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紀曉芙之死

「什麼?」殷梨亭如遭雷擊,才剛站起身,全體的力氣又好似突然消失,腳下一個趔趄跌坐了回去。只見他那張俊秀的臉孔慘白如紙又陡然轉為通紅,喉間動得一動竟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六弟!」

「六哥!」

「六叔!」

武當諸俠與宋青書見狀頓時一擁而上,宋遠橋在眾人之中武功最高,率先衝到殷梨亭身邊接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伸出三根手指剛搭住他的脈搏,當即發覺殷梨亭因心神激盪之故,內息散亂在奇經八脈中四處遊走衝撞,若不及時調息恐有走火入魔之患。宋遠橋將右掌抵在殷梨亭背心,將一身內力源源不住地注入他體內,高聲喝道:「六弟,快快調息!」

殷梨亭卻是充耳不聞,只固執地望著滅絕師太勉力言道:「紀姑娘怎麼會死?……楊逍?那楊逍為何這麼狠心?」他氣力不濟只兩三句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氣喘吁吁,眼底閃爍著的淚光更顯可憐可憫。

侍立在滅絕身側的靜玄師太見殷梨亭慟哭流涕心神不守也是一陣憫然,親眼所見殷六俠對紀曉芙一往情深,知她身死竟傷心至此,而峨嵋派竟仍要以謊言相欺不免有些慚愧。然而她雖心知紀曉芙的真正死因,卻斷無以下犯上當眾揭發師父謊言的道理,只得無奈地轉過臉去不忍再看。滅絕師太生性高傲不屑俗務,為保峨嵋清譽撒這彌天大謊已屬無奈,殷梨亭要問詳情她怎肯多言,只冷淡地回道:「你只需記著殺曉芙的正是魔教楊逍!」語音淒厲彷彿蘊著無限恨意,令人聽之生寒。言罷她也不多做逗留,起身令靜玄隨她離開。

「師太且慢!」宋青書急忙衝上前擋住大門厲聲言道,「借問一句,紀師姑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為楊逍所害?那魔頭所使兵器為何?」宋遠橋想到那封書信便知,宋青書如此刨根問底仍是不信紀曉芙為人,想上前阻止又聽得他言道,「他日我武當上下為紀師姑報仇雪恨,也要那賊子死地心服口服!」宋遠橋剛舉起的步子又收了回來,若是紀曉芙當真為楊逍所害,為她報仇雪恨卻是義不容辭。宋青書見滅絕面色踟躕,又急忙補充道,「師太可有何難言之隱?紀師姑乃師太得意愛徒,她既是為保清白死於楊逍之手,師太難道不想親眼見到她的未婚夫為她報仇嗎?」

滅絕神色數變,只慢慢道:「以你六叔的武功遠非楊逍的對手,何必自尋死路?」

滅絕如此輕視武當,武當諸俠俱是不忿。宋青書卻是昂然道:「師太此言差矣!正所謂道之所在,雖千萬人而吾往矣!大丈夫頂天立地,既是道之所在,雖九死而無悔!我六叔的武功不如他,還有我爹爹;便是我爹爹的武功也不如他,還有我太師父!這等悖人倫綱常、逼//奸婦人的禽獸淫//徒人人得而誅之!」

滅絕聽聞宋青書此言不禁悚然動容,對他亦不如方纔那般厭惡。她心知宋青書所言已是字字句句佔盡上風,她再不能推諉掩飾,閉目沉思許久終是輕聲道:「一個月之前,我與門下弟子在蝴蝶谷外見著了曉芙。她臨終所言是那魔頭楊逍糾纏於她,她以死抵抗,那魔頭惱羞成怒竟一掌打死了她!」

「師太此言當真?」殷梨亭竟在此時猛撲上前,「曉芙妹子、曉芙妹子是……為了保住清白才……她何苦?她何苦?我情願……」他心中巨慟竟連「曉芙妹子」這等私下裡的親暱稱呼都隨口說了出來,雙目赤紅幾欲淚血。

「自然是真。」滅絕師太朗聲道。

殷梨亭失聲痛哭,其餘武當諸俠亦是神色黯淡。宋青書也是一臉沉凝,許久才低聲道:「不知……紀師姑如今葬在何處?我六叔必然是要親自前往祭拜。」

滅絕被宋青書問地一愣,當日她一掌打死紀曉芙之後深恨紀曉芙勾結魔教背叛師門,只急著追殺她與楊逍的孽種,如何還顧得上紀曉芙的屍身?如今想來她既然沒找到那孽種,那孽種必然會回來找母親,應會為紀曉芙掘一處墳塋才是。她遲疑了片刻才回道:「就在蝴蝶谷外。」

滅絕話音剛落,宋青書的面上竟忽然浮現出一抹極為詭異的笑容。滅絕心下一驚,出於武林高手察覺危險的本能幾乎要當場暴起將他一掌擊斃,但她終究忍耐了下來,耳邊只聽得宋青書以一種說不清味道的語調緩緩言道:「師太有所不知,兩個月前,晚輩也曾收到一封自蝴蝶谷寄來的書信。寄信之人師太也識得,正是我五叔的獨生愛子張無忌!無忌師弟因身重玄冥神掌寒毒在蝴蝶谷求醫已有兩年之久,這兩年中我們常有書信往來,而這一封書信晚輩更是一字、一句都不敢或忘!」宋青書慢慢地自襟口抽出那個信封舉在手上,信封上寫的正是「宋青書親啟」幾個字。

宋遠橋一眼便認出了這封書信同樣是偽造,並且連字跡都不曾改動,他心中惱怒萬分,手上「喀啦」一聲已將手扶著的一處桌角捏成齏粉。欲上前阻止宋青書,莫聲谷竟忽然閃身到他身側用力摁住他的手腕緩緩搖頭。莫聲谷同樣不懂為何宋青書會對紀曉芙的死如此不依不饒,畢竟死者為大,即便她身前確有行差踏錯也已以死洗刷,活著的人該懂得為死者諱。然而,宋青書一向循規蹈矩,對宋遠橋更是從無違逆,他如此堅持必然有他的道理。與宋青書相處多年,莫聲谷相信以師侄的品性不會當真做出有失武當顏面之事,他願意信任他、給他這個機會。宋遠橋與莫聲谷只這一點時間的糾纏,宋青書已然說出了對武當上下可謂是駭人聽聞的大秘密,令眾人都忘了反應。

「武當宋師兄親啟,無忌在蝴蝶谷一切安好,請太師父和眾位師伯師叔勿念。胡神醫言道,無忌體內寒毒已被壓制,不日便可返回武當與太師父和眾位師伯師叔團聚。宋師兄,有件事無忌卻是不知當講不當講。數日前,無忌在蝴蝶谷外見著了峨嵋派紀師姑,與她同行的還有一名年方八//九的小女童。那小女童姓楊名不悔,乃是紀師姑親女!紀師姑與殷六叔訂有婚約,此事無忌不知當如何處置,只能告知宋師兄,請師兄拿個主意!武當張無忌頓首。」宋青書仍舉著那封書信目光炯炯地望著滅絕師太,冷聲言道,「不知滅絕師太如何解釋?楊不悔?當真好名字!紀師姑究竟是為保清白而死,還是雖死亦不悔將清白給了楊逍?」

滅絕的面色忽青忽白,片刻後她手中拂塵一揚,銀絲鼓勁挺直,就似一柄花槍般向宋青書刺去。

「師太!」

「青書!」

武當諸俠同聲大叫,心道滅絕竟要殺人滅口,卻是救之不及。然而滅絕自恃身份,並非會使那宵小行徑之人。那千絲萬縷柔若垂柳的拂塵銀絲由滅絕內力灌注根根堅硬如鐵針,只直刺向宋青書手中書信,將那封書信震地粉碎!「小子無禮,竟敢毀我峨嵋清譽!」滅絕怒道。

宋青書驚魂甫定卻仍是寸步不讓,他以指拭過頰邊被拂塵掃過時留下的血痕,將傷處留下的一點血跡慢慢舔淨,嘴角擒著的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容,看起來當真是妖異又狠毒。「師太毀得了書信,又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宋青書此言已是無禮至極,武當諸俠神色微動卻都不曾出言呵斥,方才滅絕師太毀信之舉已顯心虛。至於生性單純稚弱的殷梨亭早已六神無主,若非俞蓮舟牢牢看顧,怕是早已崩潰痛哭奪門而出。「師太既然一口咬定紀師姑是為保清白而死,而我師弟又言之鑿鑿紀師姑早已委身他人誕下一女,幸而紀師姑屍身猶在!只要起出她的墳塋,請仵作驗屍,紀師姑生前是否仍是處子之身,一查便知!倘若的確是青書信口雌黃冤枉了紀師姑,青書便在天下英雄面前自刎,向紀師姑向峨嵋派謝罪!不知,師太敢不敢答允?」

被一個晚輩當著眾人的面,如此咄咄逼人地逼到面上來而自己卻是啞口無言,滅絕師太也是生平首次,她雙手發顫許久才穩下來緩緩言道:「殷六俠,劣徒紀曉芙之事,峨嵋派必然給你個交代!」頓了頓又森然道,「宋大俠當真好家教!」這句話滅絕第二次說來已從方纔的不屑轉為憤怒。言罷,忽然揚起手腕乾脆利落地給了宋青書一個耳光。宋青書被這一記耳光打地一個踉蹌狠摔在地,一張口噴出血來,頰邊的半邊牙齒都微微鬆動。

「青書!」莫聲谷急忙鬆開宋遠橋疾步上前扶起宋青書,只見他半邊臉頰紅腫頰上五指宛然。莫聲谷輕輕撫了一陣不由恨聲道:「滅絕師太,好辣的手段!」音色冷冽已是圭怒。

至於滅絕師太,早已無顏留在武當,拎起徒弟飄然遠去。

宋青書苦澀地笑笑,這一耳光他看得分明偏偏躲不開,滅絕師太的武功果然已是登峰造極。抬手揉揉那半邊臉頰,臉頰早已麻木只是觸感滾燙,他也不在意這點小傷,只拉住跪在地上正一心收集書信碎片的殷梨亭輕聲道:「六叔,這書信是假的!」

「假的?」殷梨亭呆了一陣,忽然如瘋了一般緊緊握住宋青書雙臂。「你騙我的?曉芙妹子沒有與他人生女?你騙我的是不是?曉芙妹子的確是為保清白而死?」

殷梨亭神智昏昏不知輕重只將宋青書的雙臂捏地卡卡作響,宋青書暗暗咬了一下唇,也不掙扎只柔聲道:「六叔以為呢?」

殷梨亭的雙眸又黯淡了下去,慢慢鬆開雙手失魂落魄地言道:「信是假的,事卻是真的。」

宋青書卻在此時反手握住了殷梨亭的雙手輕聲道:「侄兒是在大都見著了紀師姑和她的女兒不悔。知道真相後,我便請她寫一封退婚書給你……」

「就是那封……」殷梨亭低聲喃喃。

宋青書飛快地抬頭望了宋遠橋一眼,斬釘截鐵地道:「對!就是那封!不想六叔一直不信,更想不到紀師姑這麼快就……紀師姑與那楊逍的情意,侄兒一無所知不便置喙,可是對六叔與她的婚約……六叔,恕侄兒直言,紀曉芙生性放蕩水性楊花絕非良配!」

「不可能!不可能!」殷梨亭忽然爆發猛然掀翻了宋青書,好在武當諸俠早有準備第一時間將他扶住。「曉芙妹子……紀曉芙……我與她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為何這樣對我?為何?!」殷梨亭大叫一聲,雙手掩面衝出門去。

「六叔!六叔!」宋青書連忙跳起來追了出去,莫聲谷緊隨其後也追了出去。

剩下的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一直在紫霄殿內呆立許久都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