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姜雲尚回國大概也有半個多月了,宋緋不禁沉思,大哥既然回來了,應該會想方設法救她回去,怎麼這麼久了,衛國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仔細想想,照晉王堅決的態度來看,就算大哥派遣使者來贖她,晉王恐怕也不會答應。
宋緋心知是回不去了,那就暫且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吧。她很久不上玉人館了,因為沒人配合。而聚閒樓,晉王以賭場魚龍混雜的理由禁止她出入。所以宋緋平日裡的消遣無非就是上青城別柳賞琴,或在大燕樓用膳,或參加一些宴飲玩玩投壺什麼的,總之來來去去就這個幾個地方,日子單調而無趣。
不過有一點好處,以前走到哪裡都能碰到太叔棋,換了種消遣方式幾乎看不到太叔棋在眼前晃了。
當平日行程太過固定了也見得是好事,就好比桓纓幾乎每日都要出去和卿季宣幽會,而且每次都走同樣的路,這便給了趙傾城接近她的機會。
宋緋行程如此單調重復,也給了某些有心人的機會。比如說,有人跟蹤。
宋緋當然是察覺不到的,韓雲起也沒察覺到。是晉王派來保護宋緋的吳侍衛說:「似乎有人在跟蹤世子。」
宋緋挑眉,說:「似乎?」
侍衛答:「在下也不太確定,所以說似乎。」
宋緋頓時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韓雲起已經算是高手,竟然半點也沒察覺出來,吳侍衛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只敢用似乎這兩個字眼,那如果真的有人跟蹤她,該是何等的高手?
晉王得知消息,禁止宋緋再出門。宋緋心中一動,其實他再怎麼生氣還是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但是不能這樣因噎廢食,她也不能一輩子不出門啊,把人找出來才是解決之道。而且不見得真的有人跟蹤她。高手的靈敏度是比常人來得高一些,但免不了有判斷錯誤的時候。
宋緋打亂了以往的行程,隔了幾天,吳侍衛說:「最近沒人跟蹤世子了。」
宋緋舒了口氣道:「也許只是你們太敏感了。」
正月二十這天,連續陰霾了半個月的天氣終於破出曦光來。
景公在世時最喜歡的娛樂就是玩賽馬,幾乎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清林苑舉行一場規模較大射箭賽馬游戲。時日久了,幾乎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比起景公來,桓止在吃喝玩樂上是略遜一籌的,不過有些娛樂活動也有必要的,他即位以來也沒有廢止,賽馬盛世繼續進行。
宋緋是抵著時辰最後趕過去的,人差不多都已到齊。放眼望去,一片青松綠柏之中羽幡華蓋,鬢影如雲,珠翠耀眼。
是了,難得一次的盛大賽事,貴族命婦和小姐們也是可以參加的。
其中最耀眼的當屬趙傾城,魏蓉的風頭硬生生被壓了下去。其實趙傾城不必多美,單是那頭垂至膝彎宛如黑瀑傾瀉下來的長髮就可以成功奪得所有人的眼球。幾乎在場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瞟,但是顧及到她是晉王的女人,又連忙把目光收回。
宋緋恰好站在風口,微風拂來,各種香味混合在一起撲面而來,她嗆了嗆,朱雀在她耳邊笑道:「瞧魏大姑娘臉色不太好,大概是風頭被人壓過去了。」
宋緋嘴角彎了彎:「被壓就被壓吧,別來招惹我就成。」
朱雀道:「世子可不能這麼想。自從魏大姑娘被丞相公子退了婚以後,其他貴族小姐明面上不敢說,背地裡都嘲笑她呢。像前幾日御史夫人邀各家女眷賞梅,御史千金背地裡嘲笑她,結果被她聽到,她當眾賞了人家一個耳光,魏家仗著陛下的寵愛從來都這麼囂張,御史千金只哭也不敢告狀。魏蓉是睚眥必報的性子,世子可得當心。」
宋緋想起魏蓉上回拿豬肝豬舌頭警告自己,心裡不太舒服,她岔開話題道:「朱雀,你確定自己不是晉王派來監視我的麼?怎麼盡向著我呢?」
朱雀眨眼笑道:「世子真是不明白陛下的心。陛下派我來監視是其次,主要還是服侍世子的。畢竟是姑娘家不太方便,你想想你身邊都是男人,陛下能不吃醋麼?」
宋緋點頭笑道:「我知道了,他派你來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給他說好話呢。」
朱雀搖頭道:「陛下可沒有這麼說。」
宋緋沒再說話,特意繞開那群女眷往另一處走去,趙傾城就站在前方樹下,孤零零地一個人,男人是不敢接近她,女子則是嫉妒,她身罩狐裘,襯托著一張雪白漂亮的臉,看起來那樣神色清冷的一個玉人,樹間有淡淡曦光灑下,她突然偏過頭來,嵌在耳朵上的美珥反射出一道光芒。
宋緋腳步一頓,又盯著趙傾城的耳朵看了看,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趙傾城耳上的那雙玉珥跟晉王送她的那對一模一樣,畢竟名義上是晉王的女人,晉王賞她首飾也無可厚非,她能理解,可是為什麼跟她的一模一樣呢,她不在乎貴重不貴重,只在乎是不是獨一無二。
事實證明自己並不是獨一無二的,可歎她竟然還覺得他挑選得很用心。真是諷刺。
那頭趙傾城察覺到宋緋的目光,笑道:「世子一直盯著妾身做什麼?」太多男人垂涎她,只是衛世子的目光不像是垂涎。她勾了勾唇角,「也只有世子敢這麼盯著妾身看。」
宋緋猛然回過神,笑道:「美麗的事物人人都愛欣賞,不是麼?」
趙傾城笑起來,眼波一轉:「世子想要看美人還不簡單?攬鏡自照就可以了。」
宋緋一怔,旋即笑道:「趙姑娘真是說笑了。」
兩人面上談笑如常,其實各懷心事。可在旁人看來這兩人就是在眉目傳情了。
魏蓉站在別處遠遠看著,暗罵真是不要臉。
再稍晚一些,晉王在宮人的簇擁下駕臨,一番行禮如儀後,比賽正式開始。
清林苑裡飼養著上百匹駿馬,完全可以供來賽馬用,不過貴族公子們大都騎自己的馬,因為騎慣了,若是比賽起來,贏得機率稍微大一些。為了增加比賽的難處,賽場並不是設在一望無際的寬闊地帶,而是在梅林裡,梅林茂盛,梅枝生長得也比較隨意,一不小心很容易劃破身體。
至於比賽的形式很隨意,誰願意比就比,賭金以百金起,其實貴族們都很有錢,百金不過是九牛一毛,之所以賭金這麼寒酸,乃是君王在此,樹大招風容易引來君王惦記。
宋緋的位置依舊是離晉王最近的一位,她默默坐下,只顧看熱鬧。自從上次起了爭執之後,兩人有五六天沒見過面,他有他的盤算,她亦有她的想法,他說愛她,卻絲毫不肯為她讓步,他的愛也就只在嘴上說說罷了,能討人歡心,還不用付出。由那雙玉珥就可以窺見一斑了。
晉王目光朝她這邊望過來。宋緋假裝沒有看到,轉眸望向賽場。
這時,第一輪賽事恰好結束,群情激動得不行。不多時,宋緋看到賽場中間雙騎並列而出,騎黑馬的正是桓止,騎白馬的是卿季宣。
宋緋還沒反應過來,馬鞭狠狠摔在馬背上,馬吃痛,一躍而出,轉眼消失在梅林深處,只餘身後漫天塵土。
宋緋心想也就只有卿季宣敢毫無顧忌地和晉王比賽吧,其他人就算比了也不敢贏。做君王的有時候也很孤單,明明很想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可底下人忌憚你的身份不敢使盡全力……眼前突然飛過來的馬鞭,宋緋本能地接過來,眼望過去,卻是魏家的大公子,魏蓉的長兄。
他一身胡服皂靴,神色倨傲,揚了揚馬鞭道:「世子敢不敢與我一比高下?」
這麼氣勢洶洶地過來是想替妹妹出氣?宋緋打量了對方幾眼,魏大公子身材高大,卻不顯得粗壯。再看看自己,呃……懸殊有些大,她笑道:「大公子非得要比麼?」
「也不是非要比。」魏大公子扣著腰間的玉帶鉤,態度散漫,「世子若不應戰,就拿一千金出來。要我說,失財事小,丟臉事大,世子可是代表整個衛國,若是甘願俯首認輸,丟的可是整個衛國的臉,世子好好斟酌一下吧。」
宋緋想說你一個男人贏了她也是勝之不武啊,可是她現在的身份就是男子,若不應戰顯得太畏縮。
宋緋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其實賽程不長,體力好占不了多大優勢,更看重的是騎術。而且梅林裡樹枝繁雜,很容易掛住衣服,身材高大的反而不占優勢。她自認騎術還算不錯,就算最後輸了也無妨,總比不戰而降來得光彩許多。眾目睽睽之下,料他也不會耍什麼花招。
她評估了下贏的機率,又道:「和大公子比也不是不可,不過我沒有馬,大公子也不能騎自己的馬。」
魏大公子哈哈笑道:「那有何難。」轉首吩咐了幾句。
隔了會兒,內侍牽了兩匹駿馬過來,魏大公子靠在馬背上,做了個請的姿勢。
宋緋率先翻身上馬,魏大公子隨後上來,指了指梅林深處:「等陛下出來我們就開始,如何?」
宋緋淡淡道:「我沒意見。」
魏大公子點了點頭,忽然又道:「這馬性烈,世子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摔下馬啊。」
宋緋哦了一聲:「難道大公子座下的馬比較溫馴?」
魏大公子愣了一下,拍了拍身下的馬道:「當然不是,我身下這匹比世子的還要烈性一些。」
宋緋道:「那不就得了。」
說話的功夫,隱約聽見震天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只見梅梢枝頭積雪撲簌簌而下,一白一黑兩條身影在林中如風疾馳,卷起殘花落雪,漸漸近了,馬蹄聲緩下來,晉王率先跨出,卿季宣緊隨其後。
宋緋剛看清兩人的臉,與她並排站在一處的魏大公子突然一躍上前,馬蹄碾過泥水差點濺到她衣襟上。
被人拔得頭籌,再想贏就難了,宋緋來不及多想,馬鞭一揚,急急追上去。
那邊桓止剛停下來,桓纓從遠處跑過來,站在馬下,仰臉望著卿季宣,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桓止暗歎真是女生外向,正要下馬,忽見眼前風馳電掣般掠過兩道身影,他未及看清,便問內侍道:「又是哪兩家的公子比賽?」嘴裡說著,眼風掃過人群,發現宋緋竟然不在,莫非還在生氣他不注意提前告辭了?
正這麼想著,內侍答道:「剛才那兩個人是衛世子和魏家大公子。」
桓止一怔,笑道:「魏卿騎術精湛,衛世子能贏得了才怪。」魏蓉還真是不依不饒,怕是她挑唆著兄長跟宋緋比馬的,想看宋緋出醜麼?想到這裡,心頭忽然一凜,「衛世子騎的什麼馬?」
內侍道:「是風馳。」
桓止氣急敗壞,斥道:「誰讓你們讓她騎那匹馬的?」
風馳,顧名思義,行動像風一般迅雷不及掩耳,這馬是一等一的烈性,乃北方戎族去年進獻的千里馬,到現在都沒幾個人能馴服得了,她那點本事哪駕馭得了風馳的烈性。
內侍愣了愣,不知陛下責怪他們讓衛世子騎好馬,還是在責怪他們讓衛世子騎烈馬?可還是恭敬答道:「是魏大公子吩咐的。」
桓止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回頭與卿季宣道:「剛才跑得急了,寡人掉了一樣東西,待我去找。」又扭頭吩咐眾人,「你們不要跟來,免得壞了魏卿和衛世子的賽事。」
眾人應諾。晉王掉轉馬頭,朝梅林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