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戚佳如約來到林母指定的咖啡館,臨出門前她特意掃了一層腮紅,希望自己的臉色不會太蒼白,給長輩留下不好印象。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林母找她的原因,之前林蕭墨曾說過,「我爸媽早就知道你,還說很滿意你這個媳婦兒。」如果他沒有撒謊,那林母應該不是來拆散他們的。

  她想了又想,估摸林母八成是知道自己不想去日本,所以來勸她,又甚者會委婉地提出可以提供經濟上的幫助。她苦笑,心裡思忖著該如何拒絕他們的「好意」。

  戚佳到時林母已經端坐在沙發上,見著她時揚了揚手,示意位置。她挺直腰背走過去,也看清了林母的容貌,齊耳的短髮透著一陣書卷氣,大氣的五官不似江南美女,不過優雅的身姿卻透著水鄉的溫婉,不難看出,年輕時一定是位大美女。

  她曾在林蕭墨的手機上見過他父母的照片,都是40出頭的人,但林父林母絕對是帥哥加美女的組合。記得那時她由衷感慨,「還是基因重要啊!」

  林蕭墨攬過她的肩膀,在臉上啵了一口,得意地說,「放心,咱要是生孩子,鐵定是男的俊,女的靚。」

  她佯裝嫌棄地擦著臉,嬌嗔,「誰要跟你生孩子。」可心裡已經暢想他們牽著一個洋娃娃般的小女孩,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

  回憶過往,戚佳忍不住嘴角上揚,清醒過來時才看到林母詫異的目光。她連忙斂起笑,禮貌地叫了聲,「阿姨好。」

  出乎意料,林母竟沒有回應她的問好,只是抬眉,冷冷地掃了她一眼,說:「坐。」

  對於林母的態度,戚佳有些吃驚。記得有位人際學專家曾說過,「一個有教養的孩子必有一個有教養的家庭。」她非常認同這句話,而依照林蕭墨的性格,她很難想像他會有一個傲慢無禮的母親,同樣也無法將面前這個冷眼看她的女人同林蕭墨形容的媽媽等同起來。

  懷著疑惑,戚佳依言坐下來,主動問,「阿姨,您找我是有什麼事吧?」

  林母沒有言語,只是從手提包裡掏出手機,摁了兩下,再遞到她面前。

  戚佳不解地看了看林母,再把視線調轉到屏幕上,可在看清照片上的內容時,臉唰得白了,也豁然理解林母的態度。

  「我想,不用我多說吧?」林母收起手機,厲聲問,「是你自己去跟蕭墨說分手,還是我把照片給他看?」

  戚佳咬著唇不支聲,手指反覆絞著手提袋的帶子,因為勒太緊,手上已有缺血的慘白。

  林母睨了一眼對面沉默的女孩兒,語帶失望,「早就聽說現在的大學生不懂自尊為何物,只要有錢什麼都敢幹,當二奶、做小姐,出賣肉體和尊嚴,可我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女孩子。」

  戚佳沒有反駁,把頭垂得更低。從林母拿出那張照片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形象毀了,正如李青所說,沒有人會相信做過夜總會場子的人還會是乾淨的。

  對於戚佳的沉默不語,林母顯然很懊惱,正欲做進一步指責,電話卻響起來。她摁下接聽鍵,聽著聽著,聲色巨變,「這小子太亂來了,怎麼能不跟我們商量就放棄交換生,簡直是胡鬧。張梅,你看看還有辦法不?」

  戚佳的心隨著交換生三個字倏然提起。她抬頭,緊張地望著林母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看林母結束通話,她剛想探問清楚,一杯咖啡就迎面澆來。

  「你這樣的女人,怎麼配蕭墨為你做這麼多?」

  咖啡不燙,潑上來的疼不如心裡的痛來得厲害。戚佳沒有擦,也沒有哭,只是平靜地尋求她想知道的真相,「阿姨,是不是林蕭墨也不去日本?」

  「你說呢?」林母慍怒反問,並說道,「我兒子真是瞎了眼,看上你……」

  林母憤憤的指控聽在戚佳耳裡都成為無序的聲符,她只聽進去一件事,那就是林蕭墨為了她放棄交換生?因為自己不去,他也放棄嗎?這個傻瓜在裝什麼深情啊,白痴!

  她吸吸鼻子,逼回眼淚,「阿姨,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他,交換生的事情,我會去想辦法。」

  「你能想什麼辦法?」林母憤憤不岔,「你別再招惹他就是最好的彌補。」

  戚佳死咬著唇瓣站起來。她凝視著林母,倔強地承諾,「我一定會讓他去日本。」

  從咖啡館出來,戚佳就去國際辦說明情況,主動提出自己願意把名額讓出來。

  負責交換生甄選的老師聽完她的話,臉一沉,「你們把學校的規定當什麼?想讓就讓?太兒戲了。」

  戚佳見苦苦哀求無效,只得出來,想了想這事兒還得學院出面調節,可她成績雖好,卻不像某些同學一樣跟院辦的老師打成一團,思來想去,忽然記起輔導員跟江承宇是同學,而他本人當年也是校學生會的幹部,跟老師的關係肯定比自己好。

  於是她又給江承宇打電話,得知她的用意後,江承宇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戚佳,你確定嗎?」

  「師兄,這是我欠他的,再說我本來也不能去,不如把這個名額給他。」

  江承宇嘆口氣,「為什麼不告訴他,讓他來決定?」

  「不,我不想讓他知道。」戚佳立即否定他的建議。

  「可是他是因為你不去,才決定放棄的,就算你讓出名額,他還是不會去啊!」

  戚佳握著電話,想了很久後堅定地說,「我會讓他去的。」

  江承宇深知她主意已決,不再多勸,只說,「我會盡力幫你辦妥。」

  「謝謝師兄。」戚佳真誠道謝。

  掛掉電話,戚佳還想著江承宇臨末的那句話,「戚佳,我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會後悔嗎?她不知道,她只堅持不能讓他失去這個資格,她已經對不起林蕭墨,如果他為了她,放棄父母師長的殷切期盼和大好前程,那她永遠都還不起。

  抬手擦掉腮邊的淚水,戚佳從收件箱裡翻出林蕭墨兩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你到底要怎樣?為什麼不接電話也不回我短信?」

  戚佳摁下回撥鍵,電話卻在嘟一聲後被掛斷,她再播,又被掛斷。她猜他是故意不想接,於是發出一條短信:「你在生我氣?」

  林蕭墨的短信回得很快,「不是只有你有脾氣。」

  戚佳不再多語,轉而給他們寢室相熟的男生發信息,得知林蕭墨在寢室瘋打遊戲,她回覆:「先不要告訴他我要來,謝謝!」

  站在男生宿舍樓下時,她撥通林蕭墨寢室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相熟的男生,對方剛說了句:「是戚佳呀?」電話那頭就傳來林蕭墨的聲音:「她找我就說我不在!」

  「那個,他……」

  戚佳打斷男生欲出口的謊言,「他的話我聽到了,不過請你轉告下,我在樓下等他下來,我手指受了傷,還有點發燒,人沒力氣。」

  「好的,你等著,我們踢也把他踢下來!」

  戚佳是真的沒力氣,昨晚折騰一晚,雖然江承宇給她吃了安神的藥,她還是半夢半醒的出冷汗。今天見到林媽媽又是一頓嚇,此刻她整個人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因為渾身發軟,她也不再顧及形象,一屁股就坐在花壇邊,撫著暈暈的腦袋直喘氣。

  「你怎麼了?手怎麼傷了?」伴隨著清洌的男音,她看到一雙熟悉的鞋子。

  戚佳仰起頭,把雙手攤在他眼前,扯了個謊,「搬貨時傷到的。」

  看她烏青的指甲,林蕭墨眸色立即一沉,抓過她的手緊張地問,「怎麼傷那麼重?是不是很疼?有沒有去醫院?」

  戚佳搖搖頭,「沒去,我頭好疼。」「怎麼又頭疼?」林蕭墨抬手觸摸她的額頭,責備道,「有點燙,這麼冷的天,衣服也不多穿一件,還站在這裡吹風……」

  戚佳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撒嬌,「想找我男朋友陪我去醫院,但他掛我電話,打寢室又不接,所以只好到宿舍來堵人。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她本想故作委屈,可說到最後眼淚竟真的掉下來。

  林蕭墨慌了神,忙將她拉起來,摟進懷裡,「是你不理我,還惡人先告狀。」

  他騎車帶她去校醫院,戚佳就像個孩子,隨著他去刷卡、交費、上藥。醫生見她有點低燒,擔心是傷口感染細菌,所以給她開了鹽水。扎針時,林蕭墨知道她暈針,便把她腦袋摁在懷裡,溫柔地說著:「沒事,一下子就好了。」

  一句話,讓戚佳紅了眼眶。紮好轉過頭來時,護士看見她睫毛上的眼淚,笑得揶揄,「哎呀,就這麼輕輕一下都疼哭了,果然是有男朋友更嬌氣。」

  林蕭墨聞言,俯下頭,拇指拭掉她的眼淚,柔聲安慰,「別哭,已經好了。」

  他們坐在輸液大廳,戚佳歪著腦袋靠著他,沒頭沒腦地說,「瓜,你會原諒我吧?」

  林蕭墨以為她在說前幾天的事情,便撫著她的頭說,「笨豬!我昨天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告訴你我不生氣了,這幾天我想通了,你有你的顧慮,我不該不體諒你。日本也不是非去不可,只要你在身邊,那裡都一樣。」

  於是,戚佳的眼淚又流下來。

  「怎麼又哭了?」林蕭墨端起她的臉,輕輕擦掉眼淚。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認真地說,「瓜,我們一起去日本吧。」

  林蕭墨一怔,遲疑片刻後,說:「我已經向學院提交了放棄申請。」

  「沒事,我們去要回來吧。」

  「這不太好吧?可能我們院都已經找候補的同學談話了。」

  「咱們先去試試,不行再想辦法。」戚佳握緊他的手,鄭重承諾,「總之,要去一起去,要不去,都不去。」

  「那我會努力爭取。」林蕭墨保證。

  那天回去後,戚佳接到江承宇的電話,告訴她問題基本解決,叫她安心。沒過幾天,林蕭墨就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小豬,院辦又給我爭取了個名額,咱們可以一起去日本。」

  他眉目舒展的笑容刺進戚佳心裡,很疼,但甘之如飴。

  戚佳一直以為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林母竟會知道,她們再次見面,林母拿出一張銀行卡作為答謝,她沒有收,而是求林媽媽不要把這些事告訴林蕭墨。

  「為什麼?」林母不解,「你去那種地方上班不就為了錢嗎?怎麼現在有錢反而不要?」

  戚佳抿著唇,笑得淒楚,「阿姨,這是我欠他的,不需要錢來答謝。而求你幫忙隱瞞,是因為我不想他受到傷害。」

  可是真的不會傷害嗎?

  當林蕭墨得知她早已放棄交換生資格,把他玩弄於鼓掌時,他那樣憤怒地質問,「「戚佳,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可以理智清醒地決定所有的事?為什麼我會像個傻瓜一樣被你騙得團團轉?為什麼你的驕傲和自尊要比我們的感情更重要?」

  他心灰易冷地說,「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然後告訴她,「戚佳,你有你的驕傲,可我也有我的底線。」

  戚佳還記得分手那天是B市的第一場春雨,她蹲坐在滿是雨水的台階上,把頭深深埋進膝蓋裡,咬著唇先是低低的抽噎,後來變為號啕痛哭,掏心掏肺一樣,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天氣裡,哭得幾乎沒有力氣再站起來,好似要把所有的傷心都哭盡。

  那一刻,戚佳才明白,即使她從他們開始交往時就做好了分手的準備,即使在林媽媽找過自己後,她每天都跟自己說,「你們不可能。」可是,當分手成為事實,她還是放不下,捨不得。她的心早就淪陷,她愛他,愛得拔不出來,所以那些預防針統統失效。

  就這麼一瞬間,戚佳決定捨棄所謂的自尊和驕傲,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並不顧一切地請求他的諒解。可是當她站在林蕭墨的樓下被雨水澆得發起高燒,當她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當他們寢室的人轉告她「蕭墨請假離校了」,一時孤勇變為長久絕望。她拔下他送的戒指,交給那個男生,「幫我還給他。」

  後來,他們就像生生割裂的一段線,不再有交集,也不曾遇見,然後在這偌大的校園裡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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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完最後一句,戚佳已泣不成聲。她曾以為這段往事會藏在心裡一輩子,甚至固執地堅持不能讓另一半知道那段不堪的過去,可現在她完完整整地把它們講出來後,才承認江承宇說得對,一直放不下的是自己,而她欠林蕭墨的不僅是道歉,還有一個真相。

  掀開那段過往,戚佳忽覺釋然,可電話那頭的林蕭墨卻被一種複雜的憤怒燒得狂炙,教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氣她長達七年的欺騙,氣她發生了這麼多事都瞞著自己,氣她自以為是的「為他好」;可他更惱怒自己,惱自己如此粗心,竟沒有發現她出了這麼大的事,讓她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大的委屈。

  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自己在幹嘛?她被那幾個畜生欺負的時候,他在為她不接電話生氣;她在派出所沒人擔保時,他正呼呼大睡;她被母親威逼時,他在寢室裡瘋狂地玩遊戲;就連她為了成全自己的夢想,用自己的名額換來他的時,他還在質問她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

  可是,讓林蕭墨難過、心疼的不僅僅是這些,他恨自己的渾然不知,也介懷她的不信任,為她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選擇了別人而心痛。

  未來的路該何去何從?一向果敢決斷的林蕭墨忽然沒了主意。他用手臂壓著眼睛,問出令他痛心的疑惑,「戚佳,我在你心裡就這麼差勁?為什麼你寧願求別人也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你的自尊心為什麼就只針對我?」

  戚佳搖搖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的林蕭墨也沒有說話,他們就這樣握著手機,聽著從電話裡傳來的抽泣聲和沉重呼吸,良久,似是經過慎重思考,林蕭墨才吐出一口氣,「戚佳,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

  「我不要。」戚佳脫口拒絕,並第一次放下所謂的自尊,苦苦乞求,「瓜,我不要跟你分開,我知道自己不對,我知道不該騙你,也知道你很難接受我的過去,但我真的……」

  電話那頭的林蕭墨忽然笑起來,輕輕的哼笑透出無盡的悲涼,「戚佳,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輕看了我,也輕看了我對你的感情。」他一字一句地說,「先分開吧,我們都冷靜一下,想清楚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