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女人,祭司,一個對索求無度的追隨者

  直到過了兩個街口,仍可以看到那家旅舍二樓散出來的黑煙滾滾散在陰雲密佈的天空裡,爆炸來得如此突然並且聲勢浩大,我想小錢和伊甸園可能無法逃出生天。

  這對我來說會是件好事還是壞事?很難說。

  伊甸園就像我身邊一枚定時炸彈,過去他用我母親來脅迫我,現在既知我母親已死,不知道他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以後還會再設法對我做些什麼。而雖然小錢總表現得似乎像個友善的尋求合,可今次他在旅舍房間裡所施展的手段,讓我意識到我對他這人有多麼不瞭解。

  兩者都非善類,離得越遠總歸越好。但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從他們身上或許可以挖掘到的線索,就此中斷。

  想到這點不禁隱隱有種奇特的焦躁感,此時雨是越下越大了,很快路上的行人變得稀少,我感覺到雨水透入衣服後滋生出來的冷意,它令我後背疼痛的狀況開始變得漸漸惡劣起來,痛並奇癢的一種感覺。於是在進過一處小雜貨店時我停了下來,摸出口袋裡為數不多的鈔票買了兩包煙,用最快的速度拆開取出一支,點燃了塞嘴裡用力吸了兩口。

  「你不是戒了麼。」煙順著喉嚨滾進肺裡的時候我聽見身後斐特拉曼問我。

  我拍了下自己的背,沒有作聲。

  他走到我邊上從我手裡抽走一包煙。

  「你做什麼?」看了他一眼我問。

  他沒回答,只學著我的樣子從盒子裡一支菸看了看,然後遞到我面前:「點燃它。」

  我愣了愣。

  以為他也想試試,於是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了,可他拿著那支菸卻並沒自己嘴裡,而是咬破手指在菸頭上一淋,再將它朝我面前甩了一把,令那被血液激得滋然而生的煙燻得我一頭一臉。

  「你幹什麼??」不由得後退,他卻拉住了我,將煙從頭至尾在我身前熏了一遍,然後突兀拈住了我下巴,將我的頭轉向右前方。

  右前方是一棟商務樓,八九十年代那種建築,比較陳舊了,被雨水一淋顯出一層暗黃的色澤。

  我不知道斐特拉曼這麼特意轉過我的頭是為了讓我看什麼,正打算開口問,突然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了下,就在前面那棟暗黃色建築物的牆壁上。

  不由得用力眨了下眼睛,再仔細看,後背陡地一陣!

  那覆蓋在建築上暗黃的色澤,哪裡是該建築的表面,它們是一大片密密麻麻隨著雨水朝下緩緩滾動著的沙礫!

  彷彿有生命似的,它們源源不斷從建築的最頂端往下滾動,一邊朝著我們站的方向,以一種幾乎不為人所察覺的動作和速度貼著馬路湧了過來。只是快到近前時,卻又都慢慢滲入了地表,似乎一瞬間失去了目標似的。

  「不要動,這麼站著就好。」斐特拉曼突兀的話音令我一個激靈。

  維持原先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我呆看著那些東西不斷從對面的大樓上湧下來,又如潮水般消褪在我前不到半米遠的馬路上,而周圍車來人往,在雨裡匆匆而過,沒有一人留意到此時腳下正發生著的一切。

  「你得感謝這種氣候,雨天它們的感覺會非常遲鈍。」片刻後他又道。

  「那麼大的爆炸,這些東西都沒被炸死嗎?」我問。

  「死?這種東西是死不掉的。」

  這句話令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它們到底是什麼,斐特拉曼?」

  「你不是知道的麼,咒。」他淡淡應。

  「咒?既然你們國家的人擁有這麼可怕的東西,我不懂為什麼最後還會被滅國。」

  話出口,斐特拉曼的臉色很明顯地變了變。

  但身上的疼痛和眼前正發生的一切令我無暇顧忌到自己的措辭,所以我沒有因此而避開他的視線,反是迎著他那雙森冷下來的目光朝他再次看了眼。

  我認為我問得沒錯。

  自第一次遇到這些東西至今,它們的行為已經明明白白告之,這簡直是一種神或者地獄裡的妖怪才可能掌握的力量,它們強大到不生不死,任何先進的現代武器除了對它們暫時延緩外,起不到一點有效的作用。唯一一次看到它們被毀,那還是借助了非人類的力量,所以,既然三千年前古埃及人就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為什麼他們還是在日後的戰爭裡逐漸變成歷史裡的塵埃,甚至現在連自己的語言都無法保存下來。

  他們早就該憑藉那樣的力量統治全世界了吧!

  似乎從我眼裡讀出了我心裡所想,斐特拉曼在最初的慍怒之後很快平靜下來,移開視線朝那些移動的沙礫看了一眼,道:「這咒本身並沒有這麼強大,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全拜一人所賜。」

  「艾伊塔……」

  他的沉默讓我明白自己沒有說錯。

  艾伊塔……又是艾伊塔。

  那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她怎麼會那麼狠毒,並且又那麼強大。

  我想起她設在斐特拉曼墳墓裡的蒼龍壓寶鼎,用那麼多死人的頭顱所做的鎮墓用的咒術。這種咒術之前只在我國的西漢墓裡見到過,而兩者間相差了整整一千多年時間,莫非身在古埃及的艾伊塔,才是這種咒術的創始人?

  「你在想什麼。」愣神見聽見斐特拉曼問我。

  我想了想,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去找一個人。」

  「這人能幫你?」

  「能。」

  「那就去找。」

  我把煙叼嘴裡用力吸了兩口煙,苦笑:「但是,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突然間想到要找的那個人,他叫汪炳德。

  汪炳德是我爸爸的老師,我一直叫他汪爺爺。記得當年見到他的時候,他年紀已經很大了,七八十歲的樣子,所以我不確定現在他是不是還活著。不過他住的地方我倒是還有印象,因為那地方比較容易記住,他退休後一直住在湘潭縣第一中學附近,如果那地方改變不大的話,我想我應該還能找到他的住處。

  記得我生病之前,一度爸爸常帶著我去找汪爺爺,到了他家就把我交給保姆,兩人關上門談話。我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談些什麼,現在想起來,或許同他們新挖掘的西漢古墓有關,因為雖然汪老爺子早已退休,卻是西漢文物研究上的權威,爸爸如此頻繁地去找他,應該是有所請教的。

  所以,也許他會知道那塊錦帛的事情。於是存著那樣一份僥倖,在確定那些移動的沙礫已全部消失在馬路上之後,我帶著斐特拉曼一同前往湘潭。

  坐車到湘潭縣要一個多小時的樣子,安全起見,我和斐特拉曼上了一輛直達那地方的私家小巴士,很髒很擁擠,不過擁擠嘈雜的環境讓人比較安心。

  安心後人就鬆弛了下來,加上上車後睏倦已極,幾下晃悠,就此睡了過去。那樣迷迷糊糊了半個多鐘頭的樣子,醒來睜開眼,車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雨也已經停住,只有風帶著透骨的寒意從窗外時不時捲進來,吹散一車廂渾濁的空氣。

  「那些東西還會追來麼。」看到斐特拉曼在安靜看著窗外,我問他。

  他透過窗玻璃反光瞥了我一眼,搖搖頭。

  我看了看手錶:「再過會兒我們就要到了。」

  「你找的是你什麼人。」

  「我爸爸的老師。」

  「他能怎麼幫到你。」

  「他是一名學術上的權威,那時候我爸爸經常會去找他,所以,我想他可能會知道那塊錦帛的下落。」

  「也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不然我能怎麼辦。」

  我的反問令他沉默,他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

  「對了,能和我說說她麼。」片刻後我再問。

  「誰。」

  「艾伊塔。」

  透過窗玻璃反光,我看到他朝我瞥了一眼,除此沒有任何表示,似乎那個名字對他來說已經起不到任何反應。

  於是我不再繼續追問,把頭重新靠回到椅背上,打算在到達目的地前再稍微小憩片刻。

  「她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卻在這時聽見斐特拉曼開口。話音很平靜,似乎談的不是那個活埋了他的女人,而是同他毫不相干的一個陌生人。

  「了不起?」

  他的目光依舊對著窗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一無所有,她在路上攔住我的坐騎,要我把她買下來。而我讓人把她攆了出去。」

  不知為什麼,這麼淡淡一句話讓我突然很想笑,如果不是因為周圍那麼多人,我想我真的會笑出來。

  我想他應該是從我的眼神裡看出了我的情緒,於是話音頓了頓,他朝我回過頭:「有意思麼。」

  我不置可否,只問:「後來呢。」

  他看了看我,接著道:「第二次遇到她,她已經成了卡隆的女人,全身戴滿了黃金,被綁在送往庫什王行宮的軍艦上。」

  這段我發覺我好像似曾相識,似乎從什麼地方聽到過……或者見到過。片刻後想起來,是在斐特拉曼的腦子裡。

  那段存在於他腦子裡的記憶。

  這麼說,艾伊塔第一次見到斐特拉曼,並不是如她所說,是在那艘捆綁著她的船上。而是在斐特拉曼的國家。

  但為什麼她同希琉斯交談的時候會忽略了後者。是記錯了,還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你又在想什麼。」這時發現斐特拉曼在看著我,湛藍色的眼睛微微閃爍,似乎在試圖感覺出我的思維。

  「後來呢。」沒有回答,我問。

  他目光再次微微一閃,繼而道:「後來我把她帶了回去。也是在那時,我漸漸發現了她身上一些特殊的,了不起的東西。」

  「什麼東西?」

  他沉默了一陣,似乎有那麼瞬間的遲疑,繼而淡淡一笑,道「她很貪婪,對金錢和權力極其的貪婪。」

  這話一出,令我不由自主地一愣:「這……很了不起麼?」

  「很了不起,與我來說。我極需要這樣一個人,女人,祭司,一個對**索求無度的追隨者。」

  「為什麼……」

  他看向我,目光有些似有若無的古怪。

  我心跳突然沒來由地快了起來,一種不太確定的忐忑感。

  而他不等我對此作出任何反應,突然低頭湊近了我的耳朵,輕聲道:「因為她可以替我處理掉很多我不方便親自出手的東西。」

  我喉嚨驀地一緊,也不知道是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是他說的這番話。

  然後聽見他繼續開口,用一種聽來有點遙遠,並且有點陌生的聲音,慢慢道:「我把她輾轉贈予了很多人,讓她成為他們的妾,他們的女奴。最終她會再次回到我身邊,帶著我所期望的東西,而同時,我亦給予她那些她所想要的。」

  「她所想要的……她要的是什麼……」乾巴巴問出這句話,我再次望向他那雙眼睛。

  也就在此時,忽然有些明白那些人為什麼稱這雙眼睛為美杜莎之瞳,因為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就在他剛才說出那番話的時候。

  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直白地說起這些。

  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他的那個她,我很好奇,好奇地想知道有多恨可以讓一個女人這樣狠心地折磨死一個男人,有多愛,可以讓這個男人在被她害死之後仍對她唸唸不忘愛恨交加。

  卻沒想到會聽到這些東西。

  真的沒想到。

  「你手很冷。」呆坐著等他回答的時候,他卻握起了我的手,放在他口處的地方,對我的問話隻字不提。

  「她想要的是什麼。」於是我強迫症發作般再次清楚地問了一遍。

  他沒回答,此時車卻突然停了,嘎的下輕晃,伴著賣票員的大聲叫嚷:「終點站到了終點站到了!行李都別忘記!行李都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