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下了一整天的雪終於在黃昏時分稍止,桓子義最終也沒找著,晉王體恤臣下,一行人趕在天黑之前下山。
晉王帶著宋緋踏出木屋,衛隊分成兩列齊齊列在雪地裡整裝待發。宋緋就站在晉王身後,白狐裘裹住柔軟的身段,兜帽也拉上了,只露出漂亮的小臉,韓雲起和田業站在幾十步開外,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卻不敢冒然上前。
宋緋沖他們露出安撫的笑容。
這時,晉王回頭看了眼宋緋,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搖頭笑道:「世子委實膽小了些,十幾個刺客而已,竟然嚇得躲進木屋裡,這樣丟你們衛國的臉,衛侯知道了恐怕要吐血。」
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麼?眾衛隊門們面面相覷,都是出來混的,互換一個眼神就瞬間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衛世子逃跑的事不准聲張。君令如山,這些衛隊軍都是嚴格挑選出來的,身家清白不說,忠貞度也是絕對的高。
宋緋一愣,她逃跑的事就算晉王不追究,朝臣們恐怕也不依,心裡大概會腹誹,不殺衛世子就已經是寬宏大量了,竟然連罰都不罰?做君王也有難處,和朝臣意見相佐,也不能硬來。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袒護她,他城府這樣深,話裡又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漫長的山道上白雪皚皚,抵達山腳時,暮色四合,滿地銀白將天空映得透亮。
宋緋正要翻身上馬,晉王突然淡淡道:「馬被你放走了三匹,還讓桓子義偷走了一匹,你還騎什麼?走著回去吧。」
宋緋聞言差點掉下去,她靠著馬背,環視了下四周,確實丟了四匹馬,但剛才那場惡戰中有不少傷亡,這些傷員哪能騎馬?早被送回去了,所以馬匹空出很多,晉王不讓她騎馬,分明是想懲罰。
可晉王不殺她已是難得,宋緋不敢有怨言,強笑道:「陛下罰得好,騎馬還冷呢,我走著比較暖和。」她扔了韁繩,扭頭往前走,積雪很深,一步一步踩在上面,艱難前行。
過了一會兒,身後有噠噠馬蹄聲傳來,宋緋回頭只見晉王端坐在馬上,他俯下身來,望進她的眼底:「這麼不禁玩笑,生氣了?」其實他的本意是想和她共乘一騎,可礙於人多口雜,也只得壓下這心思。
宋緋忙道:「沒有生氣,我確實該罰。」她轉身正要繼續往前,晉王又叫住她,頓了半晌說:「你那樣方便騎馬麼?」
宋緋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樣是哪樣,她紅了臉答:「騎慢點就可以了。」
晉王扭頭吩咐侍衛牽來馬匹,又對她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明白麼?」
宋緋點點頭,翻身上了馬,因身上不方便,她不敢騎太快,漸漸地落到了後頭。晉王怕她和田業韓雲起再密謀逃跑,故意把他們隔開。
她孤零零地落在後頭,身後一丈遠處還有四五個衛軍緊緊地守著她。她茫然地看著前方,一時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噠噠的馬蹄聲自前方傳來,她抬頭一看是晉王,他打馬走過來,冰涼的雪夜裡,眉目間似有溫暖的波光:「還難受著呢?」
宋緋搖搖頭,一板一眼地答:「謝陛下關心,已經不疼了。」疼又怎樣?她一個人習慣了,不敢在他人面前示弱,怕自己一旦示了弱,就變得軟弱起來。
她臉色發白,分明還難受著。桓止自然知道她心中的顧慮,應該是怕他借著受衛侯欺騙的名義一舉踏平衛國,確實,這個借口是最簡單有效還不受各諸侯指責的法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放棄了這個大好機會。其實細想之下攻打衛國的借口可以有很多種,能令他心動的女子卻只有這麼一個。
帝王之路漫漫,獨行很寂寞,有個喜歡的女子陪伴未嘗不是件好事。至於衛國,且看局勢如何發展吧。
他從來不輕許承諾,看她這樣惶恐不安,心裡還是不忍,打馬靠近她一些,緩聲道:「你若是心我會拿你當借口攻打衛國,那大可不必。繼續做你的世子即可。」
晉王一言九鼎,他若說出來,宋緋還是相信的,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宋緋不不可思議:「陛下為什麼要這樣做?」
晉王沒有答,目光轉向別處,林間投下淡淡月影,他聲音極輕:「你這麼聰明,難道猜不出來?」
宋緋猜不出來,難不成晉王還能喜歡她?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是從來不敢往這方面想。她不否認,自己打心底欣賞的便是晉王這樣的男子,有擔當有報復有野心,可她知道晉王就算喜歡她也不會為了她而放棄整個衛國,所以她不容許自己沉淪,一旦沉淪,她就會陷入夾在衛國和他之間難以取捨的處境。
她緩緩搖頭:「陛下的心思太深,我猜不出來。」
桓止低頭看她:「真的猜不出來?」
宋緋點頭。她不敢自作多情,更何況,他不是她的良配。
桓止不再說話。兩人都不是為了感情可以放棄一切的人,她把衛國的存亡看得比自己重要,就算他對她示好,她未必會接受,她想得太多,怕會懷疑他另有目的。
不過來日方長,他可以慢慢來。橫豎這輩子她別想離開晉國。
一行人馬進了玉都城,從西門回到王宮會途經驪山別館。晉王說要歇歇腳,直接拐進了別館,最後還拐進了宋緋的房間。
宋緋簡直坐立難安。桓止不緊不慢地打量了下寢室的格局,兩間房,外間有坐榻,可供人小憩,往裡是內室,垂著三重青羅帷帳,帷帳盡頭是床,床前有屏風。遮得嚴嚴實實。她這樣是為了防範有人突然進來撞破身份吧?
他旋身坐在榻上,問道:「你夜裡睡覺時誰給你守夜?」
宋緋一愣,咳了咳:「陛下問這個幹嘛?雲起和田業是我的長隨,自然是他們守著。」
桓止沉吟,她是姑娘家,讓韓雲起和田業守夜誠然是為了掩人耳目,可身份一旦暴露,傳出去對她名聲不好,外人會揣測:誰知孤男寡女夜裡共處一室有沒有幹什麼。她以前受傷恐怕也是韓雲起和田業幫她上的藥,洗澡時恐怕就更不方便了。他想了想道:「一個姑娘家的多不方便,寡人回頭給你配個侍女。」
宋緋一怔,這是要派人徹底監視她了,她剛犯了大錯,自然不敢拒絕,只得硬起頭皮道:「那謝陛下了。」
晉王踱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的髮旋道:「別再耍心思了,你是逃不出晉國的。」
宋緋低聲道:「我不敢。」
晉王心滿意足地回了王宮,次日果然派了一個心靈手巧的侍女過來,美其名曰:世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本該有個侍妾在身邊的。先前是寡人沒考慮周到。
王宗印接到命令覺得太匪夷所思了,他記得那日在山上小木屋裡明明看到自家陛下和衛世子很曖昧的一幕,他想陛下大概是真的喜歡男人,否則怎麼會輕易饒過衛世子?可既然喜歡,怎麼轉眼就賜侍妾呢?難道君王之愛,果然都很博大無私麼?
那頭宋緋心裡叫苦,可不敢不接下。這侍女喚朱雀,來別館時還帶了藥過來,說是給宋緋服用的。
宋緋很困惑,她又沒生病,朱雀附在她耳邊道:「世子不是小腹疼麼?」
宋緋瞪著朱雀,有種預感自己未來的日子恐怕要一直活在監視下了而宋緋的生活起居確實全由朱雀承包了,田業和韓雲起連她一片衣角也沾不到。宋緋感覺不到晉王深深的醋意,反而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不過後來宋緋發現朱雀真的只是來服侍她的,監視麼,可能有一點,但不是主要目的。比如宋緋要出門,她幾乎從來不跟。當然拜晉王所賜,宋緋懶得再偽裝,出門也沒以前那麼頻繁。
她幾乎整日坐在寢室裡發呆,再也不用費力掩飾女兒身,她感覺生活頓時沒有了努力的方向,沒有人再需要她,她不能回衛國,也不能去找大哥的下落,更不能穿上女兒裝光明正大地找如意郎君,就耗在這裡如行屍走肉般,等著晉王猝然反難,等著死亡麼?
王宗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猶豫著稟告給了晉王,晉王當時正在批奏疏,聞言臉色雖沒什麼大變化,但是筆卻失手掉了,在竹簡上灑下一串墨跡。
王宗印有些後悔,作為一個對晉國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倒希望衛世子死掉算了,因為晉王還沒有子嗣就喜歡上了男人,若是以後對女人再也沒有興趣,晉國的未來堪憂啊。
他在這邊唉聲歎氣,晉王匆匆換上便服去了驪山別館,宋緋蔫蔫地坐在榻上,見到他來,打起精神行了禮。因為神色恍惚,還差點踩到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