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黃陵崗,莫聲谷化名莫七作為修築河堤的民夫已在此地逗留十日。衣衫襤褸、腰繫麻繩,赤著雙腿踩在淤泥中與眾多面黃肌瘦的民夫一起在元兵刀劍的逼迫下搬運石料修築河堤。每日勞作不休吃的卻是幾乎可以照出人臉的稀粥,連食水都不能保證足額,如此境遇下便是武藝高強威名赫赫的武當七俠沒幾日也滾了成乞丐,滿面濃髯滿身沙泥。用來修築河堤的石料燒製地極為粗劣,莫聲谷有一次試著隨意一捏那些石料竟成了齏粉,有些河段甚至用些稻草、碎土充做石料築堤。這樣築成的河堤顯然並無任何防禦洪災的作用,只在三日前黃河再度氾濫,沖毀一段新築河堤捲了幾十條人命下去。被迫服勞役修堤的民夫見狀便要四散而逃卻被元兵當場殺了幾人。民夫們不敢再逃,只是前有黃河氾濫後有刀劍逼迫,新築的河堤又毫無保障,民夫們的怨懟之心愈盛,如今差的只是一點火星罷了。而那一點火星,也正是莫聲谷潛伏在此的目的,並且早在十日前便已偷偷埋在一段河灘上。照如今修堤的進度算來,也就是這一兩日內便可將其引燃!
同樣偽裝成民夫潛伏在此的白蓮教副教主劉福通藉著搬運石料的機會走到莫聲谷的身邊低聲道:「今日未時!」
莫聲谷知道他說的是挖出石人的時間,事關重大他也只是微微點頭沒有應聲。
「那些元兵便拜託七郎了!」劉福通忍不住再囑咐了一句。劉福通為了這次起義在民夫之中混跡已久,他為人豪爽有擔當隱隱是民夫中的領軍人物。不久前莫聲谷前來白鹿莊報信他們才知教中竟出了內奸,殺了內奸並不費多少工夫,只是與起義有關的消息卻還是洩露了出去白蓮教幾日之內便損失了多位好手,同時黃陵崗河堤一帶卻是多了一倍的元兵負責監視民夫修堤。起義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正當白蓮教韓山童上下一籌莫展之際莫聲谷毛遂自薦前來黃陵崗與劉福通共同行事,待挖出石人之後殺元兵護民夫舉義旗。有武當七俠自告奮勇,白蓮教上下自是喜不自勝。而莫聲谷也的確是英雄了得,三日前黃河氾濫莫聲谷僅憑一人之力便救下了十餘名民夫,如今河堤上民夫都要尊稱他一聲「莫七郎」。
莫聲谷抬頭掃了一眼正監視他們修堤的元兵,輕聲道:「土雞瓦狗之輩。」劉福通小心地拱拱手,轉身離去。莫聲谷的眉頭卻在此時微微皺了起來,此時此刻,他憂心的並不是那件迫在眉睫的潑天大事,卻是自己的師侄宋青書。那日漏夜離開太原王家前往永年送信莫聲谷實料不到此事竟會拖延許久。雖說承諾來黃陵崗協助劉福通起事乃義之所在萬死不辭,但莫聲谷也畢竟惦記初出江湖的師侄,托付了白蓮教眾送信至太原令宋青書安心留在王家等他了結黃陵崗之事後與他匯合同返武當。卻不知那負責送信的教眾竟是帶回了宋青書留在王家的手書,書信中只輕描淡寫地言道初出江湖機不可失,欲尋訪名山大川世外高人增長見聞。而他本人,竟是在莫聲谷離開王家的第二天便失了蹤。完全可以想見莫聲谷見到這封書信時是何等的勃然大怒,若不是心知起義之事遠比十個宋青書都重要,莫聲谷怕是早就快馬殺回太原便是掘地三尺也把這不知死活的師侄搜出來以門規懲處。所謂江湖險惡,一個年不過十五的少年,當真以為自己有這份能耐在江湖中揚名?笑話!莫聲谷就在這份氣惱中渡了兩日,及至第三日他又忽然覺出不對來。他這師侄,雖說幼時也曾心高氣傲如今一年大似一年卻是愈發進退有度,便是當真一時少年心性如脫韁野馬也不會走了便再無音訊教他這個七叔白白擔心。想到此處,他當即托了劉福通再派教眾前往太原候著宋青書的消息。而至今一月之期轉瞬即過,青書始終毫無消息。是樂不思蜀還是惹上麻煩?莫聲谷不願是前者,可又更擔心是後者。
然而,任憑莫聲谷如何推斷也絕料不到宋青書是被一路追殺了大半個月!自燕山山脈殺出重圍離開大都,一路輾轉河北、山東,半個多月的時間,宋青書裝過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扮過從父返鄉的深閨少女,終是一步步淪落成了千萬受災流民中的一員。自今年年初黃河決口,十幾個州縣淪為澤國,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宋青書如今正隱在這些災民之中一路逃亡到了黃陵崗附近。這一路上數度與汝陽王府派出的鷹犬爪牙交手,宋青書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此時的落魄卻是與災民並無多大分別了,而他的身邊還帶著一個不過六歲大的男童。
男童名叫葉輕泉,家中原本也略有薄產只是洪水無情,黃河決口之後祖父、父親都葬身水底,母親孤身一人帶著他逃難,一路上缺衣少食經過的縣城又不願收留,大災之後盜賊又起他們孤兒寡母行至曹州便再無力往前行進。眼看路上又要再多兩具餓殍,他們竟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宋青書。那時宋青書剛殺了幾個汝陽王府派來的高手,眼見大批災民正漫無目的地四處流浪,他乾脆也偽裝成災民掩飾行跡。雖說因為一路被追殺的緣故身上的盤纏早已耗盡,但宋青書畢竟是習武之人逢林打獵遇水捉魚倒也不會餓死。那日他在山林裡捉到一隻狍子剛生起火堆烤至半熟,才六歲大的葉輕泉就來搶奪。搶奪的結果自然是顯而易見,而宋青書見他餓地皮包骨一時不忍仍是分了半隻狍子給他。葉輕泉分明腹中擂鼓卻是十分孝順,拿了那半隻狍子先給母親。誰知葉輕泉的母親這一路上僅得的一點的食物盡給了兒子挨到此時早就油盡燈枯,逃難以來唯有宋青書對他們母子施以援手,她拒絕了葉輕泉喂到她嘴邊的狍子肉勉力撐起乾癟的身子給宋青書磕了個頭,不等大吃一驚的宋青書將她扶起就已斷了氣。因為缺少食物,宋青書甚至不敢將葉輕泉的母親落葬唯恐等他一走就有人將她挖起吃了,只能將屍身火化又找了只瓦罐收了骨灰給葉輕泉帶著。再上路時,宋青書的身邊便多了個靠他照顧養活的稚童。
「宋大哥,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此時,葉輕泉正伏在宋青書的背上由宋青書背著一路往前。葉輕泉在這世上已無親人與宋青書相處幾日早已將他視為至親。他雖年紀幼小卻十分懂事,這幾日跟在宋青書身邊常常聽到他咳嗽心裡明白他的宋大哥或許武功蓋世但現在卻是受了傷。眼見宋青書背著他走了這小半個時辰便面色泛白就要掙扎著下來。
「別亂動!你以為你有多重?身無三兩肉!」宋青書順手拍了他屁股兩下又從懷裡掏出一塊麵餅給他,「餓了就先吃。」
葉輕泉接過麵餅狠狠咬了一口,眼眶忽然紅了。「如果能早點遇到宋大哥就好了。」他與母親剛開始逃難的時候身邊還是有些食物和銀兩的只是沒過多久就被人搶走了,到後來即便有人看到他們母子可憐給他們食物也總會被其他災民圍上來搶奪。「我以後也要像宋大哥一樣,學好武功,不讓身邊的人受欺負!」
宋青書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他,只勉強笑道:「記住今日說的話,將來上了武當習武可別怕苦。」
「才不會呢!我學成了武功還要保護宋大哥。」葉輕泉輕聲道,伸出雙手摟住宋青書的脖子面頰緊緊地貼在他背上,不一會就將宋青書後背的衣服都浸濕了。
宋青書暗自低歎一聲剛想調笑他幾句,忽然聽得身後有十數匹快馬疾馳而至,他轉頭一望便在其中見到了幾張熟面孔,當下面色一變抱緊葉輕泉又加快了腳步。
在他的身後汝陽王府的兵馬已經捉著那些災民一一辨認,並不時地審問那些災民可曾見過一個十五六歲穿一身青衣佩著長劍的少年。那些災民連自己的死活都顧不上又哪裡會注意旁人,一個個都說不曾見過。原以為那些元兵雖總是作威作福不顧他們死活可至少也不會隨意就要了他們的命,誰知才剛了說了一句沒有,利刃便已劈在身上。其餘災民們見狀均慌不擇路四散奔逃,只是兩條腿又如何快得過四條腿?不一會,宋青書的身後便已是一片殺聲猶如地獄。
「張無忌!」這次領著元兵追至的是汝陽王府的阿大,他高高坐在馬背上示意手下的兵馬暫時停止殺戮,只圍著那些來不及逃離的災民來回馳騁以做要挾,同時以內力催動聲息揚聲大喝,「你既是武當傳人,可知『俠義』二字?你若不出現,這些人便都因你而死!張無忌!出來受死!」
元兵如此殘暴宋青書不禁驚怒交加卻也明白這一次他是真的脫不了身了,他將葉輕泉藏在一株大樹後扶著他的雙肩輕聲道:「輕泉,宋大哥只能送你到這了。」阿大不認識他,他卻在上一世便已聽過阿大的威名,他絕不是阿大的對手!
「宋大哥,別去!」葉輕泉也好似明白了什麼,緊緊扯著宋青書的衣袖不肯放鬆。「每天都有人死,你能救得了幾個?每天都有人死,我們都看到了……」
「不同,輕泉。宋大哥學過『俠義』二字,以後你上了武當你也會明白這兩個字。」他掏出匕首遞給葉輕泉,「宋大哥教過你用彈弓打獵,這把匕首留給你防身。你到了武當,替我帶句話給武當派宋遠橋大俠。就說,保定泰和客棧天字三號房西側第八塊磚後,三叔之藥,要緊要緊!」
「宋大哥!」葉輕泉一下子哭了出來。
「記住了嗎?」宋青書伸手幫葉輕泉擦乾眼淚,彷彿他們只是暫別。
「記住了。」葉輕泉狠狠點頭,哭哭啼啼地將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好孩子!」宋青書笑著拍拍他的腦袋,「輕泉,你資質極佳武當長拳已初窺門徑足以自保。這一路上要事事小心,可別輕易死了讓我無顏見你母親。」說完,他拿過一直由葉輕泉的抱著的長布袋用力插在地上,隨手一扯,被藏了多時的「含光」終於亮相人前。此劍是他去年生辰時宋遠橋親授於他,冶煉時更曾加入玄鐵,當真是削鐵如泥鋒利異常。在上一世,直至他身亡這把劍都不曾離他身側。他起身拔劍出鞘,左手食指在劍身上微微一彈,含光劍隨即震響,猶如被鎖於深匣寂寞已久的潛龍狂肆長吟。
【作者有話要說】
原創人物:未來武當弟子葉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