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安慶之圍(一)

處置完戰死的丐幫弟子的喪事,莫聲谷宋青書二人隨王務觀所帶紅巾軍一路快馬加鞭,兩日之後便抵達了六安州紅巾軍駐紮軍營所在。為搭救被困在安慶的彌勒宗弟子,韓山童此次帶來了三萬精銳人馬暫時駐紮六安州,與孛羅特穆爾的五萬元兵隔山而望。宋青書見紅巾軍旌旗招展人強馬壯,不禁暗鬆了口氣。既然韓山童對明教彌勒宗的弟子仍有香火情,那麼這安慶之圍卻也並非不可解。

王務觀在紅巾軍中的地位頗高,由他帶著,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很快便通過層層哨卡,來到了王烈的營帳。韓山童敬重王烈本事,請他當義軍總教頭,給他單獨設一營帳。然而王烈生性豪烈又自負武功,身邊親兵的數量卻並不如其餘紅巾軍將領那般多。莫聲谷與宋青書隨著王務觀到來時便見著王烈帳前唯有一名士卒手持白蠟槍為王烈侍衛。王務觀與這士卒熟識地很,不等他行禮便走上前問道:「總教頭可在?」

上下有別,王務觀雖說不拘禮,那名士卒卻仍是行了一禮方答道:「總教頭正在帳內歇息。」原來王烈雖說武功了得,卻畢竟老邁年高精力不濟,這幾日韓山童連連調派兵力,起兵攻打霍山,軍中事務頗為繁重,他忙了一夜此時正倚在案邊打盹。

王務觀聞言不禁微微皺眉,祖父如今已是八十有七,可稱高壽。他們祖孫二人征戰多年,王務觀明顯感覺這大半年來王烈的精力大不如往昔。他正遲疑是否要等王烈睡醒再請莫聲谷與宋青書入帳相見,帳內卻已傳來一聲高呼:「務觀,進來!」

王務觀聞言即刻一喜,高聲回道:「爺爺,我帶來兩個故人,您見了必定歡喜!」說著,一掀帳簾,大步走了進去。

莫聲谷與宋青書一同尾隨而上,方進入帳內便已躬身禮道:「武當莫聲谷、宋青書,見過老爺子!」此時距他們上次相見已有七年之久,王烈早已是鬚髮皆白垂垂老矣,好在他一身功力精湛,看著精神尚算不錯。

王烈見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出現在此心中既是訝異又是驚喜,急忙從案後走了出來,出手扶住他二人,高聲笑道:「莫聲谷、宋青書,當年太原一別,不想今日相見!張真人可好?」

王烈與張三豐本是故交,莫聲谷聽王烈出言問候,便笑道:「師父安好,平日裡也常常提起老爺子。老爺子一向可好?」

「好!好!」王烈笑聲爽朗,只將立在一旁的宋青書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本是武林前輩,眼光老辣,一眼便瞧出宋青書的神色略顯憔悴,不禁皺眉道,「卻是青書你看著不好!你是武當首座,如何這般單薄?」說著目光又落在了宋青書懷中抱著的嬰兒的身上。

王烈這般關懷於他,宋青書的心中一熱,當即輕聲回道:「晚輩先前受了點小傷,如今已大好了,老爺子勿需憂心!」有王務觀前車之鑒,宋青書不待王烈說話便已指著懷裡的融陽又道,「這是我六叔的兒子,太師父取名融陽。」

王烈聞言即刻滿面笑容,伸手去抱融陽。融陽是天生膽大,見王烈來抱便眉開眼笑,伸手扯他胸前的白鬍子。宋青書見王烈被融陽扯地腦袋一偏,急忙告了聲罪又將融陽抱了回來。王烈卻並不惱怒,只感慨萬千地望著融陽連聲道好,又一本正經地道:「連殷梨亭那靦腆小子都有兒子了,老夫什麼時候才能喝你們倆的喜酒?」王烈與張三豐相交莫逆,殷梨亭成親,他也曾親自道賀。更往遠的說,宋遠橋當年成親,他還是主賓。

莫聲谷活了大把年紀,卻也不是第一次聽長輩催促婚事,他性子豪爽提到終身大事也並不靦腆,當即笑道:「這緣分未到……」哪知話說半截,他忽而一怔,眼前竟閃過一道模糊的影子。想要仔細去看,偏又什麼都看不清楚。

王烈是過來人了,一見莫聲谷這副神思不屬的模樣便是一愣,隨即又放聲大笑。「看來是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

莫聲谷自己都不曾弄明自己的心意,又哪裡答得上來,只紅著臉道:「老爺子別取笑了,晚輩哪裡見過什麼姑娘!」

「當真沒有?」王烈又拿眼去看宋青書。

宋青書見莫聲谷狼狽萬分不但不同情,反而興致勃勃地湊熱鬧,一個勁地追問:「七叔究竟是看上哪家的姑娘,為何青書半點不知?」

莫聲谷待宋青書可不客氣,當即沉下臉沒好氣地曲起指節敲了他額頭一下。「七叔日日與你一起,有沒有見過什麼姑娘你竟不知?」

宋青書聽莫聲谷這般所言,即刻嘿嘿一笑,轉口道:「老爺子,不知這安慶城中的情況如何?」

王烈聽宋青書提起戰事,不禁將目光轉向了王務觀。王務觀心領神會,急忙上前一步將他與莫聲谷、宋青書二人相見的情形一一道來。王烈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聽罷便向莫聲谷正色道:「老夫與丐幫前任劉幫主原是生死之交,這些年丐幫江河日下老夫瞧著也是痛心。如今莫七俠既然當了幫主,這丐幫的興盛,還請莫幫主多多費心。老夫在此便先代友人一謝了!」說著,他竟要向莫聲谷躬身一禮。

王烈與張三豐尚且平輩論交,莫聲谷如何敢受他這一禮,急忙搶上前來,雙手扶住他手肘,連聲道:「老爺子,不敢當!不敢當!」王烈本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高手,數十載的內功修為更是精湛,可他被莫聲谷伸手一托,這一禮竟然拜不下去。兩人在原地僵直了一陣,只聽莫聲谷誠摯言道,「老爺子仁義為懷,為我丐幫弟子收拾善後,在下尚且不曾謝過,如何能受老爺子的禮?」

王烈哈哈一笑,順勢便直起身來,拍著莫聲谷的肩頭輕聲道:「好!好!莫幫主這般武功,丐幫興盛指日可待了!」

莫聲谷苦笑了一陣,他也不願提及丐幫不服他這個幫主的事,只低聲道:「他日如何尚未可知,先過了如今這關,把人救出來才是正經!」

王烈見莫聲谷這般苦惱卻是滿心訝異,只道:「有你師侄在此,你還擔心什麼?」他見莫聲谷不明所以,便又言道,「當日汴梁之圍比如今凶險百倍,你這侄兒身在萬安寺,尚且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如今我紅巾軍兵強馬壯,安慶城中也尚存萬餘彌勒宗弟子,如何不能一戰?況且,老夫冷眼旁觀,這孛羅特穆爾比之汝陽王可差得遠了!」

宋青書聽王烈提及汴梁之圍不由一怔,當日他被王保保逼著以汴梁戰局進行推演,范遙趁機將他的用兵之法傳遞給了困在汴梁的紅巾軍,方解了汴梁之圍。這件事,他本以為紅巾軍上下未必知曉,一來他畢竟是武當弟子先前又剛剛跑去參與圍剿明教,落日崖外還曾與紅巾軍交手,與紅巾軍可算是敵人;二來他與張無忌不合。原來張無忌不曾阻止范遙向旁人說明此事究竟是誰的功勞嗎?想到此處,宋青書不禁一陣沉吟。然而待他聽王烈將汴梁之圍與安慶之圍相提並論,宋青書卻再顧不得沉思,急忙出聲打斷他道:「老爺子,依青書之見,這安慶之圍不可等閒視之。青書只怕孛羅特穆爾並非意在彌勒宗弟子,而是圍城打援!」

王烈聞言頓時一陣靜默,紅巾軍自起事起便習慣了被元兵圍剿,然而元兵每來圍剿一次,紅巾軍便壯大一次,汴梁之戰後更是一戰成名天下知。如今韓山童帶兵來解救彌勒宗弟子,軍中上下打的俱是突圍的主意,這圍城打援的想法卻是從未有人提及。王烈雖說是武人,但久在軍中卻也知道輕重,當即追問道:「青書,我知你用兵之能,你也不必顧慮,說說,為何這次是圍城打援?」

宋青書見王烈這般在紅巾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也不曾想到孛羅特穆爾的圍城打援之計,亦知此事事關重大,當即正色道:「彌勒宗義軍如今由徐達、常遇春二人統領,這二人晚輩也曾見過。雖說皆是大將之才,如今卻尚顯稚嫩,不成氣候。」宋青書的年紀比徐達與常遇春二人皆小了不少,如今卻在這一本正經地說他二人稚嫩。這句話聽來本該十分可笑,然而此時帳內眾人卻是誰也笑不出來。「孛羅特穆爾是汝陽王的親傳弟子,用兵之能十分了得。彌勒宗弟子雖說佔了安慶險要,但起勢過快,孛羅特穆爾未必放在眼裡。」

「不然!」宋青書這般說法,王烈卻不贊同,只道,「彌勒宗若是佔了安慶便可與河南連為一體,孛羅特穆爾不會不知。」

「所以他來了。」宋青書眉峰不動,只沉聲道,「然而剿滅彌勒宗只是微末之勞,唯有剿滅紅巾軍,方算得大功一件!紅巾軍自起事以來轉戰千里,從不在一處逗留太久,元兵之所以拿紅巾軍無可奈何便是因為堵不到紅巾軍主力隊伍。如今,韓首領可是帶著隊伍親自送上門了!老爺子若是孛羅特穆爾,又當如何?」

王烈聽宋青書這般所言,心頭不禁一跳。他自韓山童起事起便一直在紅巾軍中,自然知曉紅巾軍的情況。蒙古人天生便是馬上的戰士,紅巾軍招攬的士卒卻多半是農夫,這些年僅練兵一項便教王烈耗盡了心神。元廷雖說無道,卻也坐了九十餘載的江山,論兵馬論器械,如何是紅巾軍能敵的?是以,起事之初韓山童便定下計策,不留後方,帶領紅巾軍隊伍轉戰千里,來到一處便裹挾一處百姓加入紅巾軍,教元兵跟著他們一路追趕疲於奔命。待他們醒過神來,這起義大勢已波及天下,屆時民意滔滔,便是元廷退出中原之時。然而汴梁之圍汝陽王親帥十萬元兵將他們堵在了城中,若非宋青書天縱英才,只怕紅巾軍早已覆滅。汴梁之圍後,汝陽王退走,紅巾軍上下皆以為汝陽王已知不敵,如今看來卻是只為等這堵住紅巾軍主力的第二次機會!想到此處,他不禁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輕聲道:「若是戰事膠著……」

「汝陽王必率重兵趕至!」宋青書毫不猶豫地接口。

王烈用力一捶几案,出手抓住宋青書的手腕便往外走。「快隨我去見韓首領!」

宋青書被王烈扯地一個踉蹌,竟連放下融陽都不及,便被拽出了營帳。莫聲谷與王務觀見狀,急忙也跟了出去。

四人一同來到韓山童帳中,入眼便見到除了主帥韓山童、其子韓林兒,與莫聲谷交情頗深的紅巾軍副帥劉福通,明教右使范遙、青翼蝠王韋一笑,以及六大派圍攻明教時曾交過手的羅木恩、朱元璋、湯和三人竟也在帳內。原來張無忌十分器重徐達與常遇春二人,他們在濠州起事,明教總壇給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支持。如今眼見他們被圍,若是被元兵剿滅,明教三十餘代的積攢是十去其三,總壇上下自然大為震動。偏偏這個時候張無忌又尋不到人,范遙與韋一笑便自動請纓趕了過來。然而他二人亦知自己不過是個普通江湖武夫,論武功屬佼佼,論兵法陣仗卻是一竅不通,便又將仍在總壇受罰的朱元璋、湯和二人也帶了來。

此時這些人正在韓山童帳內分析戰局,見到王烈不經通報便扯著宋青書闖入,眾人俱是一驚。可當范遙見到莫聲谷這個丐幫幫主也跟了過來,當即面露喜色,向韓山童拱手道:「韓首領,這位武當莫七俠已接任丐幫幫主,如今丐幫弟子也被困安定城中。要救丐幫弟子,宋青書非出手不可!有此人在,彌勒宗弟子當無憂矣!」

當年韓山童初在永年白鹿莊密謀起事,莫聲谷曾前來報訊,韓山童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而宋青書雖說聞名已久卻是首次相見。聽范遙所言,韓山童便倚在案後將宋青書上下打量了一番。未見面之前,韓山童還以為這個漢人口中身負天下之望的宋青書宋少俠是怎樣的三頭六臂,不想今日一見卻不過是個面如傅粉卻略顯單薄的貴胄公子,韓山童心中不免有些許失望。只是想到汴梁之圍全賴此人智計,他並不曾將這失望表現出來。

莫聲谷甫進入營帳便聽了范遙這麼一番話,不禁搖頭苦笑,當下忍也忍不住地插言道:「范右使,我這師侄今次雖未重傷在身,可卻也是將將傷癒不久。」

范遙聞言卻只是微微而笑,自宋青書懷中接過了融陽抱在手裡。融陽這輩子還很短暫,只見過范遙這麼一個滿面疤痕的男子,竟還認得他,被他抱在懷裡便咿咿呀呀地要去摸他的臉。

王烈掛心安慶的戰局,也顧不得與范遙等人多做寒暄,草草與眾人一番見禮後,便提起了宋青書方才在他營帳內的一番分析。然而同樣一番話,在韓山童那卻並不受重視。韓山童執掌紅巾軍多年,紅巾軍日益壯大,他的心氣也愈高,便是張無忌在此也未必能讓他放在眼裡,如何肯聽宋青書一言?聽罷宋青書的分析,他只輕輕一笑,謝道:「汴梁之圍,當日全賴宋少俠,紅巾軍上下銘感五內。然則我紅巾軍起自白蓮宗,與彌勒宗乃是同宗同源。如今彌勒宗受困,紅巾軍便是萬死也要出手一救!」

莫聲谷聽得不痛快,當下直言道:「韓首領,並非不讓你救,而是孛羅特穆爾既擺下陣勢圍城打援,這究竟如何援救彌勒宗也當好生考慮,不可意氣用事!」

韓山童卻滿不在乎地擺手道:「我聽聞宋少俠的用兵之道便是一句,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紅巾軍也不是打不得硬仗,莫七俠多慮了。」韓山童這般所言,雖說狂妄卻也的確十分痛快,在座諸人都忍不住大叫了聲好,唯有王烈與朱元璋二人卻是暗自皺眉。

宋青書自進入韓山童營帳以來便一直沉默,到此時,他終於是輕歎一聲,首次開口道:「韓首領,我這一路行來見你軍中佈陣還缺了一角,是否昨夜剛派出去?」

韓山童聽宋青書有此一問眉心便是一跳,由來軍營駐紮俱有定勢,這宋青書一眼便看出他陣中缺了一角,可見他在軍事方面的才能。韓山童沉吟半晌,方緩緩言道:「正是!久聞宋少俠天縱英才用兵如神,不妨猜一猜這些將士都去了何處?」

宋青書的目光只一掃韓山童案前擺著的地圖,便道:「霍山!」

韓山童聞言不禁坐直了身體,由衷讚道:「宋少俠大才!」

宋青書卻並無得色,輕聲道:「韓首領,在下有個請求,還請韓首領答允。」

韓山童不明所以,只道:「請說。」

「借我五千兵馬!」宋青書鄭重言道。

【小劇場】

王烈:莫聲谷、宋青書,老夫什麼時候才能喝你們倆的喜酒?

王務觀:爺爺,他們連孩子都生了抱來了,你沒見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