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心知師侄之傷只在旦夕之間,宋青書是宋遠橋獨生愛子,初出江湖就受了這樣重的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又有何顏面見宋遠橋?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宋青書有所不測,他必以死謝罪。這一路上他一邊以內力護住宋青書心脈一邊又日夜不休地策馬狂奔,竟只用七日便回了武當山。而一直跟著他的葉輕泉雖年紀幼小卻也生性堅忍,哪怕累到吃著東西都會睡著也不曾聽他抱怨一句。
武當山上宋遠橋正領著俞蓮舟招待太原王家王老爺子親自派來長孫王務觀。王務觀向宋遠橋、俞蓮舟見禮之後便送上了一隻木匣與一封書信,道:「這是宋兄弟托大都威遠鏢局送至我們王家,原本是要交到莫七俠手上,只是當時莫七俠另有要事不在王家,爺爺便令我親自送上武當。」
「讓老爺子費心了!」宋遠橋聞言不禁暗中生疑,莫聲谷與宋青書此行只為賀壽,何以又去了大都?而且聽王務觀所言,七弟還與青書分頭行事,青書初出江湖沒有經驗此事更是大為不妥。他心中疑竇叢生一時竟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故而只接過那只木匣又展開書信,只見書信上只簡單地寫道:「黑玉斷續膏,此事三叔悉知。用藥前當先行試驗,慎之!慎之!」見此書信宋遠橋更是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將書信遞給俞蓮舟向王務觀詢問道:「這麼說來,青書如今是在大都?」
王務觀面色尷尬地一笑,原本莫聲谷前往永年送信前將宋青書托付給了王家,王家就有責任將宋青書看顧好。只是誰又能料到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能將留書出走的事幹地那麼漂亮呢?王家在太原一地也算得上是人面廣人頭熟,可宋青書一出王家大門就好似游魚入海再無半點音訊,直至他托威遠鏢局送來這只木匣和這封書信,王家才能確定他是去了大都。此事說來真是慚愧!王務觀尚未來得及回答,只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痛呼:「大哥!」宋遠橋與俞蓮舟頓時認出此聲正是莫聲谷,當下一同搶出門外齊聲問道:「是七弟嗎?」
「是我!」莫聲谷急忙應聲,滿面塵土混著汗水看起來狼狽不堪竟如乞丐一般,他雙臂中抱著一個昏迷的少年搶上前哽咽道,「青書、青書快不行了……快去請師父!」接連七日的不眠不休,憂心宋青書的生死、一路上以內力護住他的一口真氣又耗損甚重,莫聲谷撐到此時終是無以為繼,他身體微微一晃,竟也昏厥了過去。
宋遠橋與俞蓮舟老於江湖,俱知莫聲谷昏厥只因疲累過甚,而宋青書卻是命在旦夕。宋遠橋當下伸手自莫聲谷臂中抱出愛子,只見他面色死白呼吸微弱,只剩下游絲般的一口氣不禁心中大慟。而俞蓮舟更是當機立斷,無暇多看昏厥的兩人的一眼,即刻運起輕功衝向後殿去請師父。
聞訊而至的張三豐見最為得意的徒孫竟傷成這樣也是詫異不已,只是此時也顧不上多問什麼,當下接過俞蓮舟取來的白虎奪命丹強塞進宋青書咽喉,又伸出右掌抵住他的背心,苦練了近九十載的「純陽無極功」渾厚內力便源源不斷地注入宋青書體內,慢慢以真氣通走三關鼓蕩丹田,將他體內因受傷而淤滯的血脈梳理暢通。一炷香後,宋青書的面色漸漸回轉。
「青書!青書!」宋遠橋急忙上前喊他。
宋青書睫毛微顫,慢慢睜開雙眼然神智未復竟認不出人也說不出話,只是唇齒微動低低呻吟了一聲,便再度暈厥了過去。
「青書!」宋遠橋趕忙伸手抱住他,抬頭望住張三豐。「師父,這……」
張三丰神色沉凝,方纔他替宋青書運功時已發覺宋青書的丹田衰弱且已顯枯竭之勢,片刻之後他慢慢道:「遠橋,青書氣海受損,你當有所準備。」宋遠橋驚駭不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武當功法,講究的是身與氣合氣與神合。從來習武之人修習的內功存於丹田之中,內功愈深則丹田之氣愈滿,如今宋青書氣海受損就好比一個儲氣的袋子底下被戳了個破洞,將來他的內功修為便難有寸進。
眾人正震驚於宋青書的傷重,葉輕泉終於由馮默之慢慢帶著氣喘吁吁地爬上了武當山,他見眾人一個個圍著宋青書愁眉不展,當下甩脫馮默之一邊拚命擠進人群一邊高聲問道:「宋大哥如何了?」
馮默之急忙上前一步向張三豐與武當四俠行禮道:「見過太師父、大師伯、師父、師叔。」
馮默之是俞蓮舟名下弟子,俞蓮舟當下問道:「默之,這孩子是?」
「這孩子是我帶回來的!」莫聲谷此時也已轉醒自內堂走了出來,他指著宋遠橋向葉輕泉道,「這便是你要找的宋遠橋大俠,青書要你帶什麼話,你可以說了。」
葉輕泉搖搖宋青書見他仍沒有轉醒的意思,不禁滿臉失望地起身上下打量了宋遠橋一番,問道:「你真是宋遠橋宋大俠?你沒騙我?」
「青書是我的孩兒,我怎會騙你?」面對這個孩童的懷疑和防備宋遠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想到宋青書這些年勤學苦練日日不輟,將來卻注定了是個廢人,不禁悲從中來眼眶也微微濕潤。
父子之情,如何作偽?葉輕泉見宋遠橋悲痛當下便信了他,言道:「宋大哥要我告訴你:保定泰和客棧天字三號房西側第八塊磚後,三叔之藥,要緊要緊!」六歲男童的聲音,清亮而尖銳,說到「要緊要緊」四字時更是淒厲異常,只聽得武當上下一片難耐的沉默。
待宋青書重傷初癒已是數月之後,彼時連他的三叔俞岱巖也能拄杖而行了。張三豐親自查過他的情況,斷言一年之內俞岱巖當能行動如常,日後多下苦功一身武藝也能慢慢恢復。
武當上下素來儉樸凡事都要求門下弟子親力親為,俞岱巖常年臥床才分撥了兩個道童服侍,其餘人等便是宋遠橋這個代掌門身邊也只有明湛一人,做的還多是協助宋遠橋整理道門庶務典籍等雜事。這一次宋青書重傷,宋遠橋一直陪在愛子身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十來日,待確定宋青書再無性命之憂時門中積壓的事務也已不能再拖延,只得撥了明湛代替他來照顧宋青書。明湛與宋青書相識多年感情又好倒也並無不樂,喂宋青書喝過藥又架不住宋青書軟磨硬泡允他出去走走。宋青書在床上躺了幾個月骨頭都僵了,如今在明湛的攙扶下第一次走出齋室望見天邊的日頭呼吸到齋室外的空氣只覺心曠神怡,當下狠吸一口氣,歎道:「再世為人!」明湛冷眼旁觀宋青書這幾日臥床好似臥在荊棘之上,深覺該說「刑滿釋放」才是!宋青書並未在意明湛面上的詭異之色,興致勃勃地問起了俞岱巖如今的情況,聽明湛言道俞岱巖今日比昨日又多走了一個時辰,更是心中慰藉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總算沒白跑這一趟!」
明湛照顧宋青書也有些時日了,甚至當初宋青書轉醒也是他守在身邊並代為通知武當上下。這些時日以來他見慣聽慣了宋青書憂心俞岱巖、憂心莫聲谷、憂心葉輕泉,於他自己卻從不多問一句,忍到今時今日,明湛終是忍無可忍開口問道:「宋師兄,你自己的傷如何你便毫不關心?」
宋青書被明湛問地只是一愣,想也未想地反問道:「我這不是沒死嗎?」去汝陽王府盜藥他當然知道危機四伏生死一線,因此在拿到黑玉斷續膏之後便將一匣黑玉斷續膏分裝兩匣,在擺脫范遙之後就將其中一匣交由威遠鏢局送至太原王家,而他自己則拿了另一匣吸引汝陽王府中人的注意。汝陽王府高手如雲,便是在上一世他成年之後都不是對手更何況是現在,在逃亡路上丟掉性命是意料中事,能撿回一條小命才是福大命大。如今能活著回到武當又手腳俱全,還有什麼好問的?該給真武大帝上三柱清香謝他庇佑才是!
明湛斜了他一眼心道:沒死卻被廢了日後武功修為也好?他這些時日日日照顧宋青書,張三豐與武當諸俠的談話不可能盡數避開他,更何況時日一久,宋青書內功停滯不前,武當上下都會知道他氣海已損之事,也實無隱瞞的必要。只是該如何告訴宋青書這一噩耗,武當上下此時卻都暫無頭緒。明湛蠕動了兩下嘴唇方喃喃道:「你受了那麼重的傷……」
「那有什麼要緊?」宋青書啞然失笑,彷彿全不明白明湛竟會將受傷這點小事放在心上,當下滿不在乎地打斷他。「拿回黑玉斷續膏治好三叔之傷,三叔高興、太師父高興、爹爹高興,武當上下都高興。我有什麼要緊的!」在宋青書心中他重生一世,這條命便好似白撿的一般。上一世自私自利辜負師門多年苦心栽培又連累害死了爹爹,這一世便該痛改前非贖己之罪,若是再為了自保而捨師門,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明湛心頭倏然一落,隱隱覺得宋青書這句話聽來竟有些不是滋味,可究竟是哪裡聽來讓他心頭不爽一時又分辨不出來,只覺心中五味陳雜難以言說。
第二日喝過藥的宋青書自覺行走已無需明湛攙扶當下興沖沖地要去看望俞岱巖,明湛卻冷著臉阻止了他道:「太師父、師父和幾位師叔如今都在紫霄殿內,令你速速前去回話。」
宋青書聞言只喜滋滋地道:「三叔也在?他如今已有精力過問門下事務?好!好!黑玉斷續膏果然名不虛傳!」
明湛思及宋遠橋下令予他時的臉色,只一臉木然地轉過頭去,此時此刻他只想送給宋青書七個字:死、到、臨、頭、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