
晉王敲了敲案頭:「世子覺得寡人該怎麼懲罰你?」
「我有錯在先,任憑陛下處置。」總之不會殺了她,這時候服個軟或許還能少受些懲罰。宋緋心裡想著,手掌不由按在小腹上,小腹隱隱作痛,一波一波的,心裡隱約有種不妙的預感,剛才在雪地裡凍了那麼久,極有可能是受寒導致不該來的提前來了。
這種要命的關頭,簡直……尷尬從心底開始蔓延到臉上,她垂下頭:「陛下想怎麼罰就怎麼罰,我毫無怨言,只是人有三急,我可不可以先去如廁?」見晉王投過來的復雜眼神,她咬牙解釋道,「我不是想尿遁,何況還有田業和雲起在這裡,我自己沒能耐逃跑。」
晉王沒有說話,宋緋心裡沒底,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冷汗直冒。
晉王又倒了一大杯熱水,只不過這回是倒在水囊裡,宋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將水囊遞到她面前,面色淡淡的:「用這個放在小腹上暖著會好一些。」
宋緋的臉騰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