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柳暗花明的內功修習

一個月後,張松溪等人帶著兩船貨物以及三十萬兩白銀經海路順利返回武當。此次前往泉州行商獲利之巨令武當上下瞠目結舌,原本宋青書提議行商,張三豐與武當諸俠都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姑且一試,如今這錢來得這般容易大伙竟是猶在夢中一般。然而所謂錢是英雄膽,先不論武當上下對著這筆生平僅見的巨款心情如何,至少在賑濟災民方面武當的確是多了幾分底氣。

一直以來協助宋遠橋管理武當產業的陸岷更是精明強幹,宋遠橋才將那一船糧食半船布匹和三十萬兩白銀支到賬上,他已將安置災民的各項事務安排地妥妥當當。宋遠橋下山查看時,那些原本依附在武當山下朝不保夕的三萬災民的臉上此時已重又燃起了對新生活的熱切希望,每日兩頓稠粥管飽還給制了冬衣可算是衣食無憂,武當的管事又組織了人手搭建木屋安排他們過冬,並且許諾若是無處可去,來年亦可在武當繼續住下去,武當會安排大伙開墾荒田養活自己。方今亂世,如他們這等草民要想活下去便是甘願為奴為婢都未必如願,如今只要給武當派做佃戶便有一口安穩茶飯,更有何所求?更何況武當派張真人威名遠播,那些時常下山來幫他們幹活的武當弟子更是謙謙君子,遠甚朝廷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因而當陸岷問災民可願就此留在武當,竟是無一人不願。

武當派如今陸續收留的災民足有三萬餘人,宋遠橋雖掌管武當庶務卻也不可能人人都見過,因此他雖數次下山,卻因武當山上如他這般做道家打扮的災民們見了不少,也就不甚在意。然而這一次,他卻是被一名原本排著隊等施粥的災民給認了出來。這位淮西災民在洪水中失去了兒子兒媳,只有他和小孫女兒趴著門板逃生。一路流浪至湖北,若不是武當派收留早成餓殍。孫女兒年幼體弱大病一場,也是宋遠橋以內力護著她一口氣,又請了大夫這才把小命搶回來。那日見孫女兒轉醒,他只顧著抱著孫女兒喜極而泣,卻是忘了向宋遠橋致謝,待他醒過神來宋遠橋早已離去。如今見到陸岷陪著宋遠橋下山來,他急忙牽著孫女兒趕上幾步,重重地跪在宋遠橋的面前嘶聲道:「謝宋大俠救命之恩!謝武當派救命之恩!」說完,便深深地叩首下去。有他帶頭那些原本站在他身後的災民又跪了一群下去,跟著叩首齊聲致謝。如是一群傳一群,不一會武當山下竟是跪滿了災民,那兩句「謝宋大俠救命之恩!謝武當派救命之恩!」的呼聲更是響徹山間久久不散。

宋遠橋自行走江湖以來每年都要做上幾件驚天動地的好事,可謂是救民水火活人無數,這種被人以大禮致謝的場面也不知應付過凡幾。然而,如今日這般聲勢浩大的同心擁戴卻也是首次經歷,饒是宋遠橋江湖經驗老辣,此時也不免怔愣許久方才回神。他急忙上前一步,扶起領頭的那位滿臉溝壑的老丈道:「老丈,如今亂世求生,我等同是漢家血脈便該互相扶持又何需言謝?老丈,快請起!諸位,快請起!」陸岷見宋遠橋動情難抑,也隨之上前微笑著勸說了幾句人群這才緩緩散盡。如此萬民擁忱的場面,若是換了任何一個有志之士都難免沾沾自喜感歎一句「民心可用」,然而恂恂儒雅如宋遠橋卻是微紅著眼眶低聲道:「不知何時才能安享太平……」

陸岷不曾回答只轉口道:「如今武當有一船糧食和三十萬兩白銀支應,這攤子總算能維持下去。只是有一條,消息總比人腿更快。若是還有災民投奔,我們還要不要收留?」

「自然!」宋遠橋不假思索地回道,「但凡我們武當派還有一口飯吃,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

陸岷對宋遠橋的這個回答並不感到意外,只道:「武當上下也有兩年未曾裁製新衣,不知今年……」

提起這個,宋遠橋也不免老臉一紅。武當派每年所得弟子束?、香客的香油錢以及佃戶交租並不少,只是這些年黃河每每氾濫,要賑濟災民行俠仗義便免不得剋扣一下自己人。武林中人只當武當派家大業大,哪知他們不僅不富裕更加十分清貧。「給每人裁一身冬衣,師父兩身。」

陸岷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建言道:「賑濟災民之事千頭萬緒,不如先給武當弟子……」

「不必。」宋遠橋並不領情,大公無私地很。「此事還不急,當務之急是保災民們安全過了今年。」

「是!」陸岷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掩去了眼底對武當弟子的同情。等安置了災民再辦此事?只怕那時武當連一人做一雙鞋的銀子都未必能湊齊!

與陸岷分別後宋遠橋獨自一人回到山上,才行到滴水簷外便聽到一陣喧嘩,宋遠橋循著聲一路往前便見到馮默之正被幾名弟子簇擁著跪在山門外。

「如今你是求師父重新將你收錄門下,表情要誠懇、哀怨,哀怨你懂嗎?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燕山,你這教的不對嘛!馮師弟這表情,分明是悲憤啊!」

「我看也是!你們看看,這臉都黑了!怨毒啊!對師門心懷怨恨,大不敬!你就是瞪我我也這麼說!」

「你們別太過分了!」被折騰了許久的馮默之終於開口,音色沉鬱神色不善顯是強自忍耐。

「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我們可是看你孤苦伶仃,特地來陪你!」常飛雲語氣誠懇神色間卻全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馮默之心頭忿忿,早不知在肚裡將宋青書翻來覆去地罵了多少回,卻只是敢怒不敢言。

「小官人好大的脾氣!」生性詼諧的霍然故作一副女兒態靠在馮默之身邊捏著嗓子道,「既是英雄落難怎能沒有美人相伴?奴家定與馮郎生同寢死同穴!」

霍然的話音剛落,眾人便是一陣轟然大笑,站在不遠處的宋遠橋也忍俊不禁。他心知二師弟俞蓮舟對馮默之這個徒弟極為看重定會將其重新收錄門下,如今見門下弟子對馮默之仍舊親近並不因泉州之事記恨於他也是心中安慰。

「哎喲!敲鐘了!該開飯了。馮師弟,要不你先跪著?我們,待會再來看你!」原本擺著一副同生共死臉孔的霍然聽到鐘聲頓時躥了起來,才剛奔出幾步又忽然回頭。「接著!宋師兄交代了要好好照顧你!若是把你給餓壞了……」一隻饅頭「嗖」地一聲迎面飛來。「奴家,可是要心疼的!」他飛了個妖嬈媚眼過去與眾人一齊大笑數聲,運起輕功揚長而去。

「默之。」宋遠橋長歎一聲,走上前來。

「大師伯!」馮默之滿腹委屈,他歷經辛苦才說服爹爹允他重回武當,哪知回來後都沒見著師父的面就已在山門外跪了整整一晚,師兄弟們竟還耍猴般拿他取樂。

「你師父還在氣頭上,且等他氣消再說。」宋遠橋無奈道,「饅頭……」他強行抿了抿唇角掩去眼底的一絲促狹之意只正色道,「別浪費了!」

有此插曲宋遠橋並未立即回齋堂用膳,而是直接去到太子坡尋還在練功的宋青書。然而來到太子坡,宋遠橋卻不曾見到如常在瀑布下練劍的宋青書,只看到七弟莫聲谷猶似一頭獵食中的豹子般緊繃著身軀神色凝重地伏在岸邊,彷彿是在等候獵物出現隨時撲出給予致命一擊。宋遠橋心中怪異不禁走上前喊了一聲:「七弟,青書呢?」莫聲谷並未說話,只以目示意宋遠橋低頭看水下。宋遠橋順著莫聲谷的視線一低頭,便見著了宋青書。他的獨子宋青書此時正在水下,雙目緊閉盤膝而坐雙手結印沉在身前似在修煉武當內功心法。

「青書說在泉州那晚他被海沙幫的水鬼困住出不得水,不想因禍得福竟是在水下感覺到了內息運轉。」說到此處莫聲谷忽然抬頭望了宋遠橋一眼,神色複雜難言竟不知是喜是悲。習武之人修習內功本是逆天而行,運轉丹田之息貫通任督拓寬經脈,便好比洗經伐髓脫胎換骨,個中苦痛便是心性堅毅之人都難免走火入魔之憂,更何況青書還要多一層水下窒息之苦?「我勸不得他,只能替他護法。」

宋遠橋沉默許久,最終只出聲問道:「他下去多久了?」

「已經半個時辰了。」莫聲谷話音剛落,宋青書忽然睜開雙眼破水而出。莫聲谷見宋青書在水下憋地臉頰青紫咳嗽連連上半身趴在岸邊不住喘息竟是連上岸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心中憫然,幾乎要勸他放棄以這個辦法練習內功,只是勸說的話在唇邊轉了轉終究又嚥了回去。易地而處,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絕不放棄向武之心。

宋青書卻全不介懷身受苦痛,只歡喜地向宋遠橋與莫聲谷道:「爹爹、七叔,我在水下以玄武定入定修煉內功,我的內息非但沒有散反而比以往練功更為自如!」

宋遠橋滿肚子的武學精義哪裡不知這道理,昔年神雕俠楊過自幼在寒玉床上練內功,有寒玉床天生寒氣為阻一年抵得上平常修練的十年。宋青書在水下練功有水力為阻,雖傷了氣海卻可使內息散地更慢一些,與那寒玉床可說是異曲同工。只是水下練功危機重重,若是不慎走火入魔,性命都只在旦夕之間。宋青書是他獨生愛子,若不是逼不得已宋遠橋並不願他冒此風險故而才將此節隱去未提。不想宋青書誤打誤撞自己找到了辦法,宋遠橋見宋青書神情欣然便知已無法再阻止他,沉吟片刻後認命道:「修煉內功最忌貪功冒進,水下練功更是危機四伏,稍有疏忽便是性命之憂。你每次練功都必須有人從旁護法,練功當循序漸進不可急躁,明白嗎?」說到最後一句時神色大為凝重,已是聲色俱厲。

宋青書如何會違背宋遠橋的意願,當下連聲稱是。

此事說定宋遠橋也不復贅言,只改口問起了馮默之。「常飛雲等人去擾馮默之是你的意思?」

「爹爹碰著他們了?」宋青書輕輕一笑雙臂一撐躍上岸來,輕描淡寫地道,「是我的意思。」

宋遠橋眉頭一皺仍是那句老生常談。「青書,你是做大師兄的!」

「爹爹安心,他們行事自有分寸。」宋青書隨手解開髮帶拿起擺在一邊的汗巾擦乾長髮,「此事本就是做給二叔看的,二叔若是不想認馮師弟也不會令他『跪在外頭,不准起身』。馮師弟心高氣傲只有讓他吃點苦頭,二叔才好心軟。況且泉州一戰不少弟子受傷,男兒心性光明磊落快意恩仇,不若讓他們就此出了這口氣,也好過將來再與馮師弟心存芥蒂影響師門情誼。」

宋遠橋不善權謀更厭惡凡事算計,因而雖明知宋青書的做法的確有效卻仍是略帶不滿言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七弟……七弟?」宋遠橋連喚兩聲這才將莫聲谷叫回神不由關切,「可是病了?」

莫聲谷臉頰微紅,急忙將粘在宋青書身上的眼神狠狠扯回來做致虛守靜狀老老實實地道:「近日心神不定,明日青書練功護法恐要勞煩旁人。」若是讓大師哥知曉自己對著他的獨生愛子肖想未來媳婦,那便只有一死以謝了,還是暫且分開一些時日吧。

莫聲谷的這個借口宋遠橋與宋青書都不疑有他,宋遠橋沉吟片刻後道:「近日大伙都忙於安置災民,唯有六弟尚算清閒。明日起,我讓六弟陪你練功。」

「那便麻煩六叔了。」宋青書微微一笑,心道:正愁沒有機會與六叔好好分說何謂夫妻之道,六叔與紀曉芙的婚約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創人物:武當弟子吳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