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宋遠橋便將他們父子之間的這段談話如數告知張三豐與其餘武當諸俠,眾人雖對宋青書所說朝廷處心積慮挑起武林爭鬥坐收漁利的推斷暗自心驚,可仔細推敲這其中的關竅又覺這種推斷並非空穴來風。張三豐背著手站在天井裡望著天井裡的那棵大槐樹微微出神,許久才道:「此事好生凶險,松溪,你怎麼看?」
武當七俠中屬張松溪最是足智多謀,他平素沉默寡言,但潛心料事,言必有中。「青書所料若是無錯,朝廷所做的應是兩件事。一是挑起武林各大派之間的爭鬥,比如三哥當年之傷。正如青書所說,若是當年我武當立意與少林爭個高下,只怕今時今日已無武當與少林。」
莫聲谷年輕氣盛,聽張松溪這麼說心中不服當下便反駁道:「四哥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少林百年根基,我武當也不是徒具虛名,何以……」他話才了說了半截便見張松溪向著他微微一笑那後面的半句便吞了回去,心思再一轉不禁駭然。朝廷既能栽贓嫁禍又如何不能趁火打劫?
見莫聲谷已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張松溪續道:「挑起武林各派之間的爭鬥,其意便是土地錢糧。」張松溪此話一出眾人都大為憤怒,歷朝歷代以來佛道兩家從無向朝廷納貢捐糧的規矩,若是朝廷無道每逢荒年總有百姓帶著土地投向佛門或道門,只需繳納少量錢糧便可逃避朝廷的苛捐重稅。然而此事卻並非刻意與朝廷爭利,元廷待漢人如馬牛,若不是托庇於武當不知有多少百姓死在元兵的層層盤剝之下。武當既然代替元廷領受了百姓上繳的錢糧,自然也就代替元廷承擔了元廷從未承擔過的守土安民賑災扶危的責任。「這第二便是挑起我武林正道與明教的爭鬥。明教雖為魔教,教中弟子多行不義胡作非為卻向來與元廷作對,這些年彌勒教、白蓮教先後起事,兩位教主周子旺、韓山童均出自明教。挑起武林正道與明教的爭鬥,朝廷應是劍指各路義軍削弱義軍實力。」
「好毒辣的手段!」莫聲谷抽著氣道。
「汝陽王不愧為元廷第一能人,果然才幹超群智謀無雙。」俞蓮舟卻沉著臉誇讚,頓了頓又忽然向宋遠橋問道,「大哥,青書仍不肯說究竟是何人告訴他黑玉斷續膏之事?那人既能知曉黑玉斷續膏、能提醒青書小心朝廷,必是對朝廷一舉一動極之熟悉,若能得他助力……」
宋遠橋搖頭道:「青書對那人曾有承諾。況且那人若是方便相助便早該登門拜訪我武當,如此隱匿行藏想是另有顧慮。」
「既是如此,此事便作罷吧。」俞蓮舟歎道。
「正該如此!」俞蓮舟心有遺憾,殷梨亭卻是心思單純。「那人好心提醒,我們武當斷不能恩將仇報陷他於危險。」
張三豐沉默至此,終於道:「峨嵋滅絕師太的師兄孤鴻子因敗於明教楊逍之手而病故;華山派白垣亦是死於明教中人之手;當年金毛獅王謝遜為尋成昆奪屠龍刀又連殺各大派多名弟子,就連少林空見大師也死在他的手上,我武林正道與明教之間的仇怨已結地太深了。」還有一句張三豐卻隱下了沒提,武當五俠張翠山在武林正道眼中不也一樣是因魔教之故以致身敗名裂?正邪之分猶如利刃劈下壁壘分明,稍有僭越便死無葬身之地,要化解武林諸大門派與明教的仇怨又談何容易?
「好在如今知道了朝廷的毒計,我等也可早做防範。」俞岱巖勸道,「至於其他武林同道,亦可修書一封告之各派掌門徒兒傷癒的前因後果與我等的推斷以作警示。」
張三豐點頭道:「待我親自修書,蓮舟你來安排將書信送至各大派。遠橋,下令約束我武當門下弟子行走江湖當多加小心朝廷中人。」武當諸俠齊聲稱是恭令師命,張三豐思索片刻又道,「這次黃河氾濫武當又收容了不少淮西災民,安置災民之事便交給青書打理。」
「青書?」宋遠橋驚訝地反問,對師父的這項任命全然摸不著頭腦。宋青書自小在武當長大這十五年來除了習武讀書從不曾插手武當庶務。
張三豐忽然一笑,言道:「青書孩兒心思縝密又當機立斷,安置災民之事千頭萬緒正用得著他。」
張三豐話音未落,守在門外的道童靈犀已經追著葉輕泉急匆匆地衝了進來。此時張三豐正與武當諸俠議事便是宋青書來了也得乖乖候在門外,葉輕泉這樣不管不顧地直闖而入不但他自己要受罰便是靈犀也要跟著受掛落。為攔住他靈犀當下便使了一招「旋轉乾坤」攔他下盤撥他的右肩,這一招出自武當沾衣十八跌,抓拿化打纏困鎖閉,招式極之靈巧。然而靈犀是武當的知客道童優在口舌伶俐機智識禮,於武學一道實無多少資質,葉輕泉藉著個子矮小騰挪閃身埋頭撞入靈犀懷中,竟將靈犀撞了個倒仰。
張松溪見這個新收的小徒弟身法靈活心中不免歡喜,只是再一想他這麼莽撞地闖進來原本的十分歡喜也就化為了三分,當下沉著臉呵斥道:「放肆!竟敢與師兄動手?」
葉輕泉充耳不聞,只一頭撲入張松溪懷中高聲叫嚷:「師父,宋大哥武功還在是不是?馮默之胡說八道是不是?他胡說!他胡說!」他年紀雖小卻屢遭波折心志已磨練地遠比同齡孩童更為堅毅,只是此事事關他視為親人的宋青書,心中又氣又恨又急一時忍不住竟放聲大哭。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之前。宋青書重傷初癒暫時還動不得武,明湛另有要事在身爹爹和幾位師叔又因為昨晚他們父子間的一番談話一直在議事,宋青書一時竟無所事事。他閒來無事乾脆繞去了真武大殿看眾弟子練功。只是每日練武是這前世今生加起來快三十年的習慣,宋青書才看眾弟子打了會拳不免技癢也就跟著練了起來。誰知身體著實不爭氣,才堪堪練了一套太極八卦掌便心慌氣促,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走出去透氣。武當門下弟子均知宋青書為了替武當三俠取藥療傷之事自己也受了重傷,此時見他才打了一套拳便捱不住雖然心中難免有幾分詫異卻也並不十分緊張,卻是葉輕泉見宋青書這般虛弱才下了早課便追了出來。葉輕泉年紀幼小,在逃亡路上由宋青書一路照顧對宋青書頗有幾分孺慕依賴,早在宋青書重傷昏迷的時候便日日看望,宋青書能下床走動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地整日裡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而宋青書對他也是極為親暱,關心他在武當的生活是否習慣、關心他與眾師兄們是否投緣、關心他唸書識字是否用心……為此一向與宋青書交好的方振武與唐劍麟都私下取笑了宋青書兩回,說是他這哪裡是帶回來一個師弟,分明是帶回來一個兒子!對於兩位師弟的取笑宋青書本人卻是十分坦然,葉輕泉為人冷靜有膽識又一諾千金,與他相處久了任誰都會真心喜愛他,更何況兩世活過的年歲加起來如今也快三十而立了,有個六歲大的兒子也不是說不過去。
葉輕泉投入武當門下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已將武當上下摸地熟門熟路,下了早課先去宋青書的齋堂,不見人影;又去瓊台宮,也撲了個空;再往太子坡,果然見到宋青書正在瀑布下練劍,當下便高聲叫道:「宋大哥!」宋青書見葉輕泉脫了鞋襪正準備下到瀑布來,急忙向他搖搖手自行回到岸上。葉輕泉孩童心性第一次見有人在瀑布下練劍好奇心起便問道:「宋大哥,你為何在瀑布下練劍?」
宋青書離開真武大殿後許久也不見真氣恢復不禁暗自生疑,雖說此次的確傷重,可自他受傷至今也已過去了三個多月,皮肉之傷如今都已結痂,為何內傷恢復地如此之慢連一套拳的工夫都支撐不住?回想與方東白交手時最後受的那一劍,宋青書不由一陣心慌急忙來到太子坡。在瀑布下練劍之事原本早已習慣,哪知這一回竟覺真氣凝滯出劍不暢。只是這等事在葉輕泉面前宋青書也不好提起,因而只耐心答道:「在瀑布下練劍是為了借水勢之威練出劍之穩。」
葉輕泉眼前一亮,他年幼單純還不明其中辛苦只覺這個練劍的法子有趣,興致勃勃地道:「宋大哥,你教我好不好?」
葉輕泉雖說已拜入張松溪門下,但武當內由宋青書這個大師兄傳授其他師弟們武藝的事宋青書早已做慣,因而只笑著道:「只要你別怕苦。」
宋青書話音未落,馮默之高亢的聲調已懶洋洋地插了進來。「宋師兄好為人師的毛病真是怎麼也改不了,」他面上掛著宋青書慣常見到的嘲諷之色走向他們二人,「我竟不知宋師兄如今自身難保居然還有這等閒情逸致,真不愧是我們的大師兄!」
宋青書心頭一沉,慢慢站起身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馮默之輕聲一笑,反問道:「宋師兄方才在瀑布下練了許久,你如今出劍之勢是快是慢、出劍之威是輕是重,你自己難道不明白?」
葉輕泉甫入武當對武學之道仍是一知半解可也聽出馮默之的那兩句話絕不是什麼好話,他忍不住轉頭去看宋青書,只見宋青書神情凝重面色青白彷彿正經受著無以倫比的苦痛。
「宋師兄自視甚高強自出頭,究竟傷在哪自己應該清楚。」葉輕泉能注意到的情況馮默之自然不會看不到,見宋青書面色著實難看他後面說的話也就不再句句帶刺。「氣海受損絕非小事,依我之見宋師兄日後還需多花點心思在內功上。既然是當大師兄的,總要坐牢了武當首座的位置方能服眾!」
「你胡說!」宋青書尚未來得及反應,葉輕泉已尖叫著跳起一拳揮向馮默之。「你妒忌我宋大哥!你胡說!」葉輕泉雖入門不久卻也明白武當功法「身與氣合氣與神合」究竟何意。他年紀幼小武功不高,哪裡打地到馮默之,急紅了眼只管一邊嚷著「你胡說!」一邊與馮默之糾纏氣急了連一口利齒也用了上來。馮默之被葉輕泉一口咬在胳膊上,面色一沉當即便使一招「撥雲瞻日」鎖住他的咽喉將幾乎吊在他身上的葉輕泉拋飛出去。
「輕泉!」宋青書忡怔著回神,急忙上前一步接住葉輕泉。宋青書的武藝遠在馮默之之上,這一撥一卸原本應是輕而易舉,此時卻是連退兩步才堪堪站穩。兩人隔著葉輕泉再次交手,宋青書已輸了一籌。
馮默之日思夜想打敗宋青書,可如今宋青書當真敗了心裡卻並不痛快,見他衣衫半濕一身單薄看起來孱弱無比的模樣不免多嘴一句:「你傷勢初癒本不該在瀑布下練劍,還是先去更衣吧。」若是以往宋青書從瀑布下出來那麼久,這身衣服早該被內力烘乾。
宋青書並不理會馮默之,他怔了片刻不由搖頭苦笑,隨手放下葉輕泉低斥道:「輕泉,別鬧!」
葉輕泉被馮默之掐地雙目通紅咳嗽連連,卻仍是扯著宋青書的袖口堅持。「宋大哥,他胡說!宋大哥……」
宋青書微微搖頭,伸出食指抵住葉輕泉的雙唇。「此事到此為止!一會你還要唸書,回去吧!」說完,竟連葉輕泉也不再理會,自行離開了太子坡。
【作者有話要說】
原創人物:武當弟子靈犀
【小劇場】
導演:元芳,你怎麼看?
青書:元芳?誰?
導演:青書啊,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也要常看電視啊!現在的年輕人啊,沒文化真可怕!
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