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
一陣冷風從窗外吹來,沐紫末哆嗦了一下,隨後拿過一旁的冬裝校服外套披了起來,眼睛卻始終不離桌上的習題。
剛上完兩節數學連堂,這個時候大家都下去吃午飯了,可她卻對著剛剛抄下來的數學題目愁眉難展,草稿都寫了好幾頁,卻算不到老師給出的那個答案。
李楚心手上的筆也沒停下,卻也只是停在一處再也算不下去,反復地在先前檢查計算過程。
大半個學期下來,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養成在早上的課結束後留在教室做會兒作業再去吃飯的習慣,這樣不僅節約了時間,到飯堂吃飯的時候人也不會太多。
教室裡的人也不多,靜悄悄的,終於,沐紫末「拍」的一聲放下筆,站了起來,外套隨之掉在地上,她也不管,興奮地說道,「終於算出來了!」
「真的?」李楚心也驚喜地站起來,拿過草稿紙,認真研究起來,一邊看一邊在紙上寫。
這是第一道真正意義上,沐紫末獨立完成的數學難題,心裡由衷地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和滿足。
走過高三的你,是否還記得那種感覺呢?一道難題的攻克,儘管微不足道,可是,你覺得自己的小宇宙就快要爆發,有一種莫名想哭的感動,想站起來為自己鼓掌……
兩人一起到飯堂,點好了菜,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最近趙媛媛都不知道在忙什麼,一下課就跑得不見蹤影,也很少跟她們一起吃飯。
沐紫末吃得很慢,以前吃的時候很少說話,今天話卻多了些,顯然她的心情真的很好。
李楚心儘量配合著她,也放慢了吃飯的速度,饒有興趣地接著她的話說,時不時發出陣陣歡聲笑語。
吃完了飯,兩人把餐盤放到回收區,李楚心盯著餐盤裡剩下的胡蘿蔔,皺了皺眉頭,拉了拉沐紫末的衣角,「同桌,為什麼你幾乎每次都會點胡蘿蔔,可每次都要剩將近一半,這樣不會很浪費嗎?」
李楚心來自農村,家裡也不富裕,從小她就知道,食物是來之不易的,對沐紫末這種行為真的很不解。
沐紫末攤了攤手,沖著她無奈一笑,「沒辦法,我也是被逼的。」
李楚心在門外等著她,沐紫末洗好了手準備離開,卻被人叫住,轉身一看,原來是高二的同桌周麗欣,也就是那個在高二分班考上由文科重點班轉到普通班的三個同學之一。
「嗨,沐紫末,好久不見。」周麗欣看到她似乎很高興,嘴角彎彎,笑起來有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沐紫末也笑了笑,的確是很久沒見了。普通班和重點班都在不同的教學樓,平時如果不主動聯繫,也鮮有交集。
「沐紫末,你看,」周麗欣湊到沐紫末耳邊,低低地說,「那個是我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帥?」聲音透著少女的嬌羞,像丁香花般輕輕拂過耳際,酥酥的,暖暖的。
沐紫末這才注意到不遠處還站了一個男生,白白淨淨,高高瘦瘦,對她笑了笑,看來也不太喜歡說話。
「嗯,的確很帥。」沐紫末贊同地點了點頭,絲毫不吝讚美。
男朋友得到了認同,比自己得到了讚美更值得高興,周麗欣不無得意地說,「那當然,我是什麼眼光你還不清楚?」
「對了,沐紫末,上次期中考頒獎會上你的演講很精彩哦,一看到你上臺,我比誰都激動,拉著我的同學,瘋似地跟她們說,這是我以前的同桌,是我們班公認的才女,是我一直以來的偶像。弄得我的同學說我神經兮兮的了,還有啊,這次的校園文化展,我也看到你寫的毛筆字了,娟秀大氣,我也是無比驕傲地跟她們說,這是……」周麗欣越說越激動,卻在關鍵處賣了個關子,「你猜接下來怎麼了?」
沐紫末很給面子地搖了搖頭,周麗欣又說道,「她們居然把我接下來的話都背得滾瓜爛熟了,還取笑我之前像複讀機似的把那些話重複了幾百遍。」
沐紫末聽了不由得會心一笑,真的有那麼誇張嗎?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周麗欣才和男友一起離開,看著他們成雙的背影和緊扣的雙手,沐紫末心生感慨,很少看見這樣快樂的她。
周麗欣對沐紫末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學習很認真,成績也很好,卻一直不想待在重點班,為此還悶悶不樂過一段時間。重新分班後終於如願到了普通班,許多人唏噓不已,可她卻絲毫不在意,反而在新班級裡混得如魚得水。
的確,比起她印象中的那個女孩,她似乎真的變活潑了很多。
這天剛好是星期六。下午上完課,沐紫末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卻收到沐老大的短信,由於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厲害,他可能要晚半個小時到。
沐紫末帶的東西並不多,一些夏天的衣服和幾本書,卻有點重,一個人在校園裡亂晃,看了看公告欄的「教師風采」,看到欄上一個熟悉的面容,竟然不知覺停下了腳步,細細地看著下面的簡介,面露驚奇,真想不到溫老師居然是澳大利亞某名校畢業的「海歸」,又想到他平時極為低調的作風,對這個老師愈加敬佩。
這個社會浮華功利,萬轉千回,卻有人獨守一室清輝,華而不燥,實屬難得。
越往前走越接近學校一樓大廳,沐紫末想到中午的時候周麗欣跟她提過的校園文化展,把左手提著的包換到了右手,揉了揉隱隱發酸的手腕,慢慢地向前靠近。
因為是星期六,高一高二的學生都不在學校,所以來看展覽的人並不多。沐紫末看了看周圍,都是些不認識的人,放下包,也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來。
這次文化展展出的大多是書法、繪畫和雕塑等作品,雖然都是出自學生之手,藝術性說不上,卻很有可觀性。
沐紫末在一個巨大的細胞內部結構模型前流連忘返,葉綠體、線粒體被塑造得形象生動,卻不失趣味,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連她這個學文科的也在不知不覺中記住了它們的名稱、構造和功能。
走著走著,沐紫末被大廳中央的一個地理模型吸引了目光,想起她們班上好像也有一個小組製作的是這種類型的模型,拿起旁邊的小卡片一看,組長孫浩峰的名字赫然映入眼中,不禁微微一笑。果然是這樣。
這個地理模型類比的是火山爆發,高聳的山峰,噴發出的岩漿,惟妙惟肖,於細節處真實再現了這個激烈的地殼運動現象,可見花費了不少心力。
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沐紫末又看了看幾幅素描畫,為那簡單的線條勾勒的世界美妙驚歎不已,沉醉其中,不知不覺周圍的人變得多了起來,大部分都是因為路上堵車公交延遲而被困學校的學生。
不知不覺走到了書法展覽區,沐紫末有點汗顏,第一幅居然就是她的作品。其實這也是她一時興起所作。受爺爺的影響,她從小就開始學習書法,平時在家有時間也練練,全當陶冶情操,修養身心之用。
當初趙媛媛給了她兩個選擇,要不報名參加即將到來的校運會,要不隨便寫幅東西應付校園文化展的征選。她當時想都沒想,馬上選擇了後者,開玩笑,你讓一個800米從來沒及格過的人,以何顏面去參加校運會?
趙媛媛二選一的艱難選擇並不誇張。文科重點班只有三個男生,總人數也不過30人,校運會的項目很多,名額分配下來幾乎每個人都有份,加上後勤方面也需要人,所以班上很多同學有些還身兼兩職。
當然也不敢真的隨便寫,應付了事。在這些事上,沐紫末近乎有點固執,要麼不做,既然要做,就要把它做得漂亮,這幅顏真卿的臨帖也費了她不少的時間,她的用心之深,用意之誠,從她娟秀圓潤的大字中,大概也可以窺見一二。
忽然覺得身邊多了一個人,沐紫末卻沒怎麼去注意,就這樣一直站著,美目喬兮,流連在那一片淡雅的筆墨丹青中。
「寫得不錯。」身邊的人忽然開口,低低的嗓音,如大提琴般動聽,透著隱隱的熟悉。
沐紫末轉過身,謝謝兩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淡淡的笑容凝固在微翹的嘴角。心跳,因眼前白衣黑褲的清俊身影,而不可遏止。
「謝謝。」沐紫末回過神,感覺喉嚨有點乾,小小地咽了一下。
顧意就站在她的旁邊,修長的手指撫上前額,卻沒有再去看她,若有所思地看著牆上的書法作品,神情極為認真。
秋日的黃昏總是來得早,夕陽的餘光拂過他深邃的側臉,在白皙的指尖安靜地停駐,少女純淨的眼中波光溢轉,看著他,失了神。
歲月靜好,突然很希望時光就此停住。
其實,對顧意「還不錯」的評價,沐紫末倒沒有到受寵若驚的地步,這是她的世界,是她從小的驕傲,她有著最大的自信。
對於他的稱讚,沐紫末的心裡又覺得平衡了些。顧意的理科再怎麼出色,書法對他而言,也是陌生的吧?這樣想著,嘴邊,竟然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很久很久以後的以後。
當她帶著某人回老家過年,某人憑著一手如行雲流水般的書法藝壓四座,驚歎眾人,就連愛書法成癡的爺爺也頗有感慨地歎「後生可畏」時,沐紫末才意識到那時的想法有多天真,惱羞成怒地拉著某人質問,某人竟一臉平靜地反問她,「悄悄,我到底是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我對書法一竅不通了?」
沐紫末咬牙暗淚,細細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也許大概的確從來沒說過自己不懂書法。
原來,當時一切都只是自己的YY啊!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沐老大打來電話,說他大概還有十分鐘就到學校。H中校規謹嚴,為了給學生一個純淨的學習環境,家長的車是不能開進來的。
接完了電話,沐紫末決定走到校門口去等,剛想解釋,顧意卻先開口了,「你要走了?」
沐紫末拎起放在腳下的包,「嗯」了一聲,卻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問。
「那一起走吧。」出乎意料的回答。
咦?沐紫末這才注意到他也背了個包,剛剛被他擋著,所以就沒看到。
「你也回家?」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是。」顧意搖了搖頭,「我在學校附近有一個小公寓,週末的時候一般回那裡。」
原來是這樣。沐紫末知道他一直很忙,除了平時的學習,他還要上學科競賽的輔導課,做競賽題,參加比賽,有些課甚至都不上,很少有自己的時間。
兩人走著,一路沉默,卻不覺得尷尬,仿佛這就是他們間最自然的相處方式。
車上,沐紫末打開了音樂,沐老大看著倒車鏡裡的那個越來越遠的身影欲言又止,「悄悄,那個男生是你們班的嗎?」
許久,沐紫末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顧意,搖了搖頭,「不是,他是理科重點班的顧意,他可是我們學校的傳奇……」沐紫末把平時聽到的關於顧意的豐功偉績一字一句地背了出來,末了,還認真地點點頭,「不過,他真的是很厲害。」
沐老大也贊同地點了點頭,向來嚴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看得出來。」
身為人事部的主管,他幾乎閱人無數,剛剛那個男生,外表清俊不說,可全身自然流露的氣質,無不顯示了良好的涵養,這種年紀,有這樣氣質的人絕對不多見,這孩子,的確很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