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計賺鷹嘴崖

半個時辰後,馮默之給宋青書送來了一套自白蓮教一名隊長身上剝下來的鎧甲。「宋師兄,我已抽調了五十名民壯換上白蓮教弟子的鎧甲,常師兄、方師兄、吳師兄都說要隨你同去,所以我又抽了十多名武當弟子湊數。」

「知道了。」宋青書換上鎧甲走了出去,那些偽裝成白蓮教弟子要與他一同去詐開鷹嘴崖的武當弟子與民壯早已等在營帳之外。

宋青書走向那些武當弟子與民壯,一一檢閱他們的裝束打扮可有破綻,耳邊只聽得馮默之喋喋不休地邀功:「我讓大伙在身上和臉上都塗了泥灰,兵器也特地挑了一些破損的,還找了幾個受傷的民壯,這樣才像是被追殺地屁滾尿流的敗軍嘛!」頓了頓,又意猶未盡地發問,「宋師兄,你說我還要不要找幾個重傷的白蓮教弟子讓你們一起帶走,看上去更逼真呢?」

「被追殺地屁滾尿流」的宋青書忍無可忍地打斷他道:「那羅木恩可說了些什麼?」

「哦,沒什麼要緊的,彌勒宗、摩尼宗與白蓮宗各自為政,除了幾個領軍的首領的名姓,那羅木恩也說不出什麼來。就是大罵宋師兄你奸猾似鬼、心狠手辣、不得好死之類的。」馮默之無趣地道,顯然對羅木恩罵人的本事十分不滿。

「你就沒跟他一塊罵我兩句?」宋青書轉過頭,似笑非笑地望住馮默之。

馮默之大義凜然地回道:「就算要罵也該回去之後跟師兄弟們一起罵,當著那些白蓮教弟子的面,未免太不給宋師兄面子了!」見宋青書無言地望著他,馮默之又補充了一句。「王顯忠生前卻是曾交代過,要羅木恩告知把守鷹嘴崖和天門崖的兩宗派弟子,此次明教存亡全著落在宋師兄身上,讓他們若是見到了宋師兄,殺無赦!」

宋青書眉毛微揚,撇過臉輕笑著道:「我算是什麼人物?此次圍攻光明頂,六大派的軍師卻是鮮於掌門!」

馮默之對宋青書的謙辭不予置評,只改口問道:「白蓮教的那四百多人如何處置?」

「王顯忠已交給了少林派的空聞禪師,這些白蓮教弟子卻是我武當的俘虜,如何處置也該由我武當說了算。」宋青書理所當然地言道,「你先找人把他們看管起來,不准給他們食水。如果還有人敢罵我……」

「我就讓他們省著點力氣,細水長流慢慢罵!」馮默之表情輕快地回道。

宋青書伸手揉揉額角,按捺住額頭爆裂的青筋,努力以淡然的口氣繼續話題。「我走後,武當民壯便由你轄制,一旦看到鷹嘴崖燃起煙花便可揮軍攻入!」宋青書這一路與馮默之邊談邊走,剛轉到最後一排竟發現七叔莫聲谷也赫然在列。「七叔?」

馮默之也吃了一驚,連忙撇清。「這不是我的意思!」

「你還調派不動我這個師叔!」莫聲谷冷冷地言道,揮手示意他滾遠。宋青書一心傳授他兵法戰陣的本事,這馮默之卻偏偏以激怒宋青書為樂,莫聲谷對馮默之實有幾分看不慣。

「七叔也想跟我們一起去鷹嘴崖?」宋青書隨莫聲谷走開兩步才出聲發問。

「你這計策太險,你爹爹不放心。」莫聲谷見宋青書的手腕上仍戴著那對精鐵護腕,便伸手將它們取了下來。「戰陣之上,生死一線,還戴著這個做什麼?」

宋青書心頭一暖,低笑著道:「七叔有令,侄兒怎敢不從?」他這一整年都戴著這對護腕,別的不提,腕力卻是大有增長,使劍比以往更快了幾分。

莫聲谷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當下便揭穿他的謊言。「剛到的那一日卻又不見你戴著?」

宋青書略一怔便想起莫聲谷說的是他們與幾個武當弟子一起喝酒的那一晚,不禁笑道:「那天壓著幾個師弟沐浴,侄兒也是不想他們多問。」

「青書,你總是有理!」莫聲谷無奈地道。

宋青書不由沉默。

「你與默之方纔的話我都聽到啦!」莫聲谷歎著氣續道,「能救下白蓮教的弟子,王兄弟九泉之下也會謝你。」

「七叔明白就好。」宋青書垂著頭,低低地應了一句。

「可是青書,你爹爹和我卻總希望你能做地更好,希望你不傷仁德忠義兩全。」莫聲谷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言道。宋青書是他大師哥的命根子,是他的侄兒兼得意弟子,是武當第三代掌門,大師哥不希望見著宋青書殺戮過甚有傷陰德,他亦不想宋青書過分用計以致心性有偏。

宋青書低歎一聲,緩緩言道:「七叔未免強人所難。」

莫聲谷也知這個話題一時半刻誰也說服不了誰,便乾脆放了下來,只道:「出發吧!別耽擱了正事!」

許是宋青書帶領的這些武當弟子與民壯裝扮地很是到位,灰頭土臉的隊長、受傷呻//吟的士卒,讓人一望便知是敗軍之相。又許是王顯忠兵敗的消息過於駭人聽聞,負責把守鷹嘴崖的彌勒宗弟子竟只寥寥問了幾句,便引著他們去見此次彌勒宗領軍主帥朱元璋。宋青書等人一路隨著守崖的士卒來到鷹嘴崖東側主帥的營帳外,通報過後營帳內走出來一名方面大耳的將官,將他們掃了一眼後便道:「你們誰是隊長?朱將軍令你們隊長進來回話!」

不等宋青書答話,莫聲谷已衝上前來怒道:「朱將軍這是何意?為何只見我們隊長不見我等?莫不是不想出兵,想殺人滅口不成?」

莫聲谷話音剛落,其餘武當弟子與民壯也高聲鼓噪起來,吵嚷著要同見朱元璋。

「七哥!不得無禮!」宋青書急忙高喝一聲,向那名將官賠笑道:「將軍海涵!莫七原是我在家鄉的兄弟,我們這一隊人俱是同鄉,情同手足必要同生共死!」

那將官眉間動得一動便聽明白了宋青書言語間的威脅之意,他也不惱反而以為唯有這般心計之人,才能在敗軍之中全須全尾地逃了出來,還能帶上自己的兄弟。他要求宋青書一人去見朱元璋原就是試探之意,敗部殘餘必然猶如驚弓之鳥,是絕不會輕易離開隊伍單獨行動的。若是宋青書聽他命令單獨一人去見朱元璋,他反而還要懷疑此人身份。那將官略一沉吟,便道:「既是如此,你便選幾個口齒伶俐的同伴與你同見朱將軍,落日崖的事朱將軍還要問你們話。」

「多謝將軍!」宋青書喜道,當即點上莫聲谷、常飛雲、方振武、吳燕山、溫知行五人與他一同進入朱元璋的營帳。

六人才入得大帳便將坐在几案之後的朱元璋看了個滿眼,只見他身上穿著一身銀色鎧甲,披著紅色披風。相貌生得十分醜陋,下巴向前挑出,猶如一柄鐵鏟,臉上凹凹凸凸甚多瘢痕黑痣,雙目深陷,炯炯有神。

那是宋青書與朱元璋這兩位推翻元廷的大英雄生平首次相見,他們二人一個極俊一個極醜,一個出世一個入世,唯一的共通之處便是同有驅除韃虜,救世濟民之心。後世無數史學家文學家將這次的相見描寫地波瀾壯闊風雲際會,讓人讀來便覺熱血沸騰。而事實卻是,宋青書帶著武當一干人等才向朱元璋行過禮,便已跪地大哭:「朱將軍,我們王將軍敗了!」

朱元璋神色不變,也不令宋青書等人起身,只端坐在几案之後令道:「且將此事一一道來!」朱元璋出身貧苦,這人上人的架子卻是端地十足。

「是!」宋青書哽咽著應了一聲,將落日崖一戰的始末交代給了朱元璋,只是這主角卻是從武當弟子、武當民壯換成了華山弟子、華山民壯,將華山派的鮮於掌門更是吹捧地英明神武猶如武侯再世。「……我們隨著羅木恩羅參將一路向東來鷹嘴崖求援,哪知那鮮於通……好生狠毒!早在路上暗下埋伏要將我等全殲,我見勢不妙帶著弟兄們躲入山林,直到日落之後才逃了出來……如今我白蓮宗尚有三百弟兄在落日崖苦苦拒敵,請朱將軍盡快出兵,救救我白蓮宗的弟兄啊!」

宋青書話音方落,那個方面大耳的將官悄悄地走進營帳。朱元璋抬眼望他,卻見他不動聲色地略一點頭。原來那將官方才在營帳之外也向那些被宋青書留在帳外的武當弟子詢問落日崖的戰況,兩廂核對見無破綻,這才信了宋青書。朱元璋聽鮮於通用兵如此神勇,再也坐不住,急忙令道:「湯和,速去請徐達、常遇春前來議事!」

「是!」那方面大耳的將官應了一聲,急忙走了出去。原來他就是朱元璋最為親信的手下湯和,而負責領兵把守東西兩崖的則是徐達與常遇春。

不多時,營帳中又進來兩個同著銀色鎧甲紅色披風的將官,年紀略輕的那個生得氣概軒昂正是負責把守西崖的徐達,另一個滿臉虯髯的壯年大漢正是常遇春。朱元璋對這兩人十分客氣,當下從几案後走了下來,與他們寒暄幾句,任由徐達將宋青書又好生審問了一番。徐達將宋青書所說與軍中斥候的打探所得一一核對,也挑不出宋青書的破綻來。

宋青書又言之鑿鑿地道:「我們王將軍殷殷囑咐,那鮮於通用兵了得,明教存亡全著落在此人身上!諸位將軍若是在戰陣之上遇著了他,殺無赦!」只聽得徐達與常遇春俱是面色沉凝。

宋青書見徐達與常遇春俱不言聲又是連聲哭求:「請將軍盡快出兵!請將軍盡快出兵!」

朱元璋卻不理會,只向徐達與常遇春言道:「想不到六大派之中也出了這等會用兵的人物,我彌勒宗統共才一千五百名弟子,鷹嘴崖天險難破,任那鮮於通有通天本領也難過我們這一關。可若是出兵救援,勝負卻是難料。事到如今,明教存亡遠勝一切!」

白蓮宗弟子死戰盡沒,而彌勒宗弟子卻坐視不理原本說不過去,可朱元璋提起明教存亡,這場面卻也圓了過去。徐達與常遇春也心知他們此次帶來的彌勒弟子不過是普通士卒,便是敵得過華山民壯也難敵六大派高手,離開鷹嘴崖天險救援白蓮宗,只怕是徒自送死。

卻是宋青書對白蓮宗忠心耿耿,見朱元璋等不願出兵,當即撲上前抱住朱元璋的雙腿哭道:「求將軍大發慈悲!救救我白蓮宗弟子!求將軍大發慈悲!」

徐達與常遇春見宋青書這般身手敏捷已是一驚,不等他們上前拉開兩人,只見宋青書已忽然躍至朱元璋身後,左手摁住他背後幾個大穴,右手則拿了一把匕首抵在他的頸項之上,柔聲道:「還是請朱將軍盡早出兵為善!」此時他的臉上哪裡還看得到一分狼狽、半滴淚痕?

「來人!」湯和一聲驚呼。

話未說完,溫知行已然飛身閃至他身側,一記手刀劈暈了他。至於徐達與常遇春,此時也已被莫聲谷等人點了穴道。

朱元璋驚魂甫定,緩緩出聲發問:「鮮於通?」

「好說!」宋青書笑瞇瞇地回道,「鮮於通正是家師,在下華山派錢公明!」

宋青書話音剛落,吳燕山已然噴出笑來,提醒他:「宋師兄,七師叔還在這呢!」又轉臉對朱元璋傲然道,「鮮於通算什麼東西?我等乃是武當派的弟子!」

朱元璋面色一變,又鎮定了下來,只道:「久仰武當派威名,諸位有何指教?」

宋青書見朱元璋雖相貌醜陋,卻洞察大局行事果決臨危不懼,對他亦有幾分敬佩。他與朱元璋一交手便知此人不懂武功,乾脆放開了他,只道:「請朱將軍將把守東西兩崖的彌勒宗弟子調往崖間山道。」

徐達與常遇春勃然變色,同聲大叫:「癡心妄想!」

「稍安勿躁!」宋青書卻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武當亦無屠戮之心。只要彌勒宗弟子棄械投降,在下以性命擔保不傷彌勒宗弟子一人。可若是諸位執迷不悟……」神色忽然轉厲,「我也只好先殺了諸位!介時彌勒宗上下群龍無首,兩軍對陣也有幾分便利。」

朱元璋聽宋青書這般言辭,心頭頓時一陣清明,當下言道:「攻下落日崖的不是鮮於通,是你!」

宋青書也不推辭,只道:「在下武當宋青書。」

他的話音剛落,原本被湯和安排在帳外歇息的武當弟子與民壯全闖了進來,為首的一人正是王鐵山。他拎著還滴著血的長刀向宋青書行禮道:「宋少俠,全料理乾淨了!不聽話的也都捆好了!」

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等人一聽王鐵山匯報便知大勢已去。彌勒宗弟子此次帶來的弟子不多,大都被朱元璋派給了徐達和常遇春把守東西兩崖,這主帳之外一共才百餘人。而徐達與常遇春接到湯和的消息來見朱元璋,也只帶來了幾個親兵。如今被宋青書有心算無心,這百餘人竟是被一網打盡!

宋青書微微點頭,又向朱元璋問道:「朱將軍,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