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衍坐在河邊,吹著河風,心情十分復雜,他知道晉王就是想架空自己。治水治上個三五年,再回玉都一切已經物是人非,朝中之事恐怕他再也插不上一句話了。
他站起來沿著河邊視察,走著走著,身體突然狠狠地晃了晃,護衛們來不及去扶,他已經一頭栽入河中,撲通一聲,激起丈高的水花。雖說天氣在回暖,可他那身子骨……護衛們手忙腳亂地跳入水中救人。
遙遠的玉都城裡,宋緋大著肚子走起路來分外笨拙,桓止一手扶著她,慢悠悠地沿著小路散步,春日百花香,花香鋪滿路,這樣的日子真是愜意寧靜。
桓止聽了內侍的稟告,頗有些吃驚道:「栽入河裡?寡人記得丞相身子骨挺硬朗的,否則也不會派他過去了?」
當初派太叔衍前去治水,一來他確實有這個能力,二來是想讓他遠離政治中心,三來他的身份地位也確實能起到安撫民心的作用。
水患在前,他擔心的是其他諸侯趁機攻打晉國,至於太叔衍的某些行徑就暫且不提,孰輕孰重,他分得很清楚。
太叔衍若是能治好水歡,他就留他一條命讓他頤養天年,此次病倒若是真的也就罷了,若是假的,顯然他辜負了他給他的將功贖罪的機會。
內侍回道:「丞相大人畢竟年紀大了,可能是水土不服再加上勞累所致,才會突然暈倒。據說昏迷了三天三夜,這陣子連飯也吃不下去,走路更是困難。」
桓止沉吟片刻,既然病得這麼厲害再讓他留在那裡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他在心裡思量著頂替太叔衍的人選,半晌點點頭:「那就召丞相回來吧。」
七天之後,太叔衍重新回到衛國,據車夫說他只要稍微加快速度,丞相就會嘔吐不止,身體十分虛弱。
老臣為治水病倒,雖說水患還是存在,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於情於理,晉王當然要前去慰問一下。
桓止去的時候太叔衍正躺在床上,雙眼無神,桓止就站在他跟前,他仔細辨認了半天才認出來,白色的鬍鬚動了動,似乎是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桓止站在床邊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半晌,只見太叔衍哆嗦著想站起來行禮,桓止適時制止道:「丞相為國為民,勞累至此,實在不必如此多禮。」
太叔衍臉上沒有表情。太叔棋附到他耳邊又大聲重復了一遍晉王的話,他這才有了反應,眨眨眼,重新躺下來。
看這樣子不像是裝的,桓止叮囑了幾番後起身離開。
半個月後,太叔衍的身體狀況稍有起色,以年邁為由向晉王辭去丞相之位,並表示想回到自己的封邑裡頤養天年。
宋緋正躺在榻上小憩,聞言問道:「太叔衍這是什麼意思?是知道朝中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所以很識時務地辭去丞相之位?抑或是以退為進?」
「他汲汲營取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宋緋撫著肚子半坐起來,想了想說:「或許人上了年紀,以前看不開的事情就突然看開了,尤其是經歷過一場大病……」掌心突然傳來異樣的感覺,她輕呀一聲。
桓止一驚,幾步走過去,握著她的手緊張道:「怎麼了?」
宋緋撫著圓滾滾的肚子,臉容沐浴在曦光中,突然笑起來:「孩子又在踢我。」
桓止也跟著笑,手貼到她的腹部,閉眼感受了下:「沒有啊。」
宋緋攤手:「他現在又不踢了。你再等一會兒。」
兩人都屏息凝神看向宋緋的肚子,可是遲遲沒有動靜。宋緋伸了個懶腰:「他又不動了,算了我,你忙去吧,等他再動時我叫你。」
桓止微微笑道:「不急,再等會兒。」
宋緋也就任由他了。這回足足隔了半個時辰,腹中的胎兒又開始踢騰起來,不用用手感受,隔著薄薄的春衫就能看到宋緋的肚皮在動。
小家伙踢得挺歡快,來來回回踢了十好幾下。
桓止盯著看了許久,欣欣然笑起來,他初為人父,這是第一次實實在在感受到她肚子裡孕育著一條精力旺盛的小生命,言語無法表達,他撫著她的肚皮,輕輕地喚:「小世子……」他生下來就是世子,沒人能撼動分毫,他絕不會讓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轍。
宋緋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點了點頭:「是,他是晉國的世子,將來還是晉國的王。」
關於太叔衍要回封邑一事,桓止准了。三天後,太叔一家收拾行囊,準備車馬,緩緩駛出玉都城。
宋緋站在城牆上看著,喃喃道:「可別是放虎歸山。」
桓止意味深長道:「虎歸了山也還只是老虎而已。」
話說太叔衍回到自己的封邑後安分守己,閒賦在家,每天就是種種花,養養魚。
人活到他這個年紀,什麼都有了,兒女雙全,又有大片的封邑可食,簡直是最理想的狀態,何必再攪到官場裡去呢?
桓止令人時刻關注著太叔衍的一舉一動,對方奉命監視了一陣,回來稟報說:「丞相老矣,無能為也矣。」
桓止道:「那也得看著他,切勿掉以輕心。」
宋緋臨盆是在四月末,那時是在深夜子時,星光正好,桓止被枕邊人掐醒,不是平常玩鬧的掐,而是真掐,細長的五指深深陷入肌膚裡,他的右臂上都被她掐出血痕來。
掐還不夠,她又湊上嘴來咬,雙眼水汪汪像在水裡泡過一樣,嘴裡只發出一個綿長的單音:「疼……」
臨盆就在這幾日,桓止早有準備,所以並沒有太過慌亂,她想咬他那就由著她,她平日裡太過識大體顧全大局,難得見她這樣使小性子,他樂意縱容。
守夜的侍女發現不對勁,連忙跑出去叫人去了。
早已待命多時的醫師以及侍女有條不紊地走進來,放下床帷,該轟出去的轟出去,就連晉王也被轟了出去。
因為分娩太過痛苦,而等待太過煎熬,一門之隔,兩人都覺得這次時間過得分外緩慢。
宋緋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仿佛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恍恍惚惚看到天光自地底漫起,眼前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渾身虛脫,聽著孩子嘹亮的哭聲,覺得自己就算死也值了。她長長地吁了口氣,乏力地閉上了眼。
只是乏力,卻沒有睡意。她聽到輕緩的腳步聲踏進來,宮人聲音壓得極低:「陛下,是個男孩。」
他糾正道:「是太子。」
宮人連忙附和。
宋緋睡了一覺醒來天又暗下,掀了掀眼皮,看到兒子正躺在自己懷裡,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又看看桓止,半晌,輕聲說:「四月末,好險,我好怕他也是出生在五月。」
桓止撫了撫她的額頭:「瞎想什麼,就算是五月生,他也是晉國唯一的世子,沒人能撼動。」
宋緋喃喃道:「幸好,我兒子比我聰明多了,選對了時間。」他就算是五月五出生,她也不會嫌棄,她怕的是兒子和他一樣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桓止哦了一聲道:「你是在說自己笨麼?想想你女扮男裝充作衛世子,我晉國朝野上下除了個別幾個竟然沒人識破,你這樣還叫笨的話,那我的臣子們該是有多笨,這麼一算,晉國的未來堪憂啊。五月五出生的怎麼了,世人只是太偏執,沒有你,我不會像現在這樣開心圓滿。」
宋緋被他逗笑,低頭抿了抿嘴角,抬頭時他的吻落下來,正中眉心,她頭一偏,捂住了臉,桓止去拉,她卻死都不肯鬆手,他好奇問她怎麼了。
宋緋仍然捂著臉:「我現在一定很醜。」
桓止拉開她的手,仔細端詳了下:「嗯,確實有點醜。」
宋緋:「……」她說自己醜叫自謙,他若說出來那叫榆木疙瘩,不開竅。她別過臉,他又纏上來,輕吻了下她的唇角,「這麼醜我都親得下去,阿緋,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宋緋又忍不住笑起來:「不知道。」
闔宮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小孩子出生後還有好多的事要做。比如祭告宗廟,然後命名,再頒布天下昭告諸侯,立為世子。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麻煩,每一步都有講究。
最後名字定下來,單名一個「禮」字,桓禮。看似很簡單的一個字眼,其中卻頗有寓意。宋緋對這個名字還算滿意,禮兒,禮兒,越叫越順口。
這日,桓止閒來無事,和宋緋在後花園的涼亭裡散心,日光暖暖,清風和煦,小桓禮在桓止懷抱裡正睡得香甜。
宋緋慵懶地靠在美人靠上,這時,內侍突然慌裡慌張地闖進來。
小桓禮被驚醒,哇地一聲哭出來。桓止回頭輕斥道:「有什麼可慌的!」
內侍誠惶誠恐地跪下:「陛下,南邊突然傳來消息說太叔丞相逃到楚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