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前往長沙

  清閒了幾天之後,『榆樹街』的生意重新恢復到了沙塵暴來前的熱鬧,即使凌晨兩三點,裡頭依舊人頭攢動,音響震天。

  擠到吧檯的時候,酒保正像機器人一樣調著手裡的酒,一本正經且一絲不苟。直到看見我,他機械的表情上才有了點變化,並且朝我身上連瞥了兩三眼。

  這不奇怪,因為沒人會在不下雨的天氣穿著全套雨衣。

  「裴利安在麼。」敲了敲桌子我問他。

  他點點頭,然後道:「很有想法的打扮。」

  我苦笑。朝等在人圈外的小默罕默德打了個手勢,他扛起地上那一大包東西,跟著我一起進了酒吧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裴利安背對著我坐著,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會抽很多煙,將整個房間熏得煙霧繚繞。我走過去在他脖子上親了一下,他反手捉住了我,回頭朝我看了一眼:「怎麼那麼重的血腥味。」

  繼而他一愣,一把捉住了我的下顎:「見鬼,你被誰打成這個樣子。」

  我沒回答,只掙開了他的手,軟體動物一樣朝他沙發裡鑽了進去。

  「給她一杯水,加點糖,他需要這個。」一旁小默罕默德的插話,令他朝那個書呆子看了一眼,瞥見他肩膀上那包裹得密密層層的東西,微微一皺眉:

  「這是誰。」

  「我助手。」我回答。失血過多令我兩耳蜂鳴得厲害,我不清楚自己的清醒還能維持多久,雖然來這裡前,小默罕默德去醫院給我弄了包血漿,但那點量並不夠我消耗多少時間。

  裴利安打電話讓人送了杯糖水進來,並且給我點了支菸。不過這種時候,煙對我已經沒有任何誘惑力,飢餓令我把他桌子上的點心掃了個精光,他耐心看著我,一口口吸著煙。

  直到我把最後一塊蛋糕塞進嘴裡,他才又道:「你惹上什麼人了。」

  我搖搖頭。

  「你看,我知道你不喜歡談你的工作,」走到我身邊坐下,他看了看我的雨衣:「但,上次是俄羅斯人,這次你像個鬼一樣跑到我這裡來。如果你仍然什麼也不肯說,那麼我只能請你離開這裡。」

  「我確實惹上了點麻煩。」接過服務員送來的糖水,我道。

  「有點麻煩。」這話令他挑了挑眉。

  「大麻煩。所以我來找你,想讓你幫我個忙。」

  「幫你什麼。」

  「用你的私人飛機載我們去個地方。」

  話音落,裴利安不置可否,他用力吸了口煙,目光對著小穆罕默德肩膀上的東西。

  「當然,我不會讓你白白這麼做,」一口氣把糖水喝完,我再道。「二十萬美元,或者一件圖特摩斯時期的玉質荷魯斯之眼。」

  「聽上去很誘人。」

  「成交麼。」

  這句話令他微微皺了皺眉。「我不太喜歡聽你用談生意的口吻同我說話,親愛的。」

  「我只是很累了。」靠回到沙發,我發覺頭頂的天花板在我眼睛裡有時會浮動疊加起來,兩層或者三層。這是個不太妙的警告。「你同意麼。」

  「至少你得讓我知道,你要我替你們運送什麼東西出境。」將菸頭在茶几上掐滅,他站起身走向小默罕默德。書呆子見狀立刻朝外退,卻很快被門外的保鏢逼了回來。

  我苦笑:「別這樣,裴利安。」

  「你知道我做事的原則。」

  「但我們此行同它無關。」

  「既然要帶著那東西上我飛機,瞭解下它究竟是什麼,那是起碼的。」邊說,他邊將手朝包著那東西的油布上伸了過去。

  「裴利安!」在他即將把布撕開的時候,我跳起來一把扯住了他。

  要甩開我的手並不難,不過他沒這麼做,只是回頭看了我一眼,他道。「它看起來像個人。」

  我沉默。

  「你真的不想讓我看它是麼。」

  周圍的東西開始變得有點晃動起來,我鬆開手勉強走到門邊,將門關上。然後把身上的雨披脫下來,再解開了那件已經被血濡得很重的外套。

  那瞬間我聽見裴利安輕輕吸了口氣。

  再開口,他聲音變得有點悶:「誰幹的。」

  「我沒辦法說清楚。」

  「和那些俄羅斯人有關?」

  「似乎沒有什麼關係。」

  「那麼和你最近的生意有關。」

  「是的。」

  「多大的價錢值得你這麼做。」

  我苦笑。「已經不是價錢的問題了,裴利安。別問我是為了什麼。」

  房間裡因此一陣沉默。

  片刻,他走過來把他的外套包到我身上。「那你現在唯一的、首要該去的地方,是去開羅最好的醫院。或者讓我直接送你去美國。」

  「沒有用。」

  「沒用?」

  「看到傷口上的激光縫口了麼,我已經去了開羅最好的醫院,就在幾小時之前。他們用最先進的設備替我縫合了傷口。而僅僅不到半小時,這些傷口就又變成了現在這樣子,並且在持續惡化。」

  「為什麼會這樣?」

  我吸了口氣,頭暈得令我開始無法集中思維,他見狀把我抱了起來,讓我重新躺回到沙發上。「那麼,你要我載你們去哪裡。」鬆手後他問。

  「中國長沙。」

  他皺眉。「為什麼要去那個地方。」

  思維一點點變得分散,我勉強集中著精神,慢慢回答:「那裡有個人,她可能有辦法……治療我的傷。」

  上飛機時,我已經只能依靠輪椅前行。

  小默罕默德又給我搞來了三包血漿,在登機前給我一口氣輸完,但效果並不太理想,我依舊頭昏眼花,並且心臟跳得像印第安人的戰鼓。

  裴利安讓酒保擔任了這趟飛行的駕駛員,並且讓他帶了一箱武器和一袋現金給我。酒保在當他的酒保前,曾是德國九十年代最出色的戰鬥機駕駛員,而那箱武器從手雷到槍到炸藥一應俱全。

  我想我欠這男人真的很多。

  每次在我寂寞的時候找他,每次在我有麻煩的時候找他,而他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拒絕,所以令得我越來越依賴他。這不太好,因為當飛機離開地面衝向天空的一剎那,我低頭看著他停在跑道上的車,突然覺得,我似乎該好好考慮下他那天對我說的話了,如果,我還有機會活著回來的話。

  木乃伊在後艙裡躺著,上飛機前小默罕默德又給他注射了一針,那針能保證他六小時裡不會甦醒。

  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他突然昏迷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因為雖然他看起來有點虛弱,攻擊我的力度仍是很強。有那樣力度的人,按理說不會那麼容易昏倒。

  小默罕默德說,那可能是因為他終於超出了大腦所可以承受的負荷,所以一剎那間崩潰了。我想這有點道理,他在和沙人對峙的時候消耗了大量的力量,那些力量遠超過襲擊我時所使用的。後來又在已經衰弱的狀態下,用腦電波,或者諸如此類的方式同我交流,因為按小默罕默德所說,他上來的時候聽見我在和那木乃伊交談時用的語言,是某種非洲系語言,而不是我認為的中文。那只能說明一點,木乃伊在用某種很特別的、精神控制類的方式同我交談,因此我能聽懂他的話,而別人卻不能。這種方式可能花不了他太多的精神,但卻是持續不斷的,直到小默罕默德的出現,他又再次使用了異能的攻擊。

  種種,造成了他最後的突然脫力,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再也無法承受他的消耗。

  想到這裡我不禁尋思,這木乃伊活在幾千年前的時候,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具有這麼強大的精神力量,在當時那種年代,即使不被人當成神來膜拜,也必然是個類神般人物。而他身份又是位法老王。如此強大,如此尊貴,卻為什麼會在那麼年輕的時候突然死了呢,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這問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最令我無法理解的是他對我的態度,以及他對我說的那些話。那兩者給我造成一種錯覺,很奇怪的錯覺,好像曾經我們認識似的,並且因為我對他做了某些十惡不赦的事情,令他對我恨之入骨。

  但這怎麼可能,我同他的時代相差了整整三千多年,別說上輩子,就是上上上上輩子,也輪不到我跟他認識,更不要說結下這種梁子。況且,人死如燈滅,即使是學佛的朋友,私底下也是如此告訴我,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輪迴轉世,除非你是活佛再世……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想如果這次如果我能僥倖活著回去,我必須同他

  面對面解決這個問題,不然他早晚會找機會殺了我,從他之前要殺我時那種眼神就看得出來。

  想著想著,腦子裡越來越模糊,我漸漸處在一種似睡非睡,又似醒非醒的狀態。這狀態令我很不舒服,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並且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於是忍不住呻吟了起來,哼哼唧唧,似乎這樣一種發洩能讓我感到好受一點。

  之後身體變得越來越冷,迷迷糊糊裡有人在我身邊走來走去,為我蓋毯子,餵我喝水,然後在我一點意識都沒有的時候,突然掐我一把,讓我從一片空白裡暫時緩了過來。直到我實在無法再堅持下去,即使對方用力掐我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幾乎已經處在一種完全無意識的狀態,只會反覆咕噥著:「讓我睡一下,就睡一會兒……」

  這時耳邊有人對我道:「好了A,堅持一下,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