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園離開實驗室後,我平躺在地上抽著煙。腿擱在桌子上,這姿勢令我頗為舒服。那男人說我的腿很漂亮,他的恭維同他臉上的笑一樣美麗而虛偽。誰會覺得兩條滿是傷疤的腿好看,女人的腿尤其。那些傷疤有些很淡,有些還新,每一道都是一個記憶,雖然記憶裡到底有些什麼,我早已經記不太清楚。
只是每一次見到這些傷疤,裴利安的慾望就會變得很強烈。我問過他這是為什麼,他說,這些東西看起來比我這個人來得真實。什麼才叫真實?這問題他從沒回答過我,只是揉著我的頭髮,然後把我抓到一邊用力吻我。
手裡抓著之前看剩下的那幾張照片,我反覆看了很長一段時間。從那張令我震驚的主墓室之後,後面的照片基本大同小異。他們拍了不少墓室內遭到破壞的地方,還拍了一些木乃伊的特寫,而單從這些東西上我找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譬如一些可以告訴我有關這座墓,以及它所在地的訊息。和一路進去所拍攝的東西不一樣,那間主墓室裡一點壁畫都沒有,甚至墓室的裝潢都是極其簡陋的,幾乎是個毛胚,可想而知當初下葬時的倉促。
而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倉促的下葬?想來,應該是墓主人死得突然,突然到令人來不及將還沒建造完成的墳墓完全裝修完,就將他葬了下去。
但細想,這觀點很快被我推翻,因為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圖坦卡蒙身上,這個年輕而突然早夭的法老王可並沒有因此就縮減了墳墓的裝修精緻度,雖然他的墳墓確實要比其他法老王小得多。
古埃及人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將他們的王草草埋葬,何況還是一個傳說裡被用一整座城市作為陪葬的法老王。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當初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令這位法老王倉促死亡又被埋進了這個一無所有的墓穴裡,並且還被壓上了「蒼龍壓寶鼎」這件只有中國才可能出現的東西?
想到這裡,不禁想起老默罕默德的死以及造成他死亡的那些怪物。
他死得那樣慘,而他拚死揣著這些照片來見我,只是為了讓我看到這些照片麼?
遺憾的是這些照片告訴我的東西並不比沒看到它們前增加多少。唯一現在可以基本確定的是,我找到了那位油王讓我替他去找的木乃伊,而這個木乃伊剛好是1939年那座被發現後不久就突然失蹤的36號墳墓的主人。可是隨之而來的大量謎題沖淡了這兩者所帶來的成就感。
比如在沙漠廢墟裡遇到的那些怪物。它們是什麼,從哪裡來,為什麼要追殺老默罕默德,後來為什麼又要追殺我。也是因為這些照片麼?它們是當時他帶在身上的唯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不得不考慮到這一點。
可是一切思考也只能到此為止,因為再繼續深入地想下去,我發覺自己只能越來越迷惑。
但老默罕默德一定知道些什麼,並且那些他所知的東西已經到了令他害怕的地步,不然他不會突然把我約出去談照片的事,不然他可能根本不會死。
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麼。可惜,直至死到臨頭,這個狡猾的老頭心裡所想的僅僅是也許他還有時間能被送去醫院,於是那一切所知,如今便都跟他一起進了見鬼的地獄。留給我的只有那些轉而追殺我的怪物,以及一切無法解決的謎團,偏偏伊甸園的出現,又令我陷入更深一層的問題——是誰找他來殺我?那些人為什麼要殺我?他又為什麼要讓我為他找到那座墳墓?
而這一系列問題隨即令我的思維又直指向另一個謎團——1939年,那座被英國人挖掘出來的墳墓,它到底是怎麼失蹤的。畢竟它是座墳墓,不是一具屍體,或者一樣別的什麼能夠搬動的東西,可以在突然間失蹤得不留痕跡。這世界上除了魔術以外,還能有什麼樣的方式或者說力量,可以讓一整座規模龐大的墳墓突然間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思忖著,不由自主將目光轉向不遠處那個安靜靠在水管上的木乃伊。
他是謎題的源頭,也是謎題之一。撇開所有問題,單就這個活屍本身,就是個最大的謎團,不論是在他生前還是死後。而一旦能把他這個謎解開,相信一切便連鎖性地迎刃而解。所以伊甸園說得沒錯,它是整個謎團的線索,也是唯一的。只是這個線索該怎樣利用,我卻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這鬼東西極其暴戾,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我隨時會被他撕成兩半。
想到這一點,心裡突然有點煩躁,我掐滅菸頭從地上站了起來,想起將近有二十四小時沒有碰過任何食物,於是走到冰箱前拉開門翻了翻,找出盒吃剩下的煎餅迅速啃了兩口。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號碼很陌生,但顯示的區域卻不陌生,那是從迪拜打來的。我覺得太陽穴部位突突一陣疼。
猶豫了一陣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頭是個女人柔軟的聲音:「A小姐是麼。」
「是我。」「殿下聽說您進展很順利,所以近期他會派人來埃及探望您。」『聽說』,『進展順利』。聽誰說的?什麼事情進展順利?當然這問題我沒有問出口,而那邊在簡短交代了要交代的東西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同以往一樣乾脆直接。
收起手機,手裡的餅再也沒有胃口咬進嘴裡,我想抽菸,卻發覺剛才那支是最後一根。
無處發洩,我朝冰箱用力踢了一腳。如果沒有發生之前的事,這通電話對我來說無疑是令人期待的,它意味著緊跟而來的鈔票,以及擺脫眼下一切疑團的自由。可是現在什麼都不行了。在沒有找到36號墓前,我不能把手裡的木乃伊交給任何人,即使對方出價再高。
再高高不過自己的命。我用力咬著自己的指甲,頭痛欲裂地想著,一邊回頭看向那個木乃伊。
隨即用力拉開冰箱抽出瓶礦泉水轉身大步朝他走了過去。他看起來好像醒了,因為他動了動。身體隨即失去重心朝邊上倒了下去,被束縛著的鐵鏈條一下子牽制住,這令他很顯然地吃了一驚,繼而一陣掙扎。可惜這次綁住他的是金屬,不是膠布。
手部大力的掙扎令他傷到了自己,他嘴裡發出聲悶哼。我以為他會因此更加憤怒地去掙扎,但卻沒有,在聽見自己通身金屬的撞擊聲後,他就放棄了掙扎,只是用力甩了下頭,試圖把我的外套從他頭上弄開。我當然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將纏繞在他脖子處那根鏈條朝管子上用力繞了一把,他脖子就再也使不出一點力道,並且也從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呼吸,所以他被迫將嘴張了開來,以此舒緩自己窘迫的氣管。
聽說嬰兒拒絕吞嚥的時候,捏住他的鼻子就能迫使他張開嘴,並且將食物或水很乾淨地吞嚥進去。事實證明這招用在成人身上也同樣管用。我就勢打開瓶蓋把水朝他嘴裡倒了進去。很成功,他連著吞了兩口。可是第三口的時候他冒著脖子被勒斷的危險使勁把頭一扭,避開了。瓶子因此脫手掉到地上,冰冷的水灑了一地。
「你以為這樣可以解決一切問題麼?」沒有氣餒,我把瓶子從地上拾起來,晃著剩下的半瓶水對他道。「你死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說完我把那半瓶水從他的頭頂澆了下去,然後把空瓶在他繃緊著的肩膀上按成餅狀。這顯然是他從未受到過的侮辱,他全身的肌肉繃得更緊了些,這令他外表那層脆弱的皮膚發出陣難耐的呻吟。「知道麼,本來我指望你能給我帶來點好處,之前我真是這麼以為的。可是現在看起來什麼都不可能了。」丟掉那坨壓扁了的塑料,我對他道,並不介意他完全聽不懂我的話。「我沒辦法賣了你,因為那會要了我的命。可我也沒辦法不賣掉你,因為那個人很快就要派人來『探望我』。呵,你知道這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有人想殺了我,我卻不知道那人是誰,還有人可以隨隨便便強姦我,因為我的一切,包括你,包括這個地方,包括我的命,全部都掌握在他手心裡。SHIT,SHIT,SHIT。怪物有一個就夠了,偏偏我碰上了兩個,就是因為該死的我簽了一筆讓我流口水的單子。FUCKING MYSELF,SHIT!」
一口氣把話說完,那木乃伊仍僵立在原地,也許我話音裡某些激烈的成分被他注意到了,所以他頭朝下垂了一點,那姿勢看起來好像在看我。
「說吧,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吃點東西,跪下來請求麼?」繼續道,我一邊把他脖子上被鎖鏈勒出來的血抹掉。「可是我不是你的奴隸,而且我相信,就算我趴在地上求你,你也不會理會我,是不是,反正我倆就是對牛彈琴。靠,」我手指的動作令他再次用力掙紮了一下,這令他脖子上滲出來的血液變得更多,多得弄濕了我的手心。「你一定要這樣麼,還是你根本沒有痛覺。」推了下他的下顎,我問他,卻冷不防他突然一用力,硬拖著脖子上身上那些粗重的鐐銬,閃電似的朝我直撲了過來!只差那麼一點點的距離,他沒能碰到我,而我被他這動作驚出一頭冷汗。
即使被鐵索綁著,他還能爆發出這樣的力量,如果這不是金屬,我不敢想像現在我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所以在短暫的失神過後,我從口袋裡掏出了只火柴盒大小的東西,對著他脖子方向用力按了一下,彷彿這麼一種力氣的宣洩,能通過那按鈕全部施加到他身上去一般。
而他在我按下那東西的剎那全身猛地弓了起來,繼而咬著牙用力去掰脖子上那圈金屬環,可是身體顫抖得實在太厲害,他甚至連摸都無法摸住那東西。「卡……卡卡……」他臉朝著我的方向,嘴裡發出這樣的聲音。樣子有點可怕,幸而外套罩著他整張臉,所以看不見他的表情。我朝後退開幾步看著他在顫抖裡持續掙扎,一邊緊按著手裡那塊東西不放。
這塊東西是個遙控器,遙控著他脖子上那個金屬圈的放電功能。
雖然買回來前那家成人用品店的營業員已經對我詳細說明了它的功能,但我沒有想到真的用起來它會是這麼簡單有效。它是個電擊器。採用脈衝式放電,輸出脈衝高壓可達30萬伏,差不多是只套在脖子上的電子防暴器。唯一不同的地方,一個是防暴用的,一個是施暴用的。因為金屬圈上有幾個點分別對著人脖子上幾個敏感的點,通過電壓的刺激,可以達到一種——拿店員的話來說就是銷魂入骨般的快感。非常迎合某些重口味愛好者劍走偏鋒的喜好。
只不過別人用的時候不會調節到我這樣高的強度而已。繼續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現在那金屬圈的效果開始一點點在他身上體現了出來。電流不斷的刺激令他再也無法堅持之前的站姿,他不得不將重心靠到邊上的水管上,而同時他被慾望折磨著,那種被極度的痛苦所催化出來的慾望,以致他開始用頭撞擊水管,一下又一下,卻始終無法擺脫電流對他身體的不斷衝擊。
這樣子令他看起來像只被困到瘋狂的野獸,而我就如同伊甸園掌握著我的命脈般掌握著他的一切。這種感覺令我幾乎忘記了之前的頭疼,以致一時忘了關掉手裡的控制器,如果不是小默罕默德在這個時候突然衝進來並且朝我一聲大吼,我幾乎闖了大禍。
「A!你在幹什麼!你想殺了他嗎?!」他從我手裡劈掉了控制器,這同時我也一下子緩過了情緒。「你瘋了,看看他的樣子!」他繼續對我吼,那怪物從下顎處淌下來的血讓他心痛不已。
而我很快恢復了常態,並且無視他的憤怒。只逕自去冰箱那裡又拿了瓶水出來,轉身朝那木乃伊走了過去。脫離了電流的刺激,這會兒他虛脫般地靠到了水管上,張著嘴急促地喘著氣。
我一把掀開了他頭上的外套,他也沒有任何反應,於是我擰開瓶蓋,把它塞到了他的嘴邊。
如我預料,他這次再沒有拒絕,並且喝得很快,彷彿飢渴到死。
而本來,性口欲,飢渴欲就是一體的,沒有征服不了的慾望,只有不夠強烈的刺激。
電擊的刺激令他飢渴到了極點,所以這會兒就是讓他跪下,他只怕也只能跪下求我施捨給他一碗水。但我沒有這麼做,因為我不是伊甸園,也因為即便是到了這麼一種飢渴的地步,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睛依舊陰沉到令我想後退。
「你看,他喝了。」於是我轉頭對小默罕默德道,在這個木乃伊一口氣喝乾了全部的水,然後將那雙陰沉的眼睛望向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