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色的牆壁,黃金色的柱子,黃金色的雕塑,黃金色的一切。
金燦燦晃花了人的眼。
當我意識到我的思維無法控制我身體的時候,這些流光四溢的東西已經在我眼前一晃而過。隨著一扇巨大的、如同西斯廷教堂正門般宏偉的銅門在一陣悶響裡被緩緩推開,我看到了一道至少有三車道寬的長廊,冗長幽深,在邊上兩排熊熊燃燒於石柱鏤花燈托中的火光照耀下,彷彿是浮空般的虛無。
還沒來得及對這一切看得更仔細些,我的身體再次朝前走去,走在那條寬闊的長廊上,步履穩健,對兩旁整齊下跪的身影視若無睹。
那些一身青銅鎧甲,頭上包著白色頭巾的高大強壯的身影。當我從他們面前經過時,這些人將他們高傲的頭顱垂得很低,幾乎貼到地面,火光照著他們身上粗糙結實的鎧甲,閃閃發亮,隱隱散發出一股汗與金屬混合在一起的氣味,野性而粗獷,就像這條高得幾乎一眼看不到頂的長廊。
再往前走,眼前再次出現一扇門。
門比之前那扇小了很多,但也精緻了很多,造型非常特別,因為是扇形的。伊西斯女神的塑像被雕刻在門的正中,身後輻射狀雕著細密的光紋,大量的切面令整扇門被火光折射出一種鑽石般的光澤。
不知為什麼,這具不被我所控制的身體,在這扇門前停了挺長一段時間。
因此我的目光也就不得不在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女神臉上停了很久,直到她耀眼的色彩將我眼睛反射得有點發花,「我」才伸出手,將門一把推開。
推在門上的那隻手很漂亮,並且其關節的線條,以及手指的形狀,都是我所熟悉的。
木乃伊斐特拉曼的手。
雖然此時看起來,同木乃伊新生的皮膚相比,這隻手更為粗糙,尤其是拇指同食指之間,包裹著一層很厚的繭,令他手指看起來甚至有點變形。但並不妨礙我輕易辨認出它的形狀,特別是中指上那枚戒指,通體雪白,上面鑲嵌著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這東西同油王給我的照片上那枚戒指的樣子一模一樣。
門被推開時,這枚戒指在火光裡閃了閃,裡頭的金龜子因此清晰顯露了出來,活靈活現的,比之照片看起來神奇得多,也漂亮得多。至此終於明白,我這會兒已經被娭毑帶進了那個木乃伊的大腦,或者說記憶裡。
我所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我所感覺到的,也是他所感覺到的。那些曾經的,已經逝去了很久的東西。
這一切聽上去是多麼不可思議,卻又如此真實地反饋在我的眼睛裡、我的感覺中。我的心臟因此跳得很厲害,但我無法靠我的大腦去操控這具正帶我一點一點進入他世界的身體。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靜靜地看著,盡我所能不放過通過他眼睛所能看到的任何細節。
我不知道再接下來,我將會被這個死而復生的男人,帶進他曾經的一段什麼樣的過往裡。
門裡撲面而來的光線令「我」眯了眯眼睛,我意識到這是個正午的時段。
太陽光很強,強到把整個房間都照得通亮,那些陳列在房間各處的金屬器皿因此被鍍上層玻璃般的光澤,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看得出來這是個女人的閨房,精緻細膩,因為被大面積的陽台所包圍著,所以顯得格外寬敞和亮堂。
房間裡充滿了一個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料的味道,淡淡的,好像起伏在中間那張圓形大床上的白色帷幔,乾淨通透,一種觸摸不到的柔軟。床邊安置著一面巨大的鏡子,包裹在半跪著的荷魯斯神雕像上,很少見的一種設計。
鏡子有個女人背對著「我」在陽台上站著,俯瞰著陽台下方,一邊似乎在想著什麼。乍一眼看去好像幅畫。
大凡能吸引到女人去仔細觀察的女人,一個是因為她們的身材,一個是因為她們身上的衣服。我得承認這女人在那兩者上都吸引住了我。
因為她的身材,所以我特別留意到了她身上那套古老卻美麗的衣服。
也因為她這身美麗的衣服,所以顯得她身體特別漂亮。
那種古埃及人的精緻而短小的衣服,金線勾成的,彷彿寶石一樣閃閃發光,包裹在她被太陽曬得有點黝黑的皮膚上,恰當好處地勾勒出她腰的柔軟纖細,和腿的光滑修長。
那真是雙完美得令人嫉妒的腿,它們令我想起我那兩條腿上令我無比憎惡的傷疤。
「我」朝她走了過去,走進了那道被陽光曬得發燙的陽台,走到這女人美麗的身體後面。很近的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她壓在層層金絲底下那把黑色長髮上的蜜糖一樣的味道。
然後伸出手拈起其中的一縷,「我」在它們上面吻了一下。
這動作令我想後退,因為我從沒這樣接觸過一個同性,這樣親密的接觸令同為女人的我很不舒服。可惜我無法控制「我」的行動。
女人因此從沉思裡回過了神,因為她把頭抬了起來。但沒有回頭,只是將頭朝後靠了靠,似乎很清楚這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是誰,並且明白自己該幹什麼。
「我」將兩隻手環了上去,環住了她的肩膀,將臉貼在她頭髮上。「艾伊塔……」然後我聽見「我」開口道。話音是從未有過的溫和,甚至柔軟,風似的輕輕一掠而過,竟令我心臟不由自主跳慢了一拍。
那女人似乎也因此被微微觸動了一下,並且很快將臉轉了過來。
「王。」臉上一抹笑,被陽光照得明晃晃的,她叫「我」。
那瞬間我驚得幾乎要尖叫。
卻只能通過木乃伊那雙眼睛靜靜朝她看著,那張微笑著的,明晃晃的臉。
那張我熟悉到無與倫比的臉。
那張我自己的臉。
該有多大的巧合能在世界上看到一張同自己完全一模一樣的臉?
這問題恐怕沒人能回答,因為就連孿生子,只怕也無法達到這樣相似的程度。我看著這張臉,就好像面對著一面鏡子,唯一不同的,是她臉上化著很精緻的妝,黑色、金色和孔雀綠……漂亮的顏色,但我從來沒想像過它們組合在我眼睛上會是種什麼樣子。
它們看起來很絢麗,所以「我」用手指掩蓋住了它們,這動作令她再次笑了起來,於是「我」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嘴唇。
那瞬間我有種強烈的想要吐的感覺。
自己同自己接吻的感覺是什麼,我大概是嘗過這感覺的第一人,甚至可以清楚感覺到那兩片嘴唇的柔軟,和上面唇膏的甘甜。這種感覺令我發瘋,可是她看起來卻很享受。
視線穿過「我」的手指,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我」,黑色的瞳孔裡閃爍著一種熟悉的東西,我知道那東西叫渴望。它因「我」的嘴唇而在她眼裡蠢蠢欲動,潮水般起伏,暗湧,並且漸漸的從它最深處隱約折射出一個人影。
那人有雙藍得像海水一樣剔透的眼睛。
長長的頭髮低垂著,遮住了他臉上的輪廓。那把同樣漆黑色的光滑而美麗的頭髮,它們在陽光下折射著金子般的光,絲絲縷縷,被四周的風揚起,又散落……
再想看得更清楚些,「我」卻將眼睛閉上了,身體往前一傾,她的身體被「我」壓在了圍欄上。
手指沿著她身體觸摸著她每一根起伏的線條,於是我第一次知道,男人觸摸女人身體時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他們更直觀地感受到女人身體的柔軟,並且因此而亢奮。因而在將她上衣扯開後,「我」將她身體壓得更緊,一種急迫的力量從「我」□湧了出來,需要找個缺口去穿透,去發洩,這缺口就在身下那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身上,她的柔軟承受著「我」的堅硬,並且因此輕輕發出陣呻吟。
SHIT,這聲音我無比的熟悉,每次當斐利安用這樣的姿勢壓迫在我身上的時候,無論無意還是有意,我都喜歡貼著他的耳垂,對他嘆出這樣的聲音。
這聲音會令他變得愈發有力,卻似乎對「我」也起著同樣的作用,甚至我開始感覺到疼痛起來,一種被柔軟和呻吟所觸發出來的,無法立刻得到宣洩而導致的疼痛。
「閉嘴……」所以我聽見「我」對她道。話音卻低得沒有任何說服力,毋寧說是「我」一種變相的呻吟,於是她那魔音般的聲音變得更放縱,更恣意。
「王……」用力抱住了「我」的身體,她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叫:「王……」
這聲音令我噁心的感覺越發強烈。
卻同時,又無法抵擋住身體帶給我的那種最直觀的興奮和疼痛,真糟糕,糟糕透了……
我想著,一邊無比清醒地感覺著,水深火熱般的感覺。
突然那感覺驀然地消失,突然到令我吃驚。
隨即,一陣麻痺的感覺從手指和腳趾的最尖端處滲了出來,繼而朝上蔓延,以一種極度飛快的速度。
「你做了什麼?!」猛睜開眼,「我」一把推開身下那道柔軟的身體,並且緊盯住她翩然滑開後靠在欄杆上朝「我」微笑的臉。
她笑吟吟看著「我」,那雙被顏料塗抹得像畫一般的眼睛裡,卻沒有一點點類似笑的東西。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陣急促的敲門聲:
「王!!」一邊敲,一邊有人在外頭大聲喊:「穆將軍出事了!王!穆將軍出事了!!」
麻痺令「我」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手指向那個微笑著的女人。「你……」想對她說什麼,喉嚨卻突然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聲音被抽離,身體的知覺也被一併抽離。
最後一點知覺是「我」用力朝後退了一步。之後,除了我的思維,身體上什麼感覺都沒了。「我」因此撲的聲跪到地上,落地同時想伸手去抓住什麼好穩住身體,我從身體細微的動作上可以感覺得出來。但沒用,正如此時的我一樣,這個身體的主人的思維也失去了對他身體的控制,於是在跪下的瞬間,他筆直朝地上跌了過去,一頭跌倒在那女人的腳下,而視線就此無法再移動。
「來人!」這時頭頂響起了那女人的叫聲,驚惶而痛苦:「來人啊!快來人!王發病了!快來人!!」
之後的一切開始變得混亂。
我聽見門被撞開的聲音,然後很多人湧了進來。
有人在大叫大嚷,有人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抱到了房間正中那張美麗的,散發著那女人身上甜香味道的大床上。
之後他們簇擁在我身邊,開始大聲叫我,用力推我,拍我,並且撬開我的嘴,用一些紅色的、氣味古怪的水灌我……
而我無法對此作出任何反應,甚至眨眼的動作。
隻眼睜睜看著那些人焦急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成鐵青。直到後來一個白衣老者被人拖著踉蹌到我面前,翻了翻我的眼皮,探了我的呼吸,再用手指壓到我脖子上,探了我的脈動。
那樣過了很久很久。
久到陽光從最初的白亮變成了瑰麗的火紅,最後他閉上眼睛用力搖了下頭,站起來沉聲道:「去告訴神官大人,王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