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滅絕師太親上武當

宋青書在靜室裡跪了一天一夜,非但沒有認錯更加連明湛端來的膳食都不肯動上一筷。宋遠橋深恨宋青書行事卑鄙,聽聞明湛來報宋青書一連跪了十幾個時辰水米不沾,也只是冷哼著道:「既是如此,便不用送了!」明湛眉心一抽低聲稱是,轉臉就把這父子倆的情況告知了莫聲谷。

宋遠橋與宋青書前夜爭執莫聲谷就在門外聽地分明,他雖驚駭於宋青書行事之荒唐,卻又萬分困惑他這麼做的緣由。這些年他與宋青書朝夕相處,雖也明白這個師侄確如宋遠橋所言爭強好勝,可卻生來純孝素無劣行,他與紀曉芙從未謀面,如何會無緣無故陷害於她?再想到那天六哥走後宋青書與他說起的情之一字以及紀曉芙屢次拖延婚期之事,他對紀曉芙的清白亦有了少許懷疑。也許,青書所言非虛,只是用錯了方法?只是若是信了青書所言,六哥的婚事難免教人憂心,正是懷著這樣矛盾的心情莫聲谷來到了靜室,想找宋青書問個清楚。誰料才剛走到靜室外,裡面已有人聲傳出。

「當初是誰大言不慚說自己不要機會?現下又如何?這才過了多久這麼快就風水輪流轉了?」

聽到馮默之明顯冷嘲的語調,莫聲谷不禁微惱地暗自皺眉。觀馮默之平日言行,豈不是比青書更為爭強好勝得勢不饒人?才剛重入武當門下就已故態復萌冒犯師兄,這武當的門規他心中到底記得多少?宋遠橋本非長於謀算之人,當初對宋青書故意讓師弟們為難馮默之的事就已頗為不滿,得知他有偽造書信陷害他人的劣行之後,便由此及彼地推斷到,他為難馮默之的真正原因恐怕不是要讓俞蓮舟心軟而是攜私報復。從表面看這樣的推斷並無破綻,然而莫聲谷卻是早已從方振武處知曉,馮默之在山下一跪原就是靠青書的指點。便是莫聲谷不喜馮默之為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馮默之於習武之道極有天分,而他又與青書向來不睦,若是青書當真是那等爭鋒善妒之人,又何苦讓馮默之重列武當門牆給自己找不痛快?這些年,青書對馮默之處處忍讓,莫聲谷不信那是因為青書無能,那便只有一個可能。留著馮默之,原就是青書在磨練自己的胸襟。這樣的一個師侄,如何會是那等造謠生事陷害他人的卑劣之徒?似是要證明莫聲谷所料不錯,馮默之的下一句問話立時便顯出了他真正的心意來。

「宋師兄,你什麼都不肯說讓我怎麼幫你?」

一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宋青書沉默許久終於言道:「這件事,誰也幫不了我!」此時已近傍晚天幕低垂,宋青書獨自跪了一日之久又滴水未沾說話時已然微微氣促。他說完這句停頓了片刻才又低聲續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走吧!」

馮默之充耳不聞,反而走到宋青書的身前蹲下,雙手托著腮滿是疑惑地道:「你平時乖地就跟牽線木偶一般,這次做錯了什麼?便是為了先斬後奏賒購茶葉之事,也不用這麼罰你吧?更何況你是治好三師叔的大功臣,究竟是何等大錯,連這麼大的功勞背在身上,也不能功過相抵?」

宋青書心中一痛,竟又想到了前一晚爹爹宋遠橋的咄咄逼問。他原以為治好三叔爹爹會高興,賑濟災民太師父會高興,使馮默之重回武當二叔會高興,他的武功不廢三叔會高興,不想爹爹卻只當他是爭強好勝不能容人。「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

「宋師兄,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馮默之無奈地道。

「滾!」宋青書猛然睜開眼厲聲怒喝。

馮默之被宋青書唬地一跳,他生性高傲如何受得住宋青書的冷語,當下冷笑著道:「好!好!你既然不願領情,我也樂得清靜!」大步衝到門口,又忍不下氣轉過頭來怒吼,「宋青書,你有本事就接著絕食!絕!我看你爹會不會心軟!」「砰」地一聲狠狠摔上大門,才剛走出兩步馮默之便見著了正站在門外的莫聲谷。他雖心頭忿忿卻不會忘了規矩,當下整理儀容從容施禮道:「見過七師叔!」

莫聲谷怔了片刻才緩緩回神,神不守舍地應道:「哦,免禮。」頓了頓,又神色恍惚地補充,「青書……他心裡不痛快得罪了你,你莫放在心上。」

做長輩的向晚輩賠罪,便是代人受過馮默之又如何受得起?他驚駭不已地退後幾步,趕忙躬身回道:「七師叔且安心,宋師兄於我有莫大恩德,我自是體諒的。」

莫聲谷欣慰地歎了口氣,卻終是沒有進去看宋青書,他知道他也應該問不出什麼來了。那一晚,宋青書仍然沒有向宋遠橋低頭請罪。

昏昏沉沉地跪到第二日,才過了早課不久,真武大殿上忽然傳來了悠長的鐘響。宋青書熟知武當規矩心知三聲鐘響意在迎客,必然有貴客蒞臨武當。只是來人究竟是誰,宋青書卻是一無所知。不多時房門悄悄地被人推開,是明湛鬼鬼祟祟地閃了進來。雖然宋遠橋早吩咐了不准給宋青書送食物,明湛卻仍是偷偷帶了饅頭過來。「宋師兄,好歹吃點東西吧!師父還沒消氣呢!」

宋青書冷著臉不看明湛遞來的饅頭,只問道:「是誰來了?」

眼見宋青書仍在與父親賭氣不肯進食,明湛也頗為無奈,回道:「是峨嵋派的滅絕師太和她的弟子靜玄師太。」

「滅絕師太如何會來武當?」聽到明湛這麼說,宋青書心頭不由一驚,滅絕師太為人孤僻,他還記得上一世五叔五嬸過世之後她從未踏足武當一步。

「這個我也不知情。太師父如今仍在閉關,師父和幾位師叔都已在紫霄殿內恭迎。」明湛對於滅絕師太突然到訪也是一頭霧水。近日武當並無大事發生,滅絕師太自恃身份又如何會親舉玉趾?

一定是紀曉芙死了!明湛仍鬧不明白的事宋青書卻已猜到原委。上一世他並未傷了氣海,太師父也不曾致信峨嵋求取九花玉露丸,故而紀曉芙死後她只在江湖中傳出訊息,卻不曾派人向身為紀曉芙未婚夫的六叔解釋一字半句。可這一世她既然拒絕了贈予九花玉露丸,那麼對六叔就再不能如此敷衍了事,否則峨嵋派與武當派的面上便不好看了。「不行,我得去!」宋青書喃喃道,絕不能讓滅絕老尼以謊言欺騙六叔!他右手一撐地面左腿支起半個身體,然而還不等他起身膝蓋處忽然傳來一陣酸麻又跌了回去。

「小心!」明湛急忙扶住他,使他免於五體投地。「宋師兄,師父一早交代了若是你不肯認錯,絕不准你離開靜室半步!」

「我、沒、錯!」宋青書怒瞪著明湛一字一頓地言道。

「你呀,還是先把饅頭吃了,等師父見過滅絕師太,再好好向他賠個不是。聽話!」明湛如看著任性孩童般無奈地望住宋青書,拉起他的手將那個饅頭強塞進他掌中。「我先走了,重任在身,還要幫師父招呼貴客!」

宋青書在明湛走後默默地收緊五指將那只饅頭捏成一團,他深深吸過兩口氣勸告自己已經惹得一身麻煩不如就此不理,反正將來六叔也是要娶楊不悔的,還夫妻恩愛地很。可卻終究壓不下心頭這把火,忽然揚手將麵團狠狠砸向面前懸著八卦圖,還是不解氣,又猛躥起身踹翻了面前的供桌,供桌上的銅製香爐當場倒了下來發出老大的一記聲響。

「什麼事?宋師兄?」守在門外的兩名道童同時驚呼剛想入靜室查看情況,靜室的大門已「砰」地一聲被宋青書一腳踢開。望著一臉怒色幾要擇人而噬的宋青書自房內緩步走出,兩名道童不禁駭然隔了許久方戰戰兢兢地道:「宋師兄,代掌門交代了……」

「代掌門若有責罰,我一力承擔!」宋青書在靜室跪了一天兩夜又滴水未進,精神極為倦怠,平日裡如傅粉般白皙精緻的臉孔如今看來只餘慘淡憔悴,唯有那雙蘊著怒火的雙眸仍燃著永不熄滅的勃勃生機。

兩名道童眼睜睜地看著宋青書揚長而去竟不敢阻攔。

宋青書快步趕回自己的齋堂,拿出一個信封裁開信口,在信封上寫上「宋青書親啟」幾個字又隨手拿了幾張教習先生佈置給他的詩文功課折了兩下塞進信封,匆匆向紫霄殿走去。才剛走到殿外便見明湛端了茶點準備送進去。「明湛!」宋青書急忙喚住他。

明湛見到宋青書出現在此嚇了一跳,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嚷:「你……宋師兄,你膽子也太大了!」

宋青書並不回應,只笑了笑順勢接過他手中的茶盤。「我去送!」一邊說一邊覺得腹中飢餓順手捏了兩塊點心塞進嘴裡,又將點心重新擺放了一番教人看不出來曾被偷食。

明湛心知攔不住他,望著他的背影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死道友不死貧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宋青書推門而入,一眼便見著了穿一身灰色道袍手拿拂塵的滅絕師太。此時的滅絕師太雖已年過四旬,卻因內功深厚兩鬢並未染霜,容貌算得甚美,但兩條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變得極是詭異,幾乎有點像是戲台上的吊死鬼,再加上她生性孤僻嚴肅不苟言笑,更教人不敢親近。滅絕師太的武功修為宋青書於上一世便已知之甚深,對她狠辣高傲的本性更是深有感觸,當下斂聲屏氣乖乖地將茶點送上。送茶點的道童轉眼就換了一個,宋遠橋如何不知又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兒子,然而宋青書進殿送上茶點後便已搶先向滅絕師太單膝下跪,抱拳行禮道:「武當宋青書見過峨嵋派掌門!恭祝師太道心清明、福壽綿長!」

滅絕師太雖個性孤僻卻並非愚鈍之人,冷眼一掃神色不快的宋遠橋,當下便明白到宋青書出現在此絕非宋遠橋本意,也不令宋青書起身只似笑非笑地道:「這位便是宋大俠愛子?如此伶俐,宋大俠當真好家教!」她觀宋青書面相浮華花言巧語實非良才美質,不知張三豐為何竟願為了他向峨嵋低頭求取九花玉露丸,想是張三豐老邁昏聵宥於親情識人不清。

事已至此,宋遠橋也不好當面呵斥宋青書,只歎著氣道:「小兒頑劣,讓師太見笑了。」

滅絕師太輕哼一聲並不多言,仍不令宋青書起身。宋青書並不尷尬仍恭恭敬敬地跪著,他深知滅絕師太不喜巧言令色之徒,他突然出現又口出獻媚之詞,滅絕師太定然不快。然而若非如此,送上茶點他仍得離開,可他想要的卻是留下。果然,不等滅絕師太擺過威風,七叔莫聲谷已然看不過眼,揚聲道:「青書,站到我身邊來!」

「是!」宋青書仍是規規矩矩地向滅絕師太再施一禮,這才心滿意足地站到莫聲谷身側。

宋遠橋惱怒地瞪了宋青書一眼,此時終究不便教子,因而只客氣地向滅絕師太問道:「不知師太此行可有賜教?」

滅絕師太看了一眼宋遠橋又看了一眼殷梨亭,開口道:「我此來武當為的是劣徒紀曉芙之事。」

「紀姑娘有消息了?」殷梨亭聞言也不顧幾位師兄在場,當下揚聲大叫。

滅絕師太頗有遺憾地望了殷梨亭一眼,也不怪罪他無禮只恨聲道:「曉芙為保清白已被魔教楊逍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