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回憶鬧得兇猛,戚佳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她頂著兩個碩大的熊貓眼到公司,剛坐下就接到蘇荷的內線,「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好。」戚佳放下電話,拿起銷假單,敲開蘇荷的門。
蘇荷正在打電話,見她推門進來,便用下巴指指椅子,示意她坐下來,再迅速結束通話。
「怎麼樣,假期愉快嗎?」蘇荷接過她的銷假單,隨手擱在桌上。
「挺好的。」戚佳在心裡補充,如果沒有遇到林蕭墨,一切都挺好的。
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惆悵沒有逃過上司的法眼。蘇荷搖著頭暗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一份資料放在她面前,「這個,我想你會有興趣。」
「什麼東西?」戚佳詫異地拿過來,視線觸到左上角的照片時,翻閱的動作硬生生頓住,「你怎麼會有他的資料?」
「知己知彼。我估計全北京凡是跟MH有業務往來的行家都有這份資料,不過,我這份可能比他們要全一些。」
「為什麼?」她脫口問出。
蘇荷紅唇輕揚,露出得意的笑,「因為有你啊,至少多了一段情史。」
戚佳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調侃自己,卻無心反駁,只是微微咬著粉唇,默默地翻看獵頭調查來的信息。
原來從日本做交換生回來後他拿到了California的全額獎學金,還順利獲得應用數學和金融學的雙碩士,看到他研究生未畢業就被MH總部招賢時,戚佳禁不住逸出笑來,那種感覺好似比她得到肯定更讓人開心。
「擦擦口水……」蘇荷誇張地扯出一張紙巾遞到她手裡,再睨了一眼資料上的文字,由衷感慨,「業內外對他的評價都非常高,你知道的,做我們這行,空降兵有多難,不過他倒是有本事,一個月不到就順利降服MH那群本地VP。」
「他做那一塊?」戚佳關心地問。
「IBD。」蘇荷瞄瞄面色凝重的下屬,接著說,「別太憂心,據可靠消息,他馬上就要接管MH中國區的FID業務。」
「那不是跟咱們不交叉?」她如釋重負。
「你是為咱們少了個強勁的對手鬆氣,還是為不跟他正面交鋒慶幸?」蘇荷笑著揶揄。
戚佳抿緊唇,黯然垂首,「都有吧……」
「據我所知,GS員工條例裡沒有反對員工與同行戀愛的規定。」蘇荷如是說。
戚佳當然知道蘇荷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不過他們之間豈是一個員工條例能解決的。
看她一臉的落寞,蘇荷沒好氣地用資料輕敲她的頭,「看你那天的樣子,就知道還放不下。」
「放不下又怎樣?」戚佳苦澀地喟嘆,「都過去這麼久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想……」
七年多的時光足以把他們塑造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他們之間橫亙的不僅是同行的忌諱,還有七年的人事光陰和紅塵滄桑。
「你呀,總是顧慮太多。但凡把你搶生意的狠勁拿點出來,啥男人追不到手?」蘇荷瞪著她,順手寫下一串數字,「這是他的私人電話,與其在這裡猜測他的想法,不如親自問問他!」
從蘇荷辦公室出來,戚佳呆呆地縮在椅子裡,腦中反覆迴響著蘇荷的話。
「那天你走後,他特意來問我,江承宇是不是你男友?我看得出,我說不是時,他挺高興的……也許,沒放下的不止你一個。」
他真的和自己一樣,還惦唸著她嗎?可是那天他明明如此冷淡,淡得連客套寒暄都吝嗇給予。
攤開手掌,掌心裡那張寫著數字的紙片已經被緊緊捏成一團,不長的指甲掐進肉裡,留下深深的紅痕。
思來想去,她還是摁下這串數字,只是當手機裡傳出,「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時,戚佳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輕鬆。
這就是結果吧,她終於鼓足勇氣撥通他的號碼,上天卻用另一種方式勸她收手。
她摁下結束鍵,把手機裝進包裡。沒錯,她可以拿出談生意的韌勁,鍥而不捨直到打通為止,可是打通又能怎樣?她該說什麼?誰知道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女朋友?即使他仍舊單身,7年前他們就已經選擇結束,除了一聲「你好」還有什麼可說?
她能告訴他什麼?說她的懊悔?可是再來一遍,她或許還是會選擇當初的堅持。講述她這7年的思念?指不定讓他覺得矯情又困擾……
罷了,七年前她沒有勇氣喊出那句「別走」。今天,她亦沒有膽量去追尋逝去的戀情。
戚佳長舒口氣,把便簽夾進錢包最底層。
這一天,她異常忙碌。下班時間早已過去,她仍埋首在一疊資料中,新來的AN陳欣收拾好東西,走過來輕敲她的門,「佳姐,你還不走嗎?」
「我看完這份報告就走.」她抬起頭,禮貌微笑。
「那我先走了。」陳欣剛離出幾步,又轉過身子,善意提議,「你還沒吃飯,要不要我給你叫份外賣?」
戚佳搖搖頭,「謝謝,不過我應該快了。」
「哦!」陳欣貼心地留下走廊的燈,輕聲關上大門。
寂靜的辦公樓裡只剩下戚佳屋裡的燈光還亮著,她對著屏幕,反覆分析著數據和報告,直到肚子傳來咕咕地叫喚,才點擊保存,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
走出大樓,她抬手看看表,9點35分,晚飯省了,剛好去吃夜宵。正思忖去那裡吃,一輛出租車倏地停在她面前,司機師傅探出頭,笑眯眯地問,「要車嗎?」
那憨厚的笑容讓戚佳不自覺點頭,拉開車門鑽進去。
「姑娘,去哪裡?」
望著滿街的霓虹,戚佳腦子裡閃過一個地名,「後海!」
雖然後海號稱白領聖地,但工作這些年來,她甚少會踏足這裡。下了車,她繞著湖邊一路走,白日裡幽靜的胡同一到夜晚就變身為華麗的瑤池,迷濛的燈光,輕揚的音樂,讓古舊的建築處處透著韻味和風情。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前行,直到看見熟悉的四合院,才驚覺自己竟然走到了九門小吃。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那次林蕭墨點了滿滿一大桌食物,還有一碗豆汁,連哄帶騙地說這是老北京最純粹的小吃,一定要她嘗一嘗。
「不要,很臭!」她皺著眉頭,嫌棄地別開臉。
「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你嘗嘗看嘛,很好喝的!」他柔聲哄著。
「你怎麼知道,你喝過嗎?」
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沒喝過,他們都這麼說。」
「哦!你想讓我做小白鼠?」她嘟著嘴嗔怨。
他忙擺手,著急地解釋,「沒有,我是怕他們哄我,所以……我只信你!」
只信你,就是這三個字讓她的鼓膜微微震動,甘願為他以身試豆汁,再詳盡地向他描述味蕾的感覺,然後誘哄他喝下滿滿一碗。
那是她第一次喝豆汁,也是最後一次,因為這名小吃的氣味的確像泔水,味道也奇怪,又酸又甜,像極了餿掉的食物。
戚佳默默閉上眼,等心裡的抽痛漸漸離去才走進這座裝修一新的小四合院。
九門小吃裡依然熱鬧,到處是端著餐盤搜尋食物的客人,她走到收銀台,花50塊換來一張磁卡,然後要了焦圈、酸奶、醬牛肉,和一碗豆汁。許是餓了,食物很快被她消滅乾淨,連那個像泔水的豆汁都被她捏著鼻子喝個精光。喝到最後她才發現,其實味道沒有記憶中難喝,甚至還有些香甜在唇齒間回味。
吃得太多,出門時她連撫了好幾下肚子,決定再繞上幾圈,防止脂肪鬱積小腹。
從前,他們每次出來都要去吃好吃的,她在美食麵前毫無招架之力,總吃得肚子圓滾滾。而他總是一邊壞壞地揶揄,「再吃下去都不用帶游泳圈了」,一邊又拍著她的頭,寵溺地承諾,「不過沒事兒,再胖我都要你。」
如今,不用人提醒,她也深知女人應當為身材控制飲食,只可惜,卻再沒有人會拍著她的頭說,「多吃一點,別餓著了……」
突如其來的鈍痛襲上心頭,回憶越清晰,鈍痛越明顯。她用力地眨眨眼,逼回眼底的酸澀,也決定結束這自虐的重遊,但在轉身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她不得不再一次感慨,「真巧!」
他似乎也看見了她,前行的腳步明顯一滯,然後朝她走來。
戚佳杵在原地,怔怔地望著他穿過胡同,一步步走近自己。就在她準備用初遇那句爛俗的「好巧!」做開場白時,就看到一個老外從胡同裡追出來,用英語叫著他的名字,「墨,怎麼走這麼快,我一轉頭就見不到你啦!」
林蕭墨停下腳步,致以抱歉,「不好意思,我遇到一個熟人。」
熟人?戚佳咬著唇,黯然垂首。原來,在他眼裡,他們的關係僅僅是熟人?連朋友都稱不上。
那老外似乎對戚佳很有興趣,歪著頭研究了片刻,才戲謔地調侃,「很熟的人吧?」
林蕭墨睨了一眼低著頭的戚佳,唇角微微勾起,「Personnes qui ne peuvent pas oublier。」
「哦?」老外露出原來如此的瞭然,然後拍拍他的肩膀,「Good luck!」
他們全程都在用英語交流,戚佳自認英語不賴,這段對話也聽得明白,可是林蕭墨那句話她硬是沒聽懂,從發音來看,她直覺那應該是法語。
他到底說了什麼呢?是告訴老外,她其實連熟人都不是?亦或在解釋他們的曾經?還是?
正兀自沉思,頭頂忽地響起低沉且溫潤的男聲,「沒想到這兒也能遇見你!」
「隨便逛逛。」戚佳抬起頭,訝異地發現不知何時,老外已經走了。
「是嗎?」他的聲音波瀾不驚,「我以為你故地重遊。」
戚佳微怔,刻意忽略他話語裡的映射,只是反問,「你呢,怎麼在這裡?」
林蕭墨聳聳肩,指指遠去的老外,「我同學來北京,帶他來感受下北京文化。」
「哦!」戚佳乾乾地應著,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林蕭墨似乎也沒有開口的打算,就這樣雙手插兜,半眯著眼,懶散的站著,一如既往地庸懶與閒適。
從前戚佳最喜歡看他這樣站在宿舍樓下,單手拎著書包,神態閒雅的樣子,可今天的他卻讓她感覺到一股窒息的壓迫。
時隔多年,他們之間,很多東西早就變了。戚佳攥緊手提包的袋子,打破沉默,「我還有事,先走了。」
林蕭墨的眸光忽然變得異常冷沉,「就這麼不想見我?」
戚佳的身子僵了一下,輕聲嘆息,「我怕你不想見我才是。」
「有駕照吧?幫我把車開回家!」他沒有接話,而是忽然轉換話題。
開車?戚佳傻傻地愣在原地,有點搞不清現在的狀況。
「不願意?」他揚眉,語帶不滿。
戚佳趕緊搖搖頭。
「那就走吧!」他一把捉住她的腕子,不輕不重卻又霸道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