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被抽離了整整十多年的記憶

  隨液從土壤裡衝起來的氣味腥臭得幾乎能把人嗆昏過去,按汪爺爺的形容,那是股如同蒸汽一樣從地下直衝而出的白氣。

  白氣散盡後露出那片被電鑽鑽到的東西,看上去是一團暗褐色的糊,密密層層堆積在離地表土層約莫一指厚的地方,原本應該是整的一大塊,被鑽頭搗毀了,碎成一大灘稀爛的末,和土層的碎片混淆在一起,並從裡面不斷流出那些暗紅色的液。

  當時他倆都以為壞事了。

  第一個反應是他們破壞了『太歲』的,那一霎我爸爸急得快要發瘋,也不管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流出來的液對人是否有害,他一把推開衝擊鑽就朝那堆東西撲了過去,然後用兩隻手使勁地在那堆東西上刨,用力地刨……

  「他是想儘可能多地把那些碎收集起來。」似乎有些不堪於回憶當時的那段情形,所以說到這裡,老人話音頓了頓,然後微微吸了口氣。

  臉色看上去有點難看,我想讓他喝口水,但他拒絕了,只略略平穩了下呼吸,然後繼續道:「知道麼,丫頭,對於你的病除了害怕和擔心,他更多的是存有自責。自責不該帶你來長沙,不該帶你隨便進出挖掘現場。」

  「為什麼。」我問。

  「因為你的病就是因為你在挖掘現場玩耍時候弄傷了自己,而導致感染的。」

  原來如此……

  「所以他做事的時候難免有點失去理,特別是遇到那些突發的狀況。以致很容易忽略掉一些本顯而易見的東西,比如那些從裡滲出來的水,它們明顯是帶著毒的,因為不多久我就看到老艾的臉上、手上……凡是沾到那些液的皮膚,都發紅變腫了。」

  見到這樣的狀況,汪爺爺最先冷靜了下來,因為他即刻反應過來,這團被我爸爸破壞的東西不可能是『太歲』。

  按照圖示,那隻『太歲』應該是被存放在一隻八足人頭鼎裡的,積也遠不如這團東西那麼大,醫書上不是說了麼,它是由人的心臟煉化而成。所以這東西絕對不可能是『太歲』。至於它到底是什麼,一時還無法去瞭解,當下他一邊大聲喊著我爸爸的名字,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一邊拿了把鐵鍬過去,想給他搭把手。

  就在這時天卻突然下雨了。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日雨,這場毫無預兆的大雨來勢極其兇猛,豆大的雨點頃刻間把整片挖掘場包圍在一片水幕裡,並且很快在兩人挖出來的那個坑洞裡聚集成一個水窪。

  「老艾!先撤吧!」見狀知道情形不妙,老人對我爸爸道。

  我爸爸沒有理睬。還想繼續挖,但已經做不到了,短短不過刻把鐘的時間,雨水已經漫過兩人,並且將他們腳下那團醬似的東西完全吞沒。再往下挖,不僅會越挖越糟,而且相當危險,因為除了坑底水位隨著雨水的衝擊在不斷上升,被兩人堆積在坑外的那些土堆也因為雨水沖刷的關係,開始慢慢傾斜,朝坑裡一點一點坍塌了進來。

  意識到這點,爸爸停下手先把老人頂出了坑外。正當老人出了坑轉身要拉我爸爸,卻見他一轉身拿著鐵鍬又開始挖了起來,當真是倔強得像頭騾子。

  可這樣做的結果完全只是白費勁而已,越來越多的雨水轉眼漫到了我爸爸的腿,又在片刻後不知不覺吞沒了他的腰。見狀老人急壞了,趴在坑對著他大吼:「老艾!你不要命了是嗎老艾!你他媽不要命了是嗎?!沒命你還他媽的怎麼去救你女兒?!!」

  許是最後那句話起了作用,我爸爸倔騾子似的盲目狠挖了一陣後終於停下手,抬頭朝汪爺爺看了一眼。

  就在這時他的身子突然朝下一沉。

  幸而有鐵鍬在地裡支持著,沒讓他被身下突然往回打旋的水流給拖下去,但這突變的局面足夠令人感到吃驚。

  汪爺爺說,當時那局面看起來詭異極了。

  原本一直在坑裡不停往上漲著的水,不知道突兀起了什麼變化,從中間忽地起了陣泡沫,之後生出個漩渦,一路打著轉迅速地將水位朝下退了去。

  直到退至我爸爸的腳踝處,才看清原來就在鐵鍬所的位置,那塊碎裂的土層中間綻裂出了一道蛛網狀的裂痕。積水就是從這塊裂痕裡滲下去的,顯然下面是處極深的空洞,否則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坑裡的水得一乾二淨。

  那裂縫下面到底是什麼?

  帶著這樣的疑問,汪爺爺重新跳下坑,同爸爸一起跪在地上,打開手電朝那處裂縫裡照了進去。

  幾乎是手電光照進的一瞬間一道金光反出來,刺得兩人不由自主朝後一退。回過神互相望了一眼,立即二話不說抓起手邊的工具猛地朝那處裂縫鏟了下去,片刻後卡啦啦一陣裂響,原本數公分寬的縫一下子豁開了臉盆狀一隻口子,赫然露出裡頭一大團被泥漿水沖得發黑的塊狀物。

  這奇怪的東西就像棵樹根似的架在一道極深的洞隙之上,洞是天然而成的還是人工開鑿,不得而知,瞬間消褪的雨水就是從它這裡排走的,底下隱隱傳聲,顯然同墓前那道「水響龍哭」的地下水脈是相通的。

  一隻雕工精緻的銅鼎赫然鑲嵌在那團塊內,看情形原本應該是被密封著的,但大量泥水的衝擊沖垮了頂部的部分**,於是將這只保存完好,被塊如裹尸布般緊緊吸附著的銅鼎顯露了出來。

  「那是我從事考古工作以來,所見過的被保存得最最完好的一樣東西。」深吸了口氣,臉上因興奮而略略泛起一絲暈紅,老人對我道。

  它同壁畫上所描繪的形狀一模一樣。

  也許是因為長年被那種奇怪的狀物包裹在地下,所以那隻鼎長期處在一種真空狀態,因此縱然歷經千年,它通沒有一絲一毫被時間侵蝕過的痕跡。當它被我爸爸小心翼翼從堆裡剝離開來,捧出地下的時候,它全身是金光閃閃的,華麗得像塊雕工精緻的黃金。

  只可惜僅僅出土不到幾秒鐘,這只精巧的銅鼎表面就開始褪色,金色外層一瞬間發黑脫落,露出裡頭青灰色的內膽,瞬間顯露出時間的滄桑。不過倒反而顯得底下那八顆人頭栩栩如生,清晰可辨每顆人頭分別有著不同的表情,喜怒哀樂,或諷刺或刻薄或張揚得意。詭異的是卻又擁有同一種眼神,每張表情各異的臉上,它們的眼睛都以一種相同的方式睜得大大的,齊刷刷朝上看著銅鼎的腹部,像是要將它看穿似的。

  神奇的是,搖一搖這只鼎,竟能聽見裡面有液晃動的聲音,以及感覺到一塊東西在鼎內微微晃動的震盪。

  毫無疑問這必然是壁畫上那隻盛放著「太歲」的銅鼎,並且毫無疑問,銅鼎裡真的裝有傳說中的「太歲」。

  所以當時兩個人都興奮到了極點。汪爺爺說,直到現在他都無法忘記當時我爸爸臉上那種笑容,他緊著那隻鼎,在瓢潑大雨裡大聲笑著,像個小孩子似的蹦跳著,對著汪爺爺大叫:「老汪!真的有太歲!真的有這種東西啊!!」

  之後,得償所願,本鼓著的勁登時也就散了,終於感覺到老天爺的威,爸爸同汪爺爺先後爬出了那個坑洞,收拾收拾,匆匆跑進墓躲避那場下得越來越放肆的大雨。

  墓裡藉著燈光,汪爺爺發現我爸爸皮膚上那些紅腫似乎消褪了一些,也許是因為被雨水沖洗乾淨了的緣故。不放心又問了問我爸爸有什麼異樣,爸爸的回答令他再次放寬了心,因為除了略微有些痛癢外,並沒有什麼更糟的感覺。於是同爸爸一起坐在地上,兩人開始研究起那隻鼎。

  鼎外仍殘留著不少那塊裡的殘餘,燈光下細一分辨才看清楚,原來所謂的『』,其實是一種同極相似的真菌,極罕見,因為割開後會分類似血一樣顏色和氣味的液,所以俗稱『人菇』,不能吃,因為汁液有毒。

  由於需要終日生活在庇蔭溫熱又潮濕的地方,所以這種菇積一般都很小,偶見拳頭大的,據說曾在一些很老的墳墓裡見到過,靠墓裡滋養的細菌發酵物為生。但像包裹著這只鼎那麼大的人菇,別說見過,就是聽都沒聽說過,它甚至都已經鑽過了壓在它上面那層硬土繼續在繁殖,可見生命力有多頑強。幾乎可以用異變來形容。

  而這種異變是因什麼而造成的呢?兩人分析,這可能是周圍風水形成的磁場所導致的,但也可能因為鼎裡的這樣東西。如果它真的如錦帛上所說,可以讓活人長命,死人復生,那麼讓一顆本來弱小的真菌千年來一直不停生長,直到變成一顆真菌樹,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兩人這麼推測著的時候,突然他們聽見一陣水聲從墓室的內部傳了出來,聲音來自當初被地震震出來的那間墓室。

  因為突兀,於是顯得十分詭異。

  當初施工時為了防止雨季,挖掘場上方是做了厚厚一層防雨蓬的,所以,處在中間段的墓室裡怎麼會突然傳聲?當下兩人立刻懷著份忐忑擰亮照明燈匆匆跑進那間墓室。

  朝裡一望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水聲竟然來自墓室中間的蒼龍壓寶鼎。

  就看到原本倒垂著盤旋在柱子上那條降龍,龍頭上滴滴答答到處在滲出一絲絲鮮紅色的液,液經由龍頭垂淌而下,落在底下放置人頭的坑洞裡,依然聚集出一灘不小的面積。

  顯然這「龍頭滴血」的狀況已經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因為液積累成窪最終弄出了聲響,兩人根本發現不了。

  但好端端的,這明明是石頭雕鑿出來的龍頭怎麼會從裡頭滲出這種血似的液的??

  疑惑間,突然見到一臉慘白的娭毑從墓外跌跌撞撞衝了進來,對著他們大叫:「老艾!快回去!你女兒沒氣了!你女兒沒氣了!」

  聽到這裡,我心裡頭不由得咯登一下。

  隱隱感覺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要在此刻被揭開了,那段伴隨我的病被抽離了整整十多年的記憶。但臨到面前,突然有種感覺……是不是對那一切我還是不要知道會更好一點?

  隨即感覺臉上有視線罩著,於是抬頭朝斐特拉曼看了一眼。

  碰觸到我目光,他將頭轉開了,手指間仍在著那枚將軍玦,似乎有種篤定的期待感。

  他是在期待什麼?

  「你爸爸聽完,當時就抱著那隻銅鼎一頭紮進了雨裡。」此時老人再次回憶了起來:「我們跑出去追上了他,把急得失控的他拖進車,一路快速返回了莊秀英的住處。」說到這裡再次停住,他抬眼朝我看了看,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你,畢竟,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我遲疑。

  想知道那些丟失的記憶到底是什麼,但又有點擔心,擔心它可能會超出我所能接受的程度。

  垂死的我、錦帛、醫書、能讓人死而復生的太歲……

  連在一起,幾乎不用老人繼續往下說,我都可以大抵猜出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們給我吃『太歲』了是麼。」於是在斟酌了半晌後,我穩了穩呼吸,問。

  老人喉嚨裡發出一陣模糊的聲響。

  似乎自言自語說了句什麼,沒能聽清楚,然後見他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那是塊很特別的東西……」

  當他們趕到娭毑家裡後,所看到的我已經完全沒有呼吸了,臉色鐵青,全身冰冷,甚至有點兒僵硬。

  所有症狀都顯示,那個時候的我應該已經死了,並且死了已經有一定的時間。從娭毑家到挖掘現場那段路很長,天雨路滑,時間就是那樣在路上給耽擱掉了的。

  爸爸當時看著我時的表情非常可怕,汪爺爺說,那是一種介於控制和失控間的悲痛。

  雖然對此早有準備,但顯然真的見到這一幕,他仍是無法控制住自己了。

  見狀老人本想去安慰他,但他不等老人走到自己身邊,已然急不可待地轉身將那隻銅鼎放到桌上,並且用力將那隻銅鼎的蓋子揭了開來。

  當時老人是想阻止的,因為畢竟間隔了千年的時間,萬一鼎裡的東西同它外層一樣遭遇到空氣就迅速腐化,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爸爸也是在那瞬間突然把這一點想了起來。

  想收手,卻已來不及,所以只能眼看著蓋子被自己貿然地掀起,那瞬間呆站在原地發了愣。

  過了好一陣,才同汪爺爺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鼓起勇氣,朝那敞開了口子的鼎裡看了進去,隨即見到一汪碧青透底的水在那隻鼎裡微微晃動著,約莫半鼎不到的水,一塊比拳頭略小的淡黃色東西漂浮在裡面,卻同他們想像中的「太歲」有些不太一樣。

  錦帛上說,「太歲」是用人的心臟煉成的,但這塊東西的形狀顯然不像是心臟,更像塊茶杯大小的鵝卵石,圓圓潤潤的,內中隱約勾勒著血色的線條,縱橫交錯,頗為美麗。

  同空氣的接觸並沒有令它迅速敗壞,想來應該是周圍那些水的緣故。鼎中的水很清,但也很稠,同那些保存了百年以上的老酒一樣,呈半凝膠狀態。將『太歲』從裡面撈出來的時候,可以看到一縷縷的絲同它一起被從液裡撈了起來,在空氣裡輕輕飄動,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按照錦帛上的說明,那些絲是要被去除的,因為它們是煉製『太歲』時的藥液,有毒。

  所以在將『太歲』裝碗之前,先要將包裹在『太歲』外那層糖衣般的東西在白酒裡徹底洗淨,然後切成片,倒進碗裡,用水煮上六個小時。直到『太歲』的身由淡黃變成粉色的狀,才取出,此時留在碗裡的湯汁,就是錦帛上所記載的那種長生不死的神藥。

  可是當時由於情緒激動,所以爸爸在動手處理『太歲』的時候,再次犯了個錯。他沒等把『太歲』洗淨,就將它先切開了。

  等到發現不對,已經來不及,當下才找了酒去沖洗,可是酒一碰到那些切開的立即冒出一團白煙,灼燒似的令那些散發出一股焦臭味。

  登時,離『太歲』最近的爸爸一聲不響就朝地上跌了下去,幾乎將捧在手裡的碗也砸碎。幸好被汪爺爺眼明手快地接住,再看向我爸爸時,卻發覺他已經昏倒了。

  昏迷大約持續了刻把鐘的時間,就在汪爺爺和娭毑焦急地守在他身邊商談著要不要帶他去醫院的時候,他出人意料悠悠地醒了過來,醒後人看起來異樣的疲憊,卻仍惦記著我和那副藥,一疊聲地用沙啞的聲音問汪爺爺,藥準備得怎麼樣。

  汪爺爺只能繼續為他處理那塊『太歲』。

  由於有了前車之鑑,老人處理的時候小心了很多,因而再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順利將那些塊洗淨,放在鍋子裡蒸了六個小時,取出,碗裡已經熬出了小半碗的『太歲』汁。

  之後他和娭毑用筷子撬開我的嘴,朝咽喉裡入軟管,以這種方式,將小半碗從『太歲』身裡熬出來的汁液慢慢灌進了當時完全處在僵死狀態的我的嘴裡。

  那樣之後,便是焦躁的等待了。

  等待無比漫長,因為誰都不能確定那張錦帛上記載的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如它所說那麼神,畢竟,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麼神奇的藥方,為什麼由古至今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長生不死地存活到現在。如果真的有那麼神奇,為什麼漢武帝當時不將這藥物留作幾用,而是打算賜給霍去病。

  難道他就沒有動過長生不死的念頭麼。

  包括秦始皇,他曾經那樣執著於尋找這種長生不死的藥物,為什麼他最終仍然沒有逃過死神的邀請。

  種種,在當時漫長的等待裡,始終是令那三人焦慮不安的陰影。

  直到有一天,他們聽見我喉嚨裡發出輕輕一陣聲響,然後像是突然間吸到了氧氣似的,嘶的聲從腔裡擠出這樣一種奇怪的聲音。

  那已經距離他們餵我喝下那碗藥整整第三天了。

  三天裡,我始終一動不動,並且毫無呼吸的症狀。三天後,我卻突然間再次開始了呼吸,並且身迅速回軟,回暖。

  這不能不說是種奇蹟,就算說是神蹟,也毫不為過。

  我死而復生了。

  老人說,那天我爸爸開心得幾乎發瘋。

  雖然我仍然非常虛弱,連眼睛也睜不開,身也無法自如地動彈,可畢竟活過來了,好像做夢一樣。

  這比什麼都來得真實,也比什麼都來得讓他滿足。

  餘下的日子,他們陸續將那塊煮熟的『太歲』切碎,混在粥湯裡給我餵下。一天又一天,整塊拳頭大小的『太歲』,整整餵了我十天。

  到第十天的早上,我已經能從床上自己站起來,慢慢扶著床欄杆走路,但意識仍然模糊,經常清醒一陣後倒頭就睡,醒來後之前做過什麼說過什麼,忘得一乾二淨。那天開始他們將我重新送進了醫院,給我醫療上的輔助護理,而我也從那天開始,身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總以為自這以後,一切都變好了,那帖神奇的藥救回了我,救回了一切,我爸爸也準備將那塊錦帛找個機會重新放回長沙博物館。

  誰知就在即將替我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爸爸卻病倒了。

  說到這裡,老人的話音再次頓住。

  我忙問:「爸爸他病倒了?什麼病?我為什麼一點都不記得??」

  老人看了我一眼,搖搖頭:「不太記得了,那些傷啊。」

  「什麼傷??」繼續追問,老人看著我的那雙眼睛目光卻有些奇怪了起來,原本雖然渾濁,但還精神,此時不知怎的突然渙散,直愣愣看著我,一邊再次從喉嚨裡發出陣模糊的聲響。

  繼而拍拍褲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周圍看了一圈,慢吞吞朝前走了兩步:「敏敏,敏敏,吃晚飯了……敏敏……」

  我一愣。

  半晌才想起來,敏敏是汪爺爺妻子的小名。她生前也是從事的考古專業,之所謂我會記得這名字,因為以前常聽他跟我爸爸談起她。

  此時突兀聽老人叫起這個名字,我意識到我們的談話可能就此終止了。

  汪爺爺的記極好,好到跟他聊到現在,我幾乎忘了他患有阿爾茨海默症。將近兩個小時的敘述,他始終是清醒並條理清晰的,完全看不出那種病在他身上所產生的症狀。

  此時突然發作出來,一時讓人有些難以接受,因而望著他慢吞吞朝廚房走去的身影時,想起他之前還精神奕奕的模樣,鼻樑忍不住微微有些發酸。

  見他又在那隻空著的水壺下點了煤氣,我忙過去替他關上,將他拉出廚房:「汪爺爺,找個保姆吧。」

  「敏敏……」他順從地跟著我返回房間,一邊看著我,一邊叫著他妻子的小名。

  「或者我給您聯繫一家養老院看看。」明知道這些話他可能一點都不會聽進耳朵裡去,我還是對他說著。而他像個孩子一樣安靜地在我拖到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捧著我遞給他的茶,呆呆地如入定般坐著不動。

  「他怎麼了。」從之前一直沉默至今,此時察覺出了異狀,斐特拉曼站起身走到我倆邊上,看著老人木訥的神色,問我。

  「他病了。」

  「病了?」老人的症狀顯然不在他知曉的範圍,因而伸手抬起老人的下巴,他朝老人呆滯的瞳孔看了兩眼:「好像喝醉了似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正打算安頓好了老人然後離開,突然一陣電話鈴響,打破了屋子裡的寂靜。

  我怔了怔,不知道這種時候會有誰來電話找這個孤獨的老人。

  想置之不理,可是鈴聲一陣接著一陣,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那麼來迴響了三四圈,我不得不在斐特拉曼的目光中朝那台已經積滿了灰塵的電話走了過去,拎起了話筒:「喂,找誰?」

  「A小姐麼。」

  電話那頭一名男子的聲音。說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但帶著顯而易見的中東口音,一開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這不能不令我大吃一驚。

  於是迅速朝邊上的斐特拉曼看了一眼,我壓低聲音問:「你是誰。」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然後道:「油王派我來聯繫您的,A小姐,不知道現在談話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