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武當掌門的就職要求

宋青書很快就知道這個「死」字該怎麼寫,剛進入紫霄殿就見到太師父、爹爹以及幾位師叔都沉著臉虎視眈眈地望著他,看神情半點都不像是為他的痊癒感到欣喜。宋青書惴惴不安地上前見過禮,宋遠橋便用力一拍案幾高喝道:「跪下!」

宋青書面色發白心頭亂跳急忙跪下,迅速思索著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過錯。

同樣在一旁坐的殷梨亭賠著笑打圓場:「大哥,青書也是一片孝心!」

「糊塗!」這回開口說話的卻是張三豐,「大的糊塗小的更糊塗!」

這話一出連俞岱巖也坐不住了,他四肢的筋骨癒合不久行動不便,故而只是讓身邊服侍的道童扶著站起身羞慚道:「是徒兒想岔了,原該早將黑玉斷續膏之事告知師父。」

張三豐如何不知俞岱巖原先不讓宋青書說出黑玉斷續膏之事的原因全是為了師門著想。俞岱巖隱忍不言是因為孝義,宋青書奮不顧身一樣是為了孝義。俞岱巖無辜在病榻上躺了十餘年,如今能恢復是幸事,只是這個徒孫卻實在有些可惜了。宋遠橋與俞蓮舟對宋青書寄予厚望意屬他當武當第三代掌門,張三豐又何嘗不是如此。重然諾輕生死方是男兒本色,宋青書信守對俞岱巖的誓言,情願自己甘冒奇險前去汝陽王府盜藥,這樣有情有義有勇的徒孫他又怎會不喜?只是張三豐卻也更明白要當好武當掌門,僅僅只有這些還是不夠,更何況他如今的傷勢……想到這,張三豐不由無奈歎息,轉口向宋青書問道:「青書,去汝陽王府盜藥之事你是否早有決定?」

宋青書搖搖頭,小心翼翼地道:「是這次去太原為王老爺子賀壽正巧遇上白蓮教起義,孩兒當時心想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必會有所行動,所以才臨時起意去大都碰碰運氣。」

宋遠橋冷哼一聲道:「你的運氣自是大得很了!」

宋青書頓時閉口不言,只惶恐地看著宋遠橋。

「且將盜藥之事一一道來,若有半句虛言……」宋遠橋刻意隱了後面半句不提,但其中的威脅之意卻是更令宋青書心驚肉跳。

宋青書再不敢怠慢,將自己如何去的大都、如何潛入王府、如何綁了邵敏郡主、如何拿到黑玉斷續膏最後又如何一路偽裝隱藏身份甩掉追兵的事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唯二有所隱瞞的一是在趙敏面前假稱「張無忌」、二是他曾以摧心掌、太極劍禦敵。「葉輕泉母親臨終所托孩兒實不忍置之不理,只是當時孩兒亦被王府鷹犬追殺不知能保他幾日,只得將武當長拳傳授予他以為自保。擅做主張將本門武學傳授他人,孩兒甘令罪責。」宋青書最後說道,他這次盜藥當真是一波三折智計迭出,若是寫成評書也能說上好幾折,聽得武當上下又驚又喜,驚的是汝陽王府竟是如此藏龍臥虎深不可測,喜的是宋青書這個武當弟子不但武功了得聰明機變,更加大仁大義一諾千金沒給武當丟臉。張三豐更是暗中歡喜,江湖上為了一句「義之所在萬死不辭」的英雄好漢不知凡幾,這些人最受人敬重可也往往死地最快。要當好武當掌門有情有義有勇還不夠,更重要是要有謀!這一點,他七個弟子沒一個能做到,可如今看來他這個徒孫卻是極有資質。當然,最重要的還要看他的品性!

葉輕泉悟性極佳又有膽色,才丁點大一套武當長拳已打地有模有樣,張松溪極喜之已將其收入門下,當下道:「義所應為之事,青書你沒有做錯!」

葉輕泉之事輕易了結,但擅自潛入汝陽王府盜藥之事仍無定論。張三豐不做聲、宋遠橋正吃驚於自己如何教養出了這樣一個「狡詐」的兒子、其餘武當諸俠更加不敢多言,紫霄殿內此時竟是一片寂靜。宋青書愈發惶恐,想了想又小聲道:「如今義軍之勢席捲天下,汝陽王身為太尉必將疲於奔命,盜藥之事他定是顧不上了。」

「便是打上門來又如何?難道我武當上下還怕了他們不成?」莫聲谷用力一拍座椅扶手恨聲道,「三哥就是顧慮太多!若是早將此時告知我等,不用青書我自去王府為三哥取藥,也不至連累青書受此重傷!」

「七叔,此事與三叔無關,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宋青書連忙道,「只是當時的情況著實是機不可失,我也是順勢而動,所以、所以……」他抬頭偷覷了宋遠橋一眼,見爹爹的面色仍舊陰沉無比猶如扣了一口黑鍋,不禁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心頭愈發慌亂。「三叔的傷終於痊癒,我也安然無恙,這不是很好嗎?」

宋青書如此委屈討饒的表情,縱是張三豐與武當諸俠都是心事重重此時也不禁啞然失笑。一直以來宋青書從來都是君子端方溫良如玉的模樣,不意也有孩子氣的一面。況且說到底,青書這件事的確做地漂亮該賞並非該罰。宋遠橋勉強板住臉孔,只道:「此事權且記下,待你痊癒之後再好好與你分說!退下!」

宋青書登時鬆了口氣落花流水地退出了紫霄殿,心中打定主意日後好好表現哄爹爹高興,好讓他盡快忘了這件事。

宋青書剛一離開,原本紫霄殿內鬆快的氛圍又凝滯起來。俞岱巖由道童攙扶著艱難地走到宋遠橋面前,雙膝一沉重重地落在地上。「大哥,是我連累了青書!」

宋遠橋大吃一驚,急忙將俞岱巖扶起。「三弟,你這是何必?你我情同手足,又是青書的三叔,他這麼做本是分內之事。至於青書……青書行事如此魯莽衝動,今日傷了氣海已是大幸。若非有此教訓,只怕他日行走江湖早晚闖出大禍,累我白髮人送黑髮人。如今這般,也算是塞翁失馬。」

武當上下如何不知宋遠橋這般說辭不過是聊以慰藉,只是事已至此也不能強求。道家修為從來講求道法自然順應天時,宋青書的武藝日後再不能精進,武當上下雖覺大恨卻也不會過於耿耿於懷。張三豐上前拍拍宋遠橋又看看俞岱巖,終是道:「此事,等青書痊癒再尋時機與他慢慢分說。」

哄宋遠橋的事宋青書自上一世起便做熟做慣,那時他犯了什麼小過錯只需好生表現用心練武再巧言兩句哄地宋遠橋開懷一笑宋遠橋便不忍再行罰他。可這一次宋遠橋竟不等宋青書有機會開口做聲,一回到自己的齋堂見了宋青書便冷著臉令明湛去取籐條來。

宋青書嚇地魂飛魄散,噗咚一聲便跪在地上抱著宋遠橋的腿道:「爹爹,孩兒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站在一旁的明湛不知所措地看看宋青書,宋青書正悄悄向他搖頭;再望望宋遠橋,宋遠橋心如鐵石。明湛艱難地扯起一抹笑容,言道:「師父,宋師兄親手泡了茶……」

「還不快去!」宋遠橋大吼一聲,那眼神幾乎要生吃了他。

明湛很沒義氣地忽視了宋青書哀求的眼神,連滾帶爬地去拿籐條。

好在宋遠橋雖對宋青書不自量力擅闖汝陽王府盜藥的事大為惱火,畢竟也憐惜愛子這麼做純粹是為了一片孝心又重傷在身,因而這打在掌心的籐條只有第一下才是真正用了力的,之後的兩下只是湊數。

「爹爹,我知錯了,以後再不敢擅自行動。」宋青書並不敢起身,只小心翼翼地扯扯宋遠橋的衣袍。

宋遠橋冷哼一聲扯回自己的衣袍,以目示意桌上擺著的那盞茶。

宋青書急忙將親手泡的茶端給宋遠橋,又柔聲道:「爹爹,孩兒知錯啦!」

宋遠橋愜意地飲了一口,許久方道:「起來吧!」片刻後又好似想到了什麼忽然問道,「青書,汝陽王的邵敏郡主與你相處三日,雖說是情非得已可畢竟男女有別,你們之間可有逾禮之處?」今日在紫霄殿內宋青書對此節只一語帶過,但宋遠橋畢竟是為人父的,總不免多想一些。

剛站起身的宋青書聞言差點又跪了回去,他鎮定了一下神色矢口否認:「當然沒有!」武當對犯「淫邪不軌」門規的弟子極為嚴苛,在上一世七叔見他偷窺峨嵋周芷若寢居便要殺他清理門戶,這一世宋青書如何敢再犯。然而長久以來武當上下除宋遠橋有婚配外其餘人等皆無伴侶,在上一世莫聲谷終其一生都不曾明瞭男女之情究竟是何滋味,又如何能體會宋青書當時對周芷若熱炭般的心思,當真是魂牽夢縈身不由己。那日無意中撞見周芷若在寢居內更衣,宋青書手足無措如遭雷擊,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被莫聲谷撞破。直至後來他流落江湖由陳友諒引著去青樓見識,這才明白當時他在屏風外見到的那個朦朧身影對真正的「淫邪不軌」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頓了頓又故做鄙薄地大力詆毀趙敏,「那邵敏郡主當真異人也!生得面黃齒黑、目細如針、雙耳招風、膘肥體壯又滿身羊騷味,爹爹與其擔心孩兒對她逾禮,還不如擔心她對孩兒逾禮!」

宋遠橋嗆咳一聲,急忙端起茶碗掩飾住將要洩出的笑意。

「爹爹笑了,那也是孩兒之功!」宋青書嬉笑著道。

「巧言令色!」宋遠橋板著臉道。

「孩兒是綵衣娛親!」宋青書卻是洋洋自得。

宋遠橋輕歎了口氣,隨手拿起明湛與籐條一同送來的創傷藥給宋青書上藥。「你三叔之傷所需傷藥竟在汝陽王府,只怕你三叔受傷之事與汝陽王府脫不了干係。」

經宋遠橋提醒宋青書也想起了一事,當下肅然道:「爹爹,這次孩兒在汝陽王府見到一個高手,他的左頰上生著顆大黑痣王府中人稱他為三先生。孩兒曾與其弟子交手,所用武功正是大力金剛指!」

宋遠橋神色微動,歎道:「意料之中!青書,黑玉斷續膏之事你仍不願說出究竟是誰告訴你的嗎?」

「孩兒曾對那人立下誓言……」宋青書低著頭輕聲道。

「無妨,」宋遠橋輕笑著拍拍宋青書的肩頭,他也不過是隨意一問不曾期待能從獨子口中問出真相。宋遠橋當武當代掌門也有多年老於世故,自然明瞭此人對武當是善非惡,若是存心挑起武當與朝廷的爭端也不會將黑玉斷續膏之事告之一介孩童。「君子重諾,青書你不必心存愧疚。除了黑玉斷續膏之事他可曾說過其他?」

「他說要小心朝廷!」宋青書見宋遠橋不再追問他如何得知黑玉斷續膏之事,自然樂意盡可能多的將上一世他所知的事借那位「神秘人」之口警示宋遠橋。「這次我隨七叔去太原賀壽一樣有朝廷中人打著明教的旗號行刺,若是當時王老爺子中計便會與明教生仇。同樣的,若是三叔之傷我武當認定是少林所為與少林不死不休,其餘四大派固然是漁翁得利,但終究不如朝廷所得土地錢糧。更何況如今義軍四起,若是少了武林中人的協助,朝廷剿滅義軍陣前斬將也會大為方便。」

宋遠橋悚然而驚,目視著這個俊美不凡卻仍蒼白荏弱的獨生愛子,不禁微微歎息著伸出手輕撫他單薄的背脊,慢慢道:「你所說不無道理,此事我還需與你太師父商議。青書,爹爹與你三叔師出同門情同手足,這些年他手足俱廢臥床不起,爹爹枉為大師兄卻無能為力,始終耿耿於懷。如今見他痊癒如常人,爹爹心裡很高興。男兒在世當俯仰無愧於天地,既是義所應當便該雖百死而無悔。青書,你要謹記!」

「孩兒明白,必不敢忘爹爹今日之教誨!」宋青書被宋遠橋這番忽而溫情忽而嚴苛的話說地一片茫然,只下意識地點頭稱是,心頭無由地泛起一陣無力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