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宋緋先前已有預感,此刻被他以這種令人尷尬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的方式拆穿,她還是狠狠一怔,暈紅自脖頸直蔓延到耳根。不過也就只有一瞬,血色自她臉上褪得乾乾淨淨。
晉王果然早就知道,他先前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此番說出來怕是被她惹惱了吧?宋緋心中惶然,他遞過來水囊的體貼之舉在她眼裡也成了別有深意。她不敢置信道:「陛下怎麼猜出我……月事來了?」
晉王偏頭看著她,緩緩道:「世子每個月固定幾天都不會出門,寡人以前想不通,後來得知你是女子後恍然大悟,你的月信就是在這幾天裡吧?,而且剛才你捂著小腹,眉頭輕蹙,可不就是來月事了麼。」
看來王宗印對她的事,巨細靡遺地匯報給晉王,晉王也是心思細膩,竟然連這個都記得,她的月事確實是在這幾天,只不過受了寒提前了兩天而已。她發白的臉透著嫣紅,「陛下又是怎麼察覺我是女兒身的?」
晉王淡淡應道:「你為寡人擋匕首撲倒寡人懷裡時,那樣纖細的觸感,抱起來時輕盈的身子怎麼可能會是男子?一般男子就算瘦弱,抱起來也是很有重量的。不過那時也不是十分篤定。真正確定是在清林苑,有侍女躲在暗處看你都沒察覺麼?拔出蘿蔔帶出泥,你既是女兒身,你在青樓的紅顏知己晏青青的存在想必是為你做掩護,或許還是耳目?你反應倒是快,先送走了她,可惜後來又來了一個容香。」他低頭看她,「其實,寡人該叫你……宋緋。你曾說你有個妹妹,其實說的就是你自己吧?」
宋緋猛然抬眸,容香果然叛變了,在生死面前,她怎麼可能不倒戈?細作畢竟不是志士,他們或許有本事有手段,但很少有堅定的意志和忠貞。所以晉王什麼都知道了?她腦中一片迷惘,身上時刻揣著防身的匕首,或許她該放手一搏,看能不能挾持晉王逃出去……
水囊裡的水差不多已經涼透,晉王隨手擱在一旁,揉了揉額角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緣故讓桓子義逃了?他往山下逃去,山下本來有守衛的,大可以攔住他,你倒好,把守衛全部支開,僅僅剩下的兩個還被韓雲起打暈,他騎著馬跑了,侍衛們雖然已經去追,但他既然是有計劃誘我來,附近肯定有人接應,他若是跑了,你擔待得起麼?」
外面仍是風雪漫天,一股冰寒從心底蔓起,她復垂下頭,放跑了桓子義,晉王更不可能放過她了,罷了,男女懸殊這麼大,她身上又不舒服,怎麼可能挾持得了他?她孑然一身倒沒什麼好怕的,衛國依附齊楚,晉王應該不敢妄動,只是連累了韓雲起和田業。
晉王就算大發慈悲放過他們,可她死了,雲起他們恐怕也沒臉回衛國。
她緩緩閉上眼睛:「陛下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無話可說,任憑處置。」頓了頓道,「陛下是仁義之君,希望陛下不要牽連其他人。」
她閉著眼,聽著窗外風聲嗚嗚如泣。半晌,聽得晉王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說:「怎麼能說是牽連呢?田業和韓雲起難道沒有幫你一塊逃麼?都這個時候了還盡想著別人,你是聰慧有餘,狠心不足。」
宋緋聞言睜開雙眼,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背著她走到窗邊,霍然推開窗子,雪屑飛卷著襲進來,火苗在風中呼呼作響。
宋緋猝不及防,連忙躲到一旁,晉王回頭看她,一手搭在窗沿上,眼中情緒復雜:「我還以為你傻,不知道躲呢。」就像他花了一千金買了容香,她竟然還想把白狐裘賣了從他手中贖回去,也不怕暴露身份,雖然早就暴露了。
宋緋反應過來,反駁道:「那又怎樣?我活得問心無愧。」
「真是傻。」晉王歎了一聲,聰明是有的,可惜太過婦人之仁,感情的事他也懵懂,對她的感情千絲萬縷,他也捋不清,只是見到她就不由自主地憐惜。他私心裡並不大喜歡柔弱的女人,記憶中母后就是柔弱的女子,什麼都不知道爭取,只是一味的柔弱,到頭來任人欺凌,兒子護不住,留下的女兒也保護不好,最後自己也抑鬱而死。可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後,他不會怨恨,只是私心裡對這樣的女子敬而遠之。
可天底下的女子不是本身很柔弱,就是刻意裝柔弱,就連魏蓉那樣高傲心狠到了他面前也是裝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當然也有強勢的女子,不過,剛而易折,過猶不及。
像宋緋這樣的女子,堅強時令他心折,柔弱時又令他憐惜。容香說她是五月五出生,在衛宮中不受寵,其他姐妹也不與她親近,在那樣的環境熏陶下,她還能保持百折不撓、樂觀善良的天性真是難得。
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來,臉色柔和,「起來吧,若不是遇到寡人,你恐怕早死了。」
宋緋呆呆地看著他,眼角尚掛著淚痕。
晉王一把拉她起來,再順手替她抹了抹淚,面上雖沒有笑意,聲音卻溫柔許多:「別哭了,先去裡屋把身上處理一下。」
宋緋惶惶地進了裡屋。想到晉王就站在外頭,心裡的羞囧超過了惶恐,她月事就在這幾天,所以她隨身帶著布條,好在血並沒有弄到衣服上去,她迅速地換好,呆呆地坐在床邊,聽晉王話裡的意思不打算懲罰她,可她不僅要逃跑還放走了桓子義,他就這麼算了?他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她對他能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不起就是一副身體而已,可他不是沉迷女色的人。
那頭晉王目送宋緋進去,不經意回頭發現王宗印站在窗下,因在雪地裡站得久了,身上罩的大氅被雪堆砌成了白色,鬍子上也沾著雪花,他一臉尷尬道:「臣見陛下把窗子打開,以為您有什麼吩咐,便過來看,咳咳咳,陛下大概是太專注了,沒有注意到臣在這裡。」
晉王面不改色地走過去,撣了撣衣襟上的細雪道:「沒事。」略頓了下,「桓子義抓到了麼?」
王宗印神色變得凝重:「侍衛追了一路也沒發現桓子義的蹤跡,照理說他應該跑不遠的,四周也沒有人煙,他能躲到哪裡?臣懷疑她在地下挖了通道。這雪域茫茫的,一時半會肯定找不到的,陛下在這裡等著也不是事,您不如先回王宮?」
晉王目光投向外面,侍衛們勞碌了一天,站在木屋外頭凍得瑟瑟發抖。這樣漫無目的地搜,簡直是大海撈針,而且入了夜下山就難了,總不能在山上過夜吧。他沉思片刻道:「天黑之前搜不到就撤了吧。」
王宗印正是這個意思,應了聲諾,臨走時還體貼地把窗子關上了。
晉王站在窗邊沉思,來之前他心裡便知有詐,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索性將計就計,把桓子義誘出來一網打盡。宋緋要跟著去,他也心知她另有目的,倒沒想到她要逃跑,還陰差陽錯地放走了桓子義。
她為什麼要跑?難道不怕他借機攻打衛國?還是她已經想好了退路?他觀察她這麼久,心知她善良,將衛國的存亡看得比自己的生死重要,否則就不會代替兄長來晉國為質了,所以她不可能是任性地逃跑,而是已經有了退路。
想到這裡,他回身看她,她不知何時穿上了裘衣,站在爐火邊,面色恢復了一絲紅潤,眼神裡也起了淺淺的波瀾。她笑道:「桓子義屢次刺殺陛下不成,一定還會再卷土重來的。我可以幫陛下抓到桓子義,就當是戴罪立功了。」
自己總算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晉王懷疑道:「哦,怎麼抓?」
宋緋當然不會說自己有把柄落在桓子義手裡,桓子義遲早還會來找自己,只避重就輕道:「我以前不是經常上青樓麼,在玉人館曾碰見過他一次,當時他帶著面具,玉人館的姑娘和他開玩笑,趁他不備揭了他的面具,他惱羞成怒將那姑娘打了一頓。我當時也沒在意,如今才知道他就是桓子義,照理說他來晉國是想刺殺陛下,應該沒心情逛青樓吧,而且逛青樓不怕暴露身份麼?所以我想他在青樓應該有眼線。陛下想啊,出入玉人館的都是有錢有勢的貴族,他若想探聽陛下的消息只能通過這個渠道。而他一定不會死心,肯定還會再去玉人館的。」
宋緋前半段話純屬胡扯,後半段純屬猜測,不過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桓子義想刺殺晉王,總要先打聽晉王的消息吧,朝中貴族他不敢接觸,只能通過青樓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晉王看著她,微微笑道:「世子也曾有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才會往這方面猜想,是麼?」
他哪聽不出來她是怕他對她做什麼,拿出這個來做條件。
宋緋咳了咳:「陛下可以派人在玉人館潛伏一段時間,等著桓子義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