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察覺到夏天淇無聊的目的,嚴丞直接把他的電話號碼加入黑名單,所有來電設為拒接狀態。於是人生終於再度清淨了!
然而另一邊,再也沒撥通過電話的夏天淇也起了疑心。「好奇怪,泰斗的手機總是佔線,他最近有這麼忙嗎?」
酒保忍不住探過頭來:「老闆,嚴先生是把你設置到黑名單了吧?」
「黑名單?」夏天淇一拍桌子,「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防騷擾黑名單?」
酒保點頭:「是的,你打再多電話給他,他也接不到的。」
「好過分!」夏天淇垂頭喪氣,「我可從來沒對別人設過黑名單。」
賀連在一旁忍不住說:「夏天,你和嚴先生感情真好。」
「誒,小賀連吃醋了嗎?我和泰斗是死黨啦,」夏天淇把手機丟到吧檯上,「就像兄弟一樣。」
「他不是你哥哥的死黨嗎?」
「記憶力真好啊小賀連,」夏天淇有些心不在焉地說,「如果要選一個人做兄弟的話,那我就選泰斗,和天王一點也沒有兄弟的感覺啊。」
此刻,被嫌棄的哥哥大人正在部門會議上做出非點名批評:「今天還想講的一個問題,希望大家合理安排工作任務與工作時間,而不是過多地自發留下來加班……」
嚴丞默默移開視線,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會議結束後,嚴丞得到了部門群眾的安慰。「副經理,經理剛才是不是在說你啊?」「嚴副,雖然你沒有上報加班費,但是電費還是要錢的啊!」「是啊,你要是交個女朋友,就不會無聊到來加班了……」「對啊對啊,嚴副我幫你聯繫聯誼?」
怎麼又是這種問題!嚴丞的死面癱臉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回去工作!還是大家想今天一起加班?」
雖然嚴丞拒接了夏天淇的電話,但難保那個腦子不正常的傢伙採取其他方式的騷擾。比如寄了一大堆戀愛電影的碟片到他辦公室,還白目地附上出租店地址讓他自己去還。嚴丞一下班立刻就去還掉了。
還有就是眼前這種糟糕的情況。
「祁先生,好久不見。」嚴丞僵著臉打了個招呼。
「叫我祁析就好,」祁析手上還抱著自助區歸還的書,「夏天讓我告訴你情感類書籍的書架在……」
「別,」嚴丞無奈道,「你可別和他一樣起鬨。」想想祁析對他那可怕的影響力,要是被這個剋星多說幾句,一不留神真的借了可怎麼辦!
祁析輕笑了一聲:「那嚴先生您自便吧,我不打擾了。」
嚴丞坐在圖書館的庭院裡,翻看起了上次借的《The Big Question》。在「生活的意義」這個章節裡,提到了生活是由各種關係構成的,愛情、婚姻、友誼、家庭之類的。嚴丞也想過,自己這樣生活下去或許會缺失一些常人看來必備的關係。但是自己還在無謂中,旁人就先大驚小怪起來,真是有點厭煩。順其自然不是挺好的嗎?
結果夏天淇的一番舉動不僅毫無效果,除了令嚴丞感到麻煩以外,還直接觸動了他抗拒的神經。
「嚴先生,馬上到閉館時間了,如果是不打算借出的書請放回書架上。」祁析打斷了嚴丞的沉思。
「啊,」嚴丞回過神了,連忙站起身,「這本書我借過了。」
「哦,是這本,」祁析看到封面後笑了,「謝謝您閱讀我推薦的書。」
「你太客氣,沒必要對我用敬稱。」嚴丞又侷促了起來。
「因為現在是上班時間才這樣的。」祁析解釋道。
「請問你什麼時候下班,我有些問題想……」嚴丞考慮了一下還是開口。
祁析看了看手錶:「閉館後大概還要整理一下,二十分鐘以後好嗎?」
嚴丞點頭:「我在圖書館外長椅那裡等你。」
雖然祁析是嚴丞難以應對的那一類人,但嚴丞還是想和他談談夏天淇的問題。畢竟他不像夏天淇助紂為虐型的那幫損友,而且又挺擅言辭的樣子,說不定他對夏天淇也有剋星效果呢?
「嚴先生久等了。」嚴丞還在考慮怎麼開口的時候祁析就出現了。
「你是夏天的朋友,不要叫我嚴先生,嚴丞就好。」嚴丞內心糾結著,不是說等二十分鐘嗎?怎麼和說好的計畫不一樣,真是太討厭說話不算話的人了!該怎麼開口我都還沒想好!不過他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寒暄著。
「嚴丞,」祁析微笑,「您也是,叫我祁析就好。啊,對不起不是故意要敬稱,剛下班有點改不過來。」
嚴丞點頭表示理解,但是該死的要怎麼接話?「呃,我今天……」
「你今天……」兩人同時開口。
「還是你先說吧。」「還是你先說吧。」再次異口同聲。
嚴丞默默地攥緊拳頭,把頭側過一邊。救命!太尷尬了好嗎!
祁析笑起來,打圓場道:「我不太擅長和人交際,有點緊張了。」
嚴丞心裡哼了一聲,怎麼看都是在諷刺我。不過他順著台階下,選了個無聊的話題說道:「之前怎麼沒聽夏天淇提過你?」
「我和夏天只是大學時在同一個社團,後來各奔東西了幾年。前一段時間我才回到X市,重新聯繫了他。結果我們都覺得比學生時代更加親切了,所以來往比以前更多了一些。」祁析解釋道。
看來真的不是夏天淇在本市認識多年的那一幫損友,於是嚴丞更加覺得眼前這人或許可以勸夏天淇放棄做無聊的蠢事。他清了清嗓子,總算進入了正題:「那天提前離席真是不好意思,夏天淇這傢伙總是愛找麻煩。」
「沒事,不過他也是關心你。」祁析表示理解。
「那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關心。」嚴丞乾巴巴道。
祁析似乎覺得有趣,彎了彎眉眼:「總覺得你和他說的不太一樣。」
「哦?他怎麼形容我?乏味、乏味還是乏味?」
「他並沒有這樣說,」祁析認真道,「難道你自己這樣覺得?」
「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詞。」嚴丞理所當然地回答。
「所以不戀愛也是這種原因?」
「打住,」嚴丞皺眉,「你不是站在他那一邊吧?」
祁析一本正經地搖頭:「我總要有個理由幫你勸阻他,你今天找我也是這個原因吧?」
被看破了,嚴丞只好點頭:「那天你也在場,你知道那個傢伙就是喜歡胡鬧。」
「我會幫你勸他的,他也是一時興起。」祁析很識大體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兩人背對著夕陽,向公交車站走去,間隔有些距離的影子被斜斜拖長,像是兩隻獨行特立的怪物。沉默了一陣,嚴丞才突然說:「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沒有喜歡上別人的能力。」
啊!該死!我果然應該離這個叫祁析的人遠一點啊!嚴丞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後,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從那天不經意說出不該說的話以後,嚴丞每次回憶都尷尬得起雞皮疙瘩。快忘掉快忘掉快忘掉!他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企圖用密密麻麻的工作計畫表讓自己忘記那件恨不得沒發生過的事情,甚至連那本會讓他聯想到祁析的《The Big Question》都塞進抽屜,週末也不去圖書館了。
如此度過兩個星期以後,那天尷尬行為帶來的陰影才漸漸散去。但祁析在嚴丞黑名單裡的排名更加靠前了,惹不起起碼躲得起。
距離葉逸雲上次提過要小聚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嚴丞才再次接到提醒。雖然是提前打過招呼的聚會,但嚴丞最近被折騰得早已忘記了這件事,突然收到邀約還是令他不太高興。而他到了現場以後心情更加複雜,因為他發現夏天淇並沒有來。
「你上次不是說等夏天淇回來以後再約嗎,怎麼沒約他?」嚴丞皺眉,這裡只有他、周凜和葉逸雲三個人。
「我只說『時間』是夏天回來以後,但沒說『人物』裡面包括他,別會錯意啊泰斗,」葉逸雲愉悅地晃著酒杯,「而且我覺得你近期大概不太想見到他?」
嚴丞和周凜因為無趣的性格相似成為朋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周凜附帶的繼兄弟夏天淇和青梅竹馬葉逸雲,卻都是令嚴丞極度頭疼的角色。
如果說夏天淇是開朗過頭的粗神經,那葉逸雲就是心思細密的雙面人,他在外頂著一副溫文爾雅人模人樣的形象,房門一關就是另外一張臉。而他們的共同興趣就是給嚴丞找不痛快,比如此刻,葉逸雲笑得不懷好意道:「聽說夏天給你安排相親活動了?」
果然一上來就是令人討厭的問題,嚴丞懶得回答:「都知道了還問。」
而周凜比較關心的問題是:「夏天的男朋友怎麼樣?」
「黑框眼鏡娃娃臉,」嚴丞努力回憶道,「你這麼關心不會自己去查?」
「嘖,又不是沒有查過,」葉逸雲飽含同情地搖頭,「我記得上回就是因為這種事,夏天和周凜冷戰了幾個月來著,三個月?」
「冷戰?」嚴丞覺得這說法有點好笑,「他們根本一直都是相敬如冰吧?」
周凜五官輪廓深刻,面無表情的樣子給人一種極度冷淡的感覺。而他的目光也顯得有些銳利,讓人覺得不好接近。在公司,大家都挺懼怕這位看起來很嚴厲的周經理。但其實周凜只是看起來不好相處,脾氣卻是很好的,他直接忽略了二人的揶揄,沒什麼情緒地說:「這次我自己問了。」
「誒?」葉逸雲激動了,「你總算主動出擊一次了!怎麼樣?」
周凜拿出手機:「他給我回了簡訊。只有兩個字,但我不太明白。」
嚴丞接過來一看:「鴿吻?什麼意思?」
葉逸雲看著一臉疑問的嚴丞,不禁扶額:「你們兩個……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平時沒事也上上網好嗎?有點常識好嗎?」
周凜和嚴丞用同樣不耐煩的目光注視著葉逸雲,葉逸雲只好說:「泰斗你把這兩個字連起來讀,語速要快。」
「鴿吻……滾……」嚴丞覺得自己又跳進了葉逸雲的圈套,因為周凜的目光明顯陰沉了下來。
嚴丞覺得這對繼兄弟真是相當奇特,成為繼兄弟到現在已經十幾年過去了,但他們卻似乎還沒找到一個可以正常運行的相處方式。特別是感情問題上,雖然嚴丞自己作為一個相當於兄長的角色,也不希望看到夏天淇這樣的狀態。但偏偏到了那對平時相敬如冰的繼兄弟身上,只要這個問題一出就能令他們立刻勢同水火。
「我真不明白你們倆為什麼糾結這個問題這麼些年,」嚴丞平時很少談及此類話題,現下有感而發道,「反正夏天淇最後總是會安定下來的。」
葉逸雲用一種看白痴一樣的眼光看著嚴丞:「泰斗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還是你們覺得夏天淇是同性戀不好?」嚴丞莫名其妙看到,連周凜的眼光都變了。
「哈哈哈哈哈,泰斗你不是吧?」葉逸雲捂臉大笑,「你不會這麼多年都不明白天王他喜歡夏天啊?」
他喜歡夏天我還喜歡秋天呢,關我什麼事!等等……嚴丞那習慣性保持的一零一號表情崩塌了:「你的意思是……」
「救命,這麼多年你都不懂嗎?難道我和天王這麼多年都在和你雞同鴨講?」葉逸雲一邊笑一邊拍沙發。
嚴丞轉頭看向周凜,而周凜也用深沉的目光看著嚴丞。漸漸的,終於反應過來的嚴丞又感到了那種尷尬到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儘管內心已經尷尬到翻滾,但是為了控制場面,嚴丞還是努力恢復到一零一號表情。
「泰斗你這種天然遲鈍該怎麼辦啊?我簡直都要支持小夏天幫你相親了,照這樣下去你會孤獨終老的!」葉逸雲邊笑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孤獨終老有什麼不好,」嚴丞那股嘴硬的勁上來了,「反正我沒有感情的煩惱。」一轉頭看到周凜深沉的目光,他又閉嘴了,他知道那裡面有兩個字:欠揍。
葉逸雲拍拍周凜的肩膀安慰道:「小夏天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好!」
嚴丞在心裡哼了聲,自欺欺人。「夏天淇知不知道這事?」
周凜和葉逸雲齊齊搖頭:「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來知不知道。」
嚴丞嘆息一聲,語重心長道:「所以我和你們說啊,沒事別牽扯什麼感情問題,多煩人。」扭頭看了他們一眼:「看到你們就煩!」
葉逸雲被他唬了一下,安靜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麼,心有慼慼焉地點頭:「泰斗,你的生存哲學除了乏味以外,好像有點道理。沒有感情問題才逍遙自在啊。」
「所以我絕對不要戀愛!」嚴丞說出他最新的感悟。
周凜一向少言,卻忍不住說了一句:「要是這種事情能控制的話,誰會喜歡自己弟弟。」
原來你還知道他是你身份上的弟弟啊,嚴丞瞥了他一眼,在心裡補刀。而周凜自然也知道好友在想什麼,回看了一眼:他姓夏不姓周,沒入籍。
「再眉來眼去就祝你們在一起!」葉逸雲一手擋了過來,氣急敗壞道。
回家的路上嚴丞心情不太好,並不是因為自己那尷尬的遲鈍,也不是因為被葉逸雲設計得比計畫時間更晚回去。只是想到好友陷入的問題,就令他感到心煩。雖然後來換了話題,但這種煩躁感卻無法驅散。
嚴丞一直覺得周凜是個比自己更加冷靜和堅定的人,他從來沒想過周凜會陷到什麼奇怪的感情問題裡去。他的煩躁源於恐懼,他擔心毫無自控力的自己某一天也會像周凜一樣,無法控制地對某個人產生這種感情問題。
原來只有當現實離自己近了以後才會更清晰地感受到,以前只是覺得戀愛麻煩真是太輕描淡寫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從覺得麻煩,變為討厭、迴避所謂的戀愛呢?
嚴丞想到抽屜裡自己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及的那張喜帖,嘆了口氣。
這幾天嚴丞覺得有些心煩意亂,雖然他面上沒有什麼表示,行動上也一如既往,但他心裡清楚自己的反常。
嚴丞的性格容易情緒化,自控力也很差。所以他才有至高無上的計畫小黑本來令自己維持正常,而他的笨方法就是讓自己忙到什麼都不去想。這次煩躁的原因是什麼呢?發現好友泥足深陷,還是因為那份日期越來越近的喜帖?或者,兼而有之。
又是加班到部門只剩他一人,嚴丞喝著辦公室的速溶咖啡站在窗邊,看著下班高峰期的車流,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些忙著回家的上班族大概此刻也為會各種不愉快的時期產生抱怨吧,車廂內的人太多、還沒到家但肚子很餓、今晚也是一個人吃飯之類的。每個人都有各種煩惱,為什麼要壓抑自己的不愉快?為什麼要總是努力克制自己?生活得如此辛苦有什麼意義?偶爾也可以做一些不一樣的事吧。
嚴丞如同受到蠱惑一般看了眼桌上的黑皮計畫本,想著篡改今晚的日程安排。不過理智很快又讓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有些念頭一旦興起就揮散不去,甚至在嚴丞重新開始坐到桌前工作後,心思卻還蠢蠢欲動。就,試一次吧?
心情煩悶的人一般會做什麼?嚴丞的第一個想法是去酒吧。但是他終究不敢太放縱自己,思來想去還是去了夏天淇的者者軒。
還不是夜裡最熱鬧的時候,酒吧裡人並不多,但嚴丞坐在吧檯邊上最昏暗的一隅,並不顯眼。直到他要了第二杯酒,酒保才認出他來。
「丞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老闆他還沒來。」
「我不是來找他的,我只是偶爾也會喝幾杯。」
光頭酒保卻一臉認真:「我在這裡三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你一個人來喝酒,心情不好?」
嚴丞搖頭:「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坐一會兒,別和夏天淇說我來了。」
酒保自然見過為了各自理由獨自到酒吧喝酒的人,很快就轉身離開。而嚴丞也慢慢放鬆下來,似乎真的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這裡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冷清辦公室或家,而是個有很多人、略吵鬧的地方。於是思緒也變得亂哄哄起來,暫時,也就什麼都不會去想。
「泰——斗——」嚴丞微妙的情緒還沒維持多久,就被直奔過來的夏天淇攬住肩膀,「你是來看我的嗎?我好高興!你和誰一起來的?葉逸雲嗎,怎麼沒看到他?」
「我一個人來的。」嚴丞面無表情地回答。
夏天淇吃驚地看著他,眼睛亮晶晶:「泰斗,原來你這麼思念我嗎?相思難抑?」
「滾!」嚴丞放鬆片刻的心情都被破壞殆盡了。
「難得你會一個人開啟『娛樂之夜』副本,」夏天淇招呼起酒保,「阿格,今晚我請泰斗喝酒,都記我賬上。」
「並不需要。」嚴丞阻止他。
「當我賠罪啦,」夏天淇一把握住嚴丞的手,虔誠道,「把我從你的手機黑名單裡刪了吧。」
嚴丞扶額,原來他忘了這件事,難怪最近的生活如此安靜。
隨著時間推移,酒吧裡人漸多起來。在嚴丞的堅持下,夏天淇被他趕去招呼其他人。嚴丞本以為自己能多清淨一會兒,但不久,又一個麻煩來了。
「啊,丞哥,是你。」黑框眼鏡娃娃臉,這是夏天淇的男朋友。
嚴丞此時心情舒暢多了,倒是不介意賀連的攀談,回答道:「你好。」
賀連點頭:「難得丞哥有空過來,夏天說你不喜歡這種地方,不常來。」
嚴丞點頭:「偶爾。」
兩人接下來並不說話,因為彼此不熟悉,並且嚴丞也不太想說話。特別是知道周凜對夏天淇抱有怎樣的感情以後,嚴丞有點不知該如何面對夏天淇和賀連,心裡有幾分怪異。
大概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沉默,幾杯酒過後,賀連找話題道:「丞哥,上次的事你彆氣夏天,他有些愛鬧。」
嚴丞有點詫異他的口吻,這個娃娃臉年紀比夏天淇小吧,但這年上的語氣是怎麼回事。「沒事,我早就習慣了,我們有自己的相處方式。」
「啊,是我多管閒事了。」賀連似乎有點自嘲。
嚴丞尷尬了,自己這樣的話也能傷害對方纖細的神經嗎?「不,我的意思是不用擔心,我們挺好的。」好像越說越錯,他趕緊補充:「我們就像兄弟一樣。」
「我知道,夏天說你就像他哥哥。」
是啊,他的真哥哥可不把他當弟弟看待,嚴丞腹誹。
「你們……也都不看好我吧?」賀連多喝了幾杯,眼神有幾分朦朧。
糟糕,難道遇到一個酒量差勁的傢伙?不要讓我後悔篡改了今日行程啊!嚴丞內心鬱悶,表面上還一臉平靜:「別說傻話,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作為旁人沒什麼好說的。」
「夏天那麼好,我不會先放開他的……」
我不想知道啊,我不想知道這種事!我來酒吧不是為了攀談感情問題的!嚴丞轉開視線,此刻他非常希望夏天淇回來帶走這個傢伙。他寧可容忍聒噪的夏天淇,也不想再聽到什麼感情問題!
就在嚴丞終於發現夏天淇位置的時候,另一個意外出現了。夏天淇身邊那個笑容和煦的傢伙……不是祁析嗎?一段尷尬得起雞皮疙瘩的回憶立刻竄入腦海。果然放縱自己是會遭到報應的!嚴丞非常希望自己此刻還在加班,而不是坐在這裡。
還是,默默走掉吧……雖然是非常遜的一招。嚴丞維持著正常的表情,默默起身。但是剛轉身,那溫和悅耳的嗓音就在身前響起:「嚴丞,好久不見。」
雖然嚴丞之前不論如何都不想見到祁析,但是見面了以後似乎也沒有那麼尷尬。「好久不見。」
在酒吧的燈光下,祁析似乎消去了圖書館裡那種公式化距離感,完全透露出放鬆感覺的他和上次在餐館遇見時的感覺也不一樣了。嚴丞這才認真打量了祁皙的外表。祁析是個白皙略有些削瘦的青年,眼下臥蠶,所以好像總是目光盈盈帶笑。還有天生嘴角微翹的唇形,總給人一種無時無刻不在微笑的樣子。啊,難怪我不喜歡他,絕對是我討厭的長相!嚴丞暗自感嘆,又為自己找了奇怪的理由。
「你最近幾週都沒來圖書館?」祁析彷彿沒感受到嚴丞打量的目光。
「是啊,最近有點忙。」嚴丞回答,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藉口不太好。有點忙還有空來酒吧?「不過偶爾也要放鬆一下。」他補充。
「我請你喝一杯?」祁析微笑著看他。
嚴丞想要拒絕,卻不知該搬出什麼藉口,總之每次遇到這個人,他的自我堅持就直線下降:「恭敬不如從命。」誰快來阻止我!
兩人隨便找個位置坐下,酒吧的樂隊開始暖場。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只有音樂聲和周圍模糊的嘈雜。嚴丞看著祁析握著酒杯修長的手指,有些出神。
「怎麼了,有心事?」注意到他的視失神,祁析問道。
嚴丞搖頭,他停下來的時候似乎會不自覺看著祁析發呆,已經是第二次了。「我上次說了奇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祁析輕笑了一下:「並不是什麼奇怪的話,只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而已。」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揭過了,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嚴丞握著酒杯,只是和祁析這樣坐著,不交談,卻沒有任何尷尬的感覺。和之前與賀連坐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
祁析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雖然每次嚴丞想起他的時候都鬱悶又防備,覺得自己對他討厭得不行。但直接面對他的時候卻又無法對他惡語相向,說出堅定的拒絕。祁皙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水一樣,柔順平和。甚至在他身邊的時候,連之前煩躁的心都慢慢安靜了下來。
真是一個奇怪的夜晚,一念之差放縱自己離開計畫表幾個小時,結果演變成與一個不算熟識的人坐在酒吧裡喝酒。昏暗的燈光與浮動的音樂,使這一切變得有些光怪陸離起來。如果再放縱自己一點會怎樣呢?
「其實我確實有點煩心的事情。」兩人在沉默裡坐了很久以後,嚴丞突然說。
「嗯?」
「我收到了父親再婚的請帖。」
「為什麼煩心?」
「很複雜。」嚴丞想,真的是很複雜。孤獨度過的童年與少年時光,以父親為榜樣把工作學習擺到第一位,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變成了一個乏味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會覺得寂寞,反而厭煩人多的地方。但就是造就了這樣的我的父親,卻突然再婚了。
「我還不懂事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父親總是把工作擺在第一位,早出晚歸。我們明明住在一起,卻幾乎見不到彼此。於是我習慣了一個人在家,沒事就看他書房裡的書,一直到我變得不太喜歡與人交談,不怎麼外露自己的情緒,只把學習工作這種事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我覺得父親大概就是那樣的,我成為他那樣的人是正常的。」嚴丞停頓了一下。
祁析看著他,目光清澈,既沒有同情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全然傾聽他煩惱的傾訴。
「直到我有一天知道他可能會再婚,」嚴丞繼續乾巴巴地說了下去,想到那天的情景,他不自覺地握緊酒杯,「我看到他與對方、與對方的孩子相處的樣子,我才知道自己錯了。我好像自以為是地成長為一個奇怪的人,原來我是錯的,原來我父親與其他親近之人相處起來是那個樣子……」
不知道是因為這些心事壓了太久,還是今晚喝了酒。嚴丞突然想要全部努力地說出來,這些對十幾年好友完全沒臉說出口的抱怨與受傷,就交給不算熟識的人吧。
「我不想去參加他的婚禮。有種自以為是的恥辱感,和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祁析沉吟了一下,用他溫潤的聲音說,「其實並不是所有感情都能得到期望的回報。你對父親報以孺慕之情,而他並非沒有對你付出父愛,只是大概不是以你期望的方式而已。至於參加婚禮的事情,就看你將來想如何與你父親、與他的新家庭相處下去。」
是啊,將來還要與他們相處。嚴丞心裡一陣苦悶,但是無可奈何。「並不是我這個人薄情。但我時常想,如果沒有太過在意的人,就不會陷入煩惱、獨自忍讓。」
「你這樣想就有點極端了,或許你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但不代表你真的渴望一個人生活。難道你真的想一直這樣下去?」
嚴丞搖頭:「不去想是了,我對現狀沒有任何不滿。反正我絕對不要戀愛,也不需要攪亂我情緒的人。」
祁析笑笑,不再說話。真是個自欺欺人的傻瓜。
嚴丞的酒量一般,酒品很好,喝多了僅只會犯睏。但是當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切就不那麼美好了。
我昨天晚上究竟幹了什麼!嚴丞在被窩裡揪著頭髮,內心扭曲咆哮。果然就不該放縱自己,不僅說了不該說的話,還沒按時睡覺沒有寫計畫!而現在,已經八點了,上班要遲到了!負罪感快把他淹沒了。
不對,停下來,冷靜下來!半個小時之內絕對不到公司了,現在的選擇是要麼遲到,要麼請假。如果是平時,嚴丞大概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公司,不管最後是否遲到,起碼過程努力了。但是現在的他心裡就像破了一個口,突然覺得一切又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自己果然還是想不明白吧,隨著那封紅色的請柬上的日期臨近,他那天看到的父親與新家庭相處的場景開始一遍一遍在腦內重播。本以為說出來以後會好一點,卻沒想到猶如開啟了封印一般,攪得心緒更亂。
自己果然是個不夠有自控力的人啊。嚴丞自嘲笑笑,打電話登記請假。這一次,多出來的一個上午並沒有令嚴丞感到焦慮。他覺得有點奇怪的空虛,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正軌,開始失去意義。
不能這樣下去!嚴丞立刻開始寫起了今日的行程計畫,今天這個多出來的上午就去給父親買禮物吧。不論私下如何難過煩惱,但表面上還是要讓一切正常地進行下去。這就是成年人理智的世界,沒有感情用事。他似乎該感謝祁析這個總是誘使他做出奇怪事情的傢伙。
不過,下次還是別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他是自己討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