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被破後,於西南一帶圍困安慶的元兵再難形成合力,很快便被宋青書一一剿滅。桐城之戰後的第三日,宋青書正式帶著五千紅巾軍進入安慶,與被困安慶的彌勒宗弟子與丐幫弟子匯合。
安慶城中率領彌勒宗弟子的兩員大將徐達、常遇春在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時便曾與宋青書交手,知道他用兵了得原就對他極為欽佩,又加上他們的教主張無忌與武當頗有淵源,此時見到宋青書攜紅巾軍前來相救,他們心中並無牴觸,便率彌勒宗弟子喜氣洋洋地上來拜謝了救命之恩。
相較之下,卻是丐幫弟子的心緒更為複雜些。莫聲谷身為武當弟子空降來當他們的幫主,幫中弟子大都並不服氣;宋青書大鬧丐幫杭州分舵,此事江湖咸知丐幫更是顏面盡失。不想此次丐幫被困安慶,上百年的基業風雨飄搖,最終卻仍是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解圍。掌棒龍頭馮長老早已與莫聲谷相識,心中隱隱認可他當幫主,此時見他率紅巾軍前來相救保住丐幫基業,對他更無牴觸。見到莫聲谷驅馬上前便搶先衝上兩步,跪倒拜謝:「多謝幫主救命之恩!」
莫聲谷見馮長老偌大年紀跪倒塵埃,即刻一驚,正欲下馬,手臂卻忽而被身邊的宋青書緊緊扯住。莫聲谷不明所以,卻見宋青書此時正笑意盈盈地望著仍兀自站著的丐幫執法長老與一眾丐幫弟子,耳邊只聽得他輕聲言道:「馮長老,我七叔既是丐幫幫主,相救丐幫弟子自是義不容辭,何需言謝?」他的一番話極為客氣,可一張俊秀的面容上卻滿是陰沉之色。
馮長老見狀不由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向自己身後的執法長老望去。脫困的彌勒宗弟子原本正高聲說笑,此時竟也漸漸沉默了下來,只不明就裡地望著執法長老與宋青書。莫聲谷見情況尷尬,他本是光風霽月的心性,不願如此逼迫丐幫,便道:「青書,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說著,掙開宋青書的束縛,跳下馬來將馮長老攙起。
豈料,莫聲谷這般胸襟反而惹得馮長老更為愧疚,他推開莫聲谷的手臂不願起身,只轉身喝問:「莫七俠這般人品能耐,又是前任史幫主欽定的繼任幫主,你們誰敢不服?若非莫幫主,我幫能夠保全尚是兩說,你們不認他,難道要江湖朋友都嘲笑我們丐幫忘恩負義?」
馮長老此言一出,與宋青書對視許久的執法長老亦不禁老臉微紅羞愧不已,終是低頭拜倒。「屬下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對幫主無禮,請幫主恕罪!」
有掌棒龍頭與執法長老同時拜倒,一眾丐幫弟子再無存疑,同時向莫聲谷跪倒,齊聲道:「請幫主恕罪!」與莫聲谷同時破城而入的傳功長老徐長老等此時也一樣跪倒在地,高聲請罪:「請幫主恕罪!」丐幫雖說式微,卻也仍不愧為江湖中屈指可數的大幫派,這一聲「請幫主恕罪」喊得聲勢萬鈞,直教人悚然而驚。
莫聲谷長歎一聲,再度出手扶起三位長老,沉聲道:「前事不計,來日可追!日後我丐幫上下同心同德,驅除韃虜、還我河山!」
莫聲谷此言一出,非但丐幫中人便是紅巾軍與彌勒宗弟子亦同聲叫好。丐幫起於宋時,全盛時原是江湖第一大幫派,抗擊異族保家衛國,何等威風?豈料待元廷佔了中原江山之後丐幫便逐漸式微受人冷眼。此時這位新幫主立意驅除韃虜以天下興亡為己任,丐幫弟子各個感覺熱血沸騰眼眶發燙,同時放聲大吼:「驅除韃虜、還我河山!驅除韃虜、還我河山!驅除韃虜、還我河山……」彷彿這些年來丐幫所受的污濁氣都在這吼聲中一吐為快。
然而莫聲谷這個幫主卻並不好相與,收服丐幫之後的第一條命令便是令丐幫上下聽宋青書號令,解開安慶困局。安慶之困源於彌勒宗不明時局,貿然吞下安慶引來孛羅特穆爾圍攻,丐幫是受了明教義軍的池魚之殃。丐幫與明教本有仇怨,又因杭州分舵之事看宋青書也不順眼,如今卻要聽宋青書號令營救明教義軍,眾弟子心中俱是不以為然。只是幫主有令,他們也不敢不遵從。草草用過午膳,掌棒、傳功、執法三位長老便來到了宋青書的營帳,聽從他的調派。
營帳之內,除了殷梨亭、莫聲谷、宋青書三人外,徐達與常遇春也已在內,更有奚勝在為宋青書把脈。見到奚勝收起藥枕,莫聲谷即刻問道:「奚大夫,如何?」
奚勝沉吟一陣方笑道:「幫主勿憂,宋少俠外傷已癒,只是虛耗過甚還需靜養。」
莫聲谷一聽「靜養」二字便是一陣默然,自秦嶺見王大夫起便說要「靜養」,只是返回武當之路每每橫生枝節,宋青書何嘗能靜地下來?想到此處,他不禁憂心忡忡地望住宋青書,狠狠地道:「待戰事告終,你馬上隨我回武當,半點不准耽擱!」
莫聲谷這般小事化大,宋青書只覺好笑,無可奈何地躬身一禮,拉長聲道:「謹遵七叔教誨!」
莫聲谷見他不當回事,更是氣急,只道:「我治不了你,自有你爹爹來治你!」轉念一想,宋遠橋向來溺愛宋青書,又是一陣著慌,急忙補充,「總還有你太師父!」
莫聲谷生來剛毅果決,方任丐幫幫主已將丐幫上下整治地服服帖帖,如今偏拿這個師侄毫無辦法,眾人見了俱是深覺好笑。殷梨亭見他們叔侄倆著實不像樣,急忙出聲道:「青書,正事要緊!」
「是!」殷梨亭此言一出,宋青書即刻端正神色,走到案前,向徐達與馮長老二人言道,「如今彌勒宗與丐幫弟子是個什麼情況,你們一一道來。」
彌勒宗在濠州起事,麾下聚集了三萬多義軍,打下安慶之後義軍人數一度增至五萬餘人。如今被元軍圍困了一月之久,義軍多有戰損,尚有戰力的已不足兩萬人,至於丐幫中尚有一戰之力的弟子則不足一千人。
宋青書聽過徐達與馮長老二人稟明情況,便是微微皺眉。他率紅巾軍與元兵幾度交手,亦有不少傷亡。如今兩方合力,士卒總數也不超過兩萬五千人。彌勒宗起事不久,這麾下士卒的戰力比之紅巾軍更是大有不足,這兩萬五千人中真正能打硬仗的怕是不足一萬人。可他手中的火藥卻早已用盡了。他沉吟半晌,忽而道:「如今安慶之圍已解,桐城一役孛羅特穆爾戰損二萬餘人,已是元氣大傷。現下紅巾軍佔了六安,彌勒宗佔了安慶,孛羅特穆爾已是兩面受敵,想必他也沒有這底氣與韓首領決一死戰。勢到如今,不知徐將軍、常將軍二人是想求穩還是求勝?」
常遇春聽得詫異不由問道:「求穩如何?求勝又如何?」
宋青書指著地圖道:「求穩便是發兵岳西,對霍山成包夾之勢,孛羅特穆爾自知不敵自會退兵。若是求勝……」他忽而微微一笑,伸手指向霍山縣城外的一處密林,冷聲道,「那便是勝在險中求!輕騎快馬、晝伏夜出,十日之內趕赴霍山與孛羅特穆爾決一死戰!」
宋青書此言一出,徐達與常遇春二人不禁悚然動容,霍山與安慶相距三百餘里,若按宋青書所言十日內趕赴霍山與元兵接陣,極為考驗將士們的耐力與戰力。而元人長於騎射,霍山又多為山地,不合騎兵征戰,宋青書這般安排可說是以弱敵強、以少敵多。
兩人沉默許久,常遇春忽然握拳猛力一砸几案,大聲道:「干了!」
徐達卻道:「常大哥,不可衝動!」
常遇春憤然回道:「元兵長於騎射,我等追又追不上,打也打不過,好不容易將他們堵住,若是還要眼睜睜地放他們走了,這般無能,還起什麼事打什麼元廷?」
常遇春這般所言,徐達亦不禁黯然無語。只見他低頭沉吟了一陣,忽然滿懷期望地向宋青書問道:「聽聞宋少俠手上有厲害的火器?」
怎知宋青書卻搖頭道:「火藥製造費時耗力,為破桐城早已耗盡。況且,霍山外多為密林,若以火藥進攻,怕是不分敵我同赴黃泉。」
徐達眼神一黯,半晌才道:「宋少俠為何認定孛羅特穆爾必在此處堵住了韓首領?」
「直覺。」宋青書眼也不眨地言道,「徐將軍不也是一般認為麼?」
徐達長聲一歎,悲喜莫測地道:「我竟不知是希望韓首領多牽制孛羅特穆爾一陣,還是早早不敵,令孛羅特穆爾見好就收。」
宋青書聽他這般所言便知他已答允了這條計策,慨然道:「元人已是江河日下,今日一戰,便要天下咸知我漢人將士正面對敵亦可對元兵戰而勝之!」
「宋少俠欲帶多少人馬?」徐達又問道。
「帶兵,貴精不貴多。有多少匹馬我便帶多少人去,餘下的一路疾行,打掃戰場收拾殘局罷!」說著,他一掀帳簾,走了出去。
整個安慶城中一共湊出一千二百匹戰馬,然而宋青書最終卻只帶走了一千人。這一千人中以紅巾軍與彌勒宗弟子為主,丐幫弟子只有不足三十人。彌勒宗的兩位首領徐達留守,常遇春隨行,宋青書的兩位師叔殷梨亭、莫聲谷自然是一同前往霍山。
一千人馬,如宋青書所言晝伏夜出,輕裝疾行,終是在第十日的清晨趕至霍山城外。聽聞斥候來報孛羅特穆爾半個月前在這片密林中堵住了韓山童的主力隊伍,兩方交戰十數日猶不分勝負,常遇春不禁對宋青書的謀略眼界大為佩服。宋青書卻並不以為然,只低聲道:「全軍原地休息,今晚隨我同破元軍!」
當天夜裡,月黑風高,宋青書率一千騎兵從天而降,猶如一柄鋒利的匕首直插元軍大營。孛羅特穆爾與韓山童交戰多日不分勝負,全軍上下已是疲累不堪,宋青書率軍偷襲,他一時之間竟無從反應,眼睜睜看著宋青書率隊踏破他的大營,一路砍殺而來。只見為首的那一人戴著鬼面面具率騎兵隊伍衝鋒而來,那千人隊伍方一踏入軍營便好似蛟龍入海,將一切敢於迎向它的抵抗碾為齏粉。
然而,孛羅特穆爾終究無愧於他名將之名,雖然事出突然,他還是在宋青書衝入軍營後不久便辨明了形勢,當機立斷地放棄了駐紮最前的三個元兵步卒大營,並迅速組織起了反擊的隊伍,向著宋青書隊伍的中腹衝來。由來騎兵對陣總是正面接陣,若是側面遇敵那便只有挨打的份。無數的元兵步卒如蟻群般向義軍的馬側衝來,彷彿下一刻便能見到未曾經歷過多少戰陣的義軍士卒四散而逃,孛羅特穆爾的嘴角不由掛起了一絲教人不寒而慄的獰笑。
卻在此時,那個帶著鬼面面具的騎兵首領忽然沉聲一喝:「跟著我,右轉!」戰場之上,萬馬奔騰、人聲嘶喊,可他這一聲竟清晰地彷彿在他耳邊響起。只見對方用力拉緊韁繩,身體微微向旁傾斜,整個千人隊伍便好似一條蛟龍,在元兵的陣營前迅速轉身。瞬間便將以側面對正面的不利情況,轉化為正面對敵的有利情勢。
元兵步卒一擊落空卻也並不驚慌,孛羅特穆爾已親率蒙古鐵騎排眾而上。兩軍對陣,無數匹蒙古戰馬沉默地列陣眼前,淵停嶽峙、嚴陣以待。宋青書不但毫無畏懼,眼底反而瞬間爆出火花,那是濃烈的求戰之意。自幼宋青書便知元軍鐵騎,天下無敵。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著這一刻,與蒙古鐵騎正面對撼。宋青書的心前所未有的冷靜,身體裡的血卻又是前所未有的沸騰,只見他慢慢舉起手中含光劍,高喝一聲:「有我無敵!」在他的身後,有千百個聲音隨他一同響起,高聲吶喊。
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這士氣激昂的呼聲逐漸擰成一股繩,握成一隻拳,每個人都隨著這吼聲高昂起頭顱,每一匹戰馬都隨著這吼聲用馬蹄踹動出悶響。這聲音越來越渾厚,越來越震撼,帶著一股濃烈的殺意席捲而來,直教天地亦為之震動變色。
只在眨眼之間,義軍騎兵與蒙古鐵騎正面對沖,好似海浪撞上了礁石,又彷彿閃電擊穿長空,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含光劍迎面撞上了蒙古騎兵首領手中的彎刀,刀劍互斫帶出一串耀眼的火花。那首領不過是名普通武夫,如何受得起宋青書蘊足內力的一劍,但見長劍揮下,他竟是連人帶馬被劈成了兩半,血雨噴薄,在空中形成縷縷血霧。宋青書一擊得手,身後騎兵更無畏懼,攜著山崩海嘯般的殺敵之氣,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切入元軍陣營。手起刀落,槍矛直刺,一千騎兵縱騎猛進,如同一隻出閘的猛虎,瞬間便撕開了元軍的陣營,便好似一隻鐵拳,將元兵的攻擊陣型攔腰截斷。「跟著我,加速!」宋青書又是一聲吶喊。騎兵們未及細想,便本能地跟著宋青書調轉馬頭再度衝入元軍陣營。
身披紅色戰袍的騎兵們拼盡全力驅策著跨下良駒,緊緊跟隨著身前那個著玄色鎧甲的身影。他們的隊伍像是一支箭、一柄刀、一支矛,不斷地切入元兵隊伍,又再殺出,細緻地將數萬元兵逐漸分割成塊成縷,最終將其徹底吞噬。馬匹在飛奔,大地也在顫抖,他們粗重地喘息,戰馬奔跑的聲音合著他們的心跳不斷地敲擊耳膜,好似巨大的雷聲捶在胸口,讓人幾乎無法喘息。元兵猶如翻湧的潮水不斷湧來,可他們卻無所畏懼,一次次地正面迎向來敵。渾黑的鐵矛沉重而銳利,借助高速奔跑的馬力,只一照面便將元兵迎面刺穿;明亮的馬刀輕薄而鋒利,順著去勢一刀斜劈,面色猙獰的頭顱便飛至半空。在冰冷的鐵矛與刀鋒之下,那猶如海浪般層層湧來的元兵好似撞著了堅實的堤岸,又七零八落地退去,直至再無聲息。
利刃切入身體的鈍響仍不斷地在耳邊迴盪,猩紅的血光在眼前逐漸蔓延,身在隊伍之中的常遇春卻不敢戀戰,只緊緊跟著隊伍,左轉,提速;右轉,再提速,他的控馬技術從未如此嫻熟,耳邊再度聽得宋青書的高喊,他不及思索,只本能地隨聲同吼:「金烏,殺!」
鼓聲陣陣,位於元兵軍營正前方的紅巾軍軍營忽然亮起密集的火把,全體紅巾軍猶如下山猛虎一般,撲向了元兵大營。
這一戰直至天明方才止歇,宋青書以其完美的戰場表現為常遇春上了最為生動的一課。如何集結騎兵、如何調整陣型、如何切割敵方陣營,如何與己方的步卒進行配合,取得最終的勝利。這種對時間和力量妙至毫巔的把握、對陣勢和戰況細緻入微的觀察,這份大開大闔、冷靜果決的運籌取奪,甚而這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氣勢、細緻精湛有條不紊的用兵,俱令常遇春歎為觀止,心悅誠服。
【小劇場】
含光:身為一把劍,我表示壓力很大!誰TM還記得我的專業是刺、削、截,不是劈和砍啊!
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