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被搶了錢袋的少年自然就是宋青書,那些突然衝出來搶饅頭的乞丐當然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他能夠「自然而然」地接觸到那名夥計將他懷裡的那匣黑玉斷續膏調包,至於被搶了錢袋這個插曲也不過是為了不引起暗中監視的元兵的懷疑。此時此刻,他已然拿到黑玉斷續膏疾步向城外趕去。
苦頭陀一路追蹤宋青書而來終於在距離北城門不遠處的一處殘垣下截住對方,目光炯炯地望著他不住冷笑。宋青書此時早已取了長劍在手,見苦頭陀出現也不與他廢話,當即拔劍出鞘使一招「鯤鵬擊浪」向苦頭陀衝去。
苦頭陀見狀不禁嘴角微勾彷彿是在微笑,只是他面上疤痕纍纍,這笑臉看起來極為陰森可怖。只聽他口中荷荷一聲似在嘲笑宋青書不自量力,右手虎爪五指如鉤扣向宋青書的右肩,出手極是毒辣。宋青書不敢怠慢,收劍以一式「長河月圓」化解了這一招。苦頭陀右手變鷹爪再抓宋青書小腹,宋青書長劍右劈使半招「追雲趕月」取苦頭陀左腕。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七八招,終是苦頭陀技高數籌左手變鶴嘴啄宋青書右肘,同時右拳直取中宮向宋青書胸口重重襲來。苦頭陀內力深厚一拳擊出便有一股疾風隨他的右拳而出,宋青書心知自己內力絕非苦頭陀的對手,只是到了這一步已無退路,調勻真氣以一招劈山掌相抗,兩人以硬功對硬功重重地對了一掌,只聽砰地一聲,苦頭陀屹立不動宋青書卻全身一震連退三步狠狠地撞在身後的磚牆上,震地牆頭的泥沙碎磚亂落。受此重擊宋青立時便覺呼吸閉塞喘不過氣來,眼見苦頭陀右拳又變獅掌往他的左肩拍下,他急忙嚥下將要湧上咽喉的鮮血,厲聲高喝:「光明右使范遙!」
此言一出於苦頭陀真可謂石破天驚,他右手成龍爪直取宋青書右手竟在須臾間便奪下了他手中長劍,劍身一抖直指宋青書的咽喉。「你是何人?」苦頭陀驚疑不定地望住宋青書忽然出聲發問,自潛入汝陽王府他已有十多年未曾開口此時忽然發問語音已極不自然。宋青書重傷在身面色青白額上冷汗涔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苦頭陀仍狐疑地望著他,又問道:「你如何知我來歷?」此言一出卻是已坦誠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我如何知曉並不重要。」宋青書內傷頗重已提不起聲,只得輕聲答話。
范遙眉頭微微一皺,再問道:「你是我明教弟子?」范遙見識廣博早已認出宋青書的武功路數乃屬武當絕不可能是他明教弟子,他刻意追問宋青書是否明教中人目的只為試探他品性。若是宋青書順水推舟假稱自己是明教中人,他便要一劍殺了他滅口。
宋青書輕笑一聲,一字一頓地慢慢言道:「我並非明教中人可我是漢人,明教好漢在江淮一帶起義抗元復我漢人江山,卻不知明教的范右使還認不認自己也是漢人?」
范遙怔愣片刻忽然揚手將長劍拋還給他,言道:「你取黑玉斷續膏想是為了俞三俠?武當派上慈下孝和睦同心當真教人羨慕,你走吧!」
「武當宋青書,多謝范右使手下留情。」見范遙識破自己的來歷,宋青書便也不再掩飾,當下抱拳一禮自報家門。
「慢著!」見宋青書想走,范遙忽然喝住他又問道,「小郡主你如何處置?」
宋青書冷笑一聲,回道:「等我安全離開大都,她自然能安全回到王府。」說完,也不管范遙是什麼臉色摁著胸口踉蹌而去。
范遙出身明教本性原就是亦正亦邪,若是方才宋青書向他保證一定會放了趙敏他便會以為宋青書是畏懼於他刻意討好,現下聽宋青書這麼說心中反而對他有了幾分好感,不禁暗自感歎:實料不到恂恂儒雅的宋大俠竟生了這麼一個多智又隨性的兒子,倒是與我們明教的行事做派脾胃相合!
有范遙突然出現拖延時間宋青書趕到北城門時王保保已然令至城門守將關閉城門不准任何人出入。宋青書心知生死只在這一搏,當下拔劍出鞘連殺數名把守城門的元兵搶了一匹快馬奪路而逃,連暴露行蹤也顧不得了。他一路騎著馬跑上破廟,踢散破廟中的火堆燼餘,抱起趙敏又反身衝出破廟。
「你帶我去哪?」趙敏唯恐死期將至,在宋青書懷裡掙扎不休。
宋青書並不與她多言,直接點了她的啞穴,抱著她翻身上馬,低喝一聲:「抓緊!」一拽韁繩,催動快馬向群峰深處逃去。
趙敏由宋青書抱著坐在馬背上,一路跟著馬兒在高聳入雲的山峰間飛奔疾馳當真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偶然眼角掃到山峰盡處望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心口便撲撲亂跳彷彿要跳出胸腔。她再不敢胡亂張望只好將眼神定在宋青書身上,這才發覺宋青書那張原本如傅粉般精緻的容色此時竟都褪成了蒼白灰敗的病態與落拓,唯有眉宇間的那一抹英氣凝光以及隱沒入潔白衣領的修長脖頸仍固執地堅守著他的強橫與堅毅。
兩人一騎很快便在某座未知山峰深處找到一處山洞,宋青書下馬查看一番後發現此處山洞應是獵戶上山打獵時的住所,山洞中雖無必要的生活用具但臨時住上一晚顯然並不妨事。王保保既已知曉他的行蹤,派兵搜山也只在須臾之間,至多一晚他便要離開此地。他回身將趙敏抱下馬安頓在山洞中又從懷裡取出黑玉斷續膏。宋青書隨手打開木匣看了眼那黑色的藥膏,對趙敏輕聲言道:「此藥若是為真,你的腿傷當可恢復如初;若是為假,你也怨不得我!」
趙敏已被解了啞穴,聽得宋青書如此說哪裡會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一邊撐著身體向山壁縮去一邊道:「為何不找只活物試上一試?」
「我沒有時間,你也沒有!」宋青書對著趙敏近乎惡劣地一笑,解開趙敏左腿傷處的繃帶將黑玉斷續膏仔細地敷在她腿上。
堂堂郡主之身被拿來當作藥人試藥,趙敏幾乎氣得七竅生煙卻又心知自己拿宋青書實無辦法,只得滿臉委屈地緊緊咬著唇不再做聲。
給自己上藥包紮之後,趙敏注意到宋青書原本蒼白的面色此時已顯出了鉛灰,身上冷汗淋漓竟將衣衫都浸濕了。原來他與范遙交手之後已是重傷在身,卻因擔心被元兵追至前功盡棄與趙敏之傷急需黑玉斷續膏兩件事一直強撐至此,如今見追兵並未如他料想般神速而趙敏也已敷藥,這口氣一鬆立時便是一陣頭暈目眩。他慢慢起身扶著山壁移出山洞,面南背北盤膝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解開衣衫,只見他左胸前竟浮起一道青紫色的淤腫,看起來極之可怖。宋青書隨手取出一柄匕首在手,慢慢地向那道淤腫的血痕落下。趙敏不敢再看,轉過臉去緊緊閉上雙眼。耳邊卻聽得先後兩下詭異的水聲濺出砸在草叢之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嗆咳。直到再無聲息,趙敏才又悄悄睜開眼,但見宋青書已然裹好了胸前的傷處而原本脫色的嘴唇此時卻被血跡染地赤紅。他慢慢地深吸一口氣,雙手結印沉在身前抱元守一逐漸入定。
宋青書這一入定便是很久,直到月上中天趙敏再也忍耐不住,以雙手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挪到宋青書身前。月色之下,趙敏只覺宋青書的面色竟如玉石般冰冷且毫無生氣,若不是注意到他的胸口仍在微弱起伏,幾乎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趙敏又伸手在宋青書的面前輕輕晃了兩下,宋青書仍舊沒有動靜。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趙敏的神情一變,當下抽出宋青書留給她防身的匕首狠狠地向宋青書刺去!
明亮而鋒利的匕刃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奪魄的亮色,卻堪堪在宋青書右目前一寸死死頓住。宋青書慢慢睜開雙眼看著趙敏,捉著趙敏手腕的右掌逐漸用力。趙敏咬牙強忍痛楚仍試圖將匕首刺入宋青書眉心,最終卻仍是忍耐不住地低哼一聲,五指無力鬆開,匕首順勢落入宋青書的掌心。對於趙敏的偷襲宋青書並無怨色,明亮雙眸中的冷厲鋒芒將趙敏牢牢震懾。「蒙古韃子,凶殘寡恩、豺狼心性。」他輕聲言道,依舊不失一貫的風度與雅正。
趙敏被他眼底的那抹輕視激地幾乎要撲上來咬他一口,當下反駁道:「大言不慚!你於我有何恩?」
宋青書輕輕一笑,不答反問:「看來你的腿傷已有所好轉?」
「我大哥怎會害我?」趙敏理所當然地道。
「那就好!」宋青書滿意地說道,忽然伸出右掌重重地落在趙敏的後頸將她劈暈。
這一次,趙敏並未昏迷很久。當她再度醒來時已躺在山洞之中而天色仍未放亮,想試著起身卻發現自己全身動彈不得應是又被點了穴道。於朦朧中見到宋青書在山洞外堆起了一個極高的柴堆又將那匣用剩的黑玉斷續膏細細包裹藏在懷中,趙敏知道他這是要逃走了。「你不殺我嗎?」她無力地閉了閉眼睛問了一句。
宋青書無心理會她抬頭望月,如今正是四更天,是一個人在一天中最疲憊的時候。
「你今天不殺我,將來我也一定要殺了你!」趙敏又道。
宋青書意外地回頭看了趙敏一眼突然微微一笑,似乎是在笑話趙敏的孩子氣竟到了這個時候都不肯說一句軟話保住小命。「一會你大哥的兵馬見到火光,很快就會來接你。」
眼見宋青書將馬鞍放在馬背上緊緊縛住,趙敏最後問道:「你究竟是誰?」
宋青書腳下一頓,隔了一會,他翻身上馬背對著趙敏的眼底掠過一絲促狹,沉聲道:「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張、無、忌!」勒馬回韁,抱拳一禮。「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邵敏郡主,我們後會有期了!」他揚聲大笑,策馬揚鞭而去。
在他的身後,一簇火光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弧準確地落在山洞前的柴堆之上。一束凜冽的火焰頓時在這無邊的夜色中肆意升騰傲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