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在武當派留了整整三日,與張三豐、宋青書、宋濂、楊維楨、程立言五人分說西方國家三權分立的政治體制。三日後,張無忌攜周芷若、范遙、韋一笑三人離開武當返回明教,約定待他與周芷若大婚再與師門相聚。臨行前,張無忌向宋濂表達了請他出山相助的美好意願。怎知宋濂竟笑道:「張教主的三權分立之說天縱奇才驚世駭俗,老夫已是沉溺其中,分神不得了!」此後,宋濂將張無忌所言一一撰錄,寫下多本論三權分立之法在中原運用的著作,便是日後的《華夏憲法》的由來。
張無忌心知宋濂心向宋青書,見他拒絕延攬也並不勉強,只在心中暗道要早日著手找明初歷史上一些出名的文臣來相助,這便與武當上下道別而去。
卻是宋青書心知宋濂一向心繫天下,為了百姓斷首不惜,眼見張無忌離去,他不由詫異地問道:「宋先生何不下山相助?」
宋濂聞言不禁糟心地望了宋青書一眼,怒道:「你的功課做完了?」
宋濂此言一出,宋青書登時啞口無言。宋濂是海內大儒,多年前剛來武當便曾試過他的詩文。宋青書曾以為自己不算學富五車,三車也是有餘,怎知宋先生卻輕蔑地道:「果然是武人粗鄙,猶如井底之蛙。學無止境,以你如今所學,不過發蒙而已。」這一番話不止將他堵地無言以對,太師父和爹爹他們更是面上無光。這些年來宋濂經常要他多多閉門讀書,又佈置下諸多功課不時查問,稍不如意便破口大罵以至責罰。宋青書心知宋濂對他寄予厚望,也不敢不從。只是如今主宰天下有更好的人選,宋濂仍這般不依不饒,宋青書卻是不免有些委屈,不禁低聲歎道:「青書一介武夫……」
怎知他話未說完,宋濂已然高聲吼道:「既知自己乃是一介武夫,不過胡亂識得幾個字,便更當知恥而後勇!還不給我滾去唸書!你離家多時,這些時日落下功課全都給我加倍補來!」
宋青書見宋濂怒髮衝冠登時噤若寒蟬,他深知宋濂罵功了得妙語連珠,當下再不敢多言,落荒而逃。
宋濂本人卻是怒火難消,回房後又翻出不少經史子集要宋青書再行研讀,方才稍稍順過氣來。當晚,宋濂應程立言這位老友的邀約,前去與他小酌。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程立言終於發問:「這位張教主,景濂以為如何?」
宋濂望著面前的酒杯一陣,低頭抿了一口酒,輕聲道:「經天緯地之才!」
程立言聽宋濂對他的評價這般高,當即心下一鬆,笑道:「他竟不曾請你下山相助?」程立言知他這位老友甚深,他心存百姓又身負治世安民之才,得他相助如虎添翼,張無忌不可能不明白。
怎知宋濂卻是沉默地摸著杯底微微搖頭,許久方道:「我推拒了。此人心機深不可測,審時度勢順勢而上的本事更是了得,絕非人主之相。」
程立言即刻一愣,片刻後,他將頓在半空的筷子縮了回去,苦笑著問道:「莫非你至今仍看好青書?」他與宋青書關係更親,看著他長大,自然知道他的毛病,不由再度勸道。「青書雖有才幹,可惜天生多愁善感,宥於情傷於情。這樣的人,做朋友、做對手都痛快,唯獨不能做皇帝!」
程立言的這番話宋濂也不知聽過多少回,然而他卻也自己的考量,當下回道:「元廷暴虐,天下百姓受其苦毒久矣。將來,百姓需要的是一位仁君!重情義絕不是錯,只要他知道取捨。」
程立言放下酒杯,一聲長歎。「然而於青書而言,最難的便是要他將手中劍對著自己人。張教主既已自告奮勇,景濂又何苦為難他?況且,張教主雄才大略立下志向改變帝制,行三權分立之法,日後滌蕩陳腐,我中原時局為之一新,不好嗎?」
「張無忌雄心勃勃,他日嘗到了這權利的滋味,還能罷手嗎?」宋濂聞言卻只是無奈搖頭,「三權分立之法的確是開天闢地,耳目一新。只是這中原大地從來都不缺野心家,縱然張無忌能夠把持住,也難免他的屬下邀寵獻進。」說到此處,他不由冷哼一聲,語調輕蔑地道,「明教傳承三十餘代,這其中不無天下清明的時候,他們卻矢志與朝廷作對,當真是為瞭解民倒懸嗎?」
宋濂這般說辭,程立言亦是一陣默然,半晌才道:「青書心下無塵超脫自在,已得道家清靜無為之精髓,你既愛惜於他,又何苦將他羈入樊籠?」程立言與宋青書相處日久,深知他為人重情,若是走上那個孤家寡人的至尊之位卻是難免痛苦,自然心下不忍。
哪知他的這番說情宋濂竟全不為所動,只用力一拍几案,怒道:「這混小子,哪裡是清靜無為?我看他擔子一卸,竟是渾身輕鬆,根本就是不求上進!武當派,養出了你們這幫懶骨頭!」
眼見老友怒火中燒,連自己也給掃了進去,程立言當即不再言聲,只管低頭喝酒。但求一醉,落個清靜!
此時此刻,程立言與宋濂二人話題的中心宋青書,正在自己的齋堂裡頭大如斗地補這大半年以來落下的功課。論起來,他自認也算是伶牙俐齒,可若是要與宋先生辯口舌,那便是老壽星上吊。吵也吵不過,打又不能打,宋青書重生一世最明白的便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七個字。
宋遠橋來到兒子的齋堂,看到的便是這個場面,登時微微一笑。此情此景,卻是難免令他想起宋青書幼年時隨著他讀書識字的情景。他心中一柔,緩步走上前來,輕聲道:「宋先生考校你功課,也不急在這一時,莫傷了眼睛。」
見到宋遠橋來此,宋青書急忙擱開了功課,起身喊道:「爹爹!」
宋遠橋伸手一摁他的肩頭,感受到他掌下的身體形銷骨立,當即皺眉道:「你七叔說你這段時日受了不少傷,回到武當還得好好靜養一段時日,你脫了衣服讓我看看。」他見宋青書面露遲疑,不禁又道,「怎麼,你六嬸要看你說男女有別。如今連爹爹要看,你也不願嗎?」
宋青書神色一頓,只輕聲道:「些許小傷,爹爹……」
「是不是小傷,爹爹看了自然明白。」宋青書話未說完,宋遠橋便已出聲打斷了他。
宋遠橋這般所言,宋青書再不能推諉,只得低頭慢慢解下了腰帶。宋青書這番出走數度遇險,身上的傷自然不是些許小傷這麼簡單。況且莫聲谷早已將其所知的一切如數告之宋遠橋,宋青書身上新添的傷痕更無一處能逃脫他的雙眼。感覺到宋遠橋的手輕輕地觸碰在他背上的那條刀傷處,宋青書背部的肌肉不禁微微一抽,低聲道:「爹爹,我知錯了,日後再不會輕易涉險……」
宋遠橋卻不回話,許久方歎息著道:「山上風寒露重,先把衣服穿上。」
宋青書聞言如蒙大赦,急忙伸手撈起了身邊的衣服。待他整束衣冠,這才發覺宋遠橋竟不知何時坐在了他的面前,疲憊而哀傷地望著他。宋青書見宋遠橋神色蒼茫,隱約好似他上一世時見宋遠橋的最後一面,當即心中巨震,急忙上前喚道:「爹爹?爹爹!」
宋遠橋怔愣了片刻方才回神,只笑著喟歎。「宋先生看不上我等武人,以為我們性子粗疏想法簡單,我卻要說他是唸書念傻了。我的兒子如何是溫文爾雅恭謙下士,分明是性烈如火寧為玉碎!」
宋青書心下一慟,急忙跪了下來,拉著他的手道:「爹爹,孩兒知錯了!」
「你知錯了?你知什麼錯?」自宋青書重生以來,這一句「知錯了」宋遠橋也不知聽他說過多少回,每一回都伴隨著他身上更重的傷勢。宋遠橋聽到如今早已煩躁不堪,他心火旺盛竟是即刻揚手要打。只是方一注意兒子那比半年前更為瘦削的身形和平靜的目光,這一巴掌又是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許久之後,他黯然一歎,緩緩地收回手臂,低聲問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可曾愛惜?你既心高氣傲,若是不服無忌,為何要認不如無忌?若是當真心服口服,又為何要一走了之?」
宋青書見宋遠橋神色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忙道:「爹爹,孩兒當時諸心紛亂六神無主,孩兒……孩兒……」
「為何?」宋遠橋目光炯炯地望住他,「青書,你自幼便在武當長大,爹爹待你如何、你太師父待你如何、你諸位師叔待你如何,你當真不懂嗎?為何要令長輩們這般為你憂心?」
宋青書沉默了一陣,忽然低聲嘀咕:「若是不為我憂心便要騰出手來為無忌憂心,那還是為我憂心為妙!」宋青書此言一出,宋遠橋幾乎沒被氣了個倒仰,手指哆嗦著指向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宋青書卻好似是破罐子破摔,愈發振振有詞。「無忌師弟心懷天下,我自然不如他,孩兒只願管好武當的一畝三分地便是!他要天下,就由著他去吧!」
宋遠橋直到此時方深深喘過兩口氣來,忽然言道:「青書,你七叔早已與我說過他與無忌的一番談話。無忌他雄心……壯志,當日爹爹不曾問過你便將武當庶務交託於他,的確是爹爹的疏忽。可爹爹心中從未以為我宋遠橋的兒子會有半分不如人,你懂嗎?」
宋遠橋此言一出,宋青書立時目瞪口呆。片刻之後,他忽然微微側過臉去,竟連看也不肯看宋遠橋一眼。
宋遠橋卻是熟知兒子的脾性,只歎息一聲,伸手撫上他的面頰,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淚痕。他無奈歎道:「青書,你已長大成年還是這般愛哭,當真……」
「當真不如無忌堅毅!」宋青書滿臉忿恨地將話補完,咬牙切齒道,「為何總是無忌?」
宋遠橋見兒子這般氣急敗壞,也是啞然失笑,萬分不解地發問,「你待融陽一向親善,為何偏偏對無忌……」說到此處,他心下一頓,竟是想起了那天他們父子爭執之後原是張無忌追了出去。「那天是不是無忌對你說了什麼?」宋遠橋恂恂君子,凡事罪己從不諉過於人。這一回他們父子吵架,宋青書憤然出走,他先是惱恨自己寵壞了孩子,後又罪責自己考慮不周。直至莫聲谷回來,將他與張無忌關於靈蛇島一事的一番對話向他和盤托出,他方才意識到原來無忌孩兒並非如他心中所想的那般淳厚。此時再回想當初他們父子吵架,除了那一句「你比得上無忌嗎?」,其他的話卻也並非重到讓兒子傷心到非出走不可的地步。
宋遠橋的確一語中的,他話音方落,宋青書的目光便猛然一縮,即刻扭過頭去。隔了半晌,他方低聲言道:「無忌說了什麼不重要,此事原就是孩兒自己的過錯,是孩兒心裡放不下,令太師父、爹爹和諸位師叔為我憂心。如今我已大徹大悟,便不必再追究了。」
宋青書這般所言,宋遠橋的神色更是古怪,不由低聲問道:「可是因為周掌門?」
宋遠橋竟在此時提起周芷若,顯然原非宋青書所料,他即刻一愣,只怔怔地望著宋遠橋。注意到宋遠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宋青書更是狼狽,忙道:「爹爹想到哪裡去了!」
宋遠橋早聽了莫聲谷與殷夫人關於周芷若陷害兒子一事的「讒言」,如今見宋青書忙不迭地出口否認,好似至今仍沒出息地維護周芷若,他心中更是認定了這便是實情。他本性仁厚是個老好人,可遇著這種事竟也難得地神氣森然了起來。「周姑娘絕非你的良配,莫說她如今已是無忌的未婚妻,便是他們沒有婚約,這個兒媳婦我也絕不會認的!你若要她,就不要認我這個爹!」
上一世他心心唸唸地想著周芷若,可卻無人認同。如今他早已看清一切,自己丟開手,長輩們反而屢次將他與周芷若扯到一起,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宋青書再也跪不住,直接自地上跳了起來,高聲嚷道:「我不喜歡周掌門!我不喜歡她!我沒有對她戀戀不捨!爹爹你要我怎樣才能信我啊?」
「此話當真?」宋遠橋見兒子這般激動,倒也略有些信了他,只滿臉疑惑地問道,「可為何這些年來,你……你處處待她與眾不同?」
宋青書微微一愣,許久方垂頭喪氣地坐了下來。只見他背轉過身,好似不敢面對宋遠橋,只悶悶不樂地道:「那時,孩兒是個蠢物!」說著,他忍不住一頭撞上了桌面,哀歎道,「爹爹別再提她了!」
宋遠橋見狀幾乎沒噴出笑來,他深知自己的兒子心高氣傲,若非當真丟開手,是絕不會說出這一句來的。無論他之前對周掌門抱著怎樣的感情,如今他既已認清,那便再無後患。想到此處,宋遠橋終是忍不住舒心地歎了口氣,又問:「不想當皇帝,也是真心實意?」
提起這件事,宋青書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認真地點頭答道:「這一回為了躲避元兵的糾纏,七叔帶著我與融陽躲入了元廷的皇宮。皇室生活奢華無比,七叔說這些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血淚。可孩兒……」說到這,宋青書竟是自失一笑。「……孩兒其實挺喜歡的。孩兒生來任性妄為,當了皇帝只會害了天下百姓。無忌師弟既然自認英雄了得,能夠嚴於律己擔此重任,我又何必非得跟他搶?」
宋青書這般老實,宋遠橋不禁又是一歎。「你這一回出去,的確懂事了不少。」可是想起張無忌,他又頭痛。「青書,你以為以你無忌師弟的個性,真能當好這個皇帝?」靈蛇島一事他的確是當機立斷,可也未免有些冷酷無情了。
宋青書愣了一會,只默默搖頭。「孩兒不知道,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不是嗎?」頓了頓,他不禁又道,「權利是會改變一個人的,這史書上的帝王,有多少是未登基前是一個模樣,登基後又變了一個模樣。後人只道他這是一朝權在手,便本性畢露。孩兒卻以為,未登基前,未必就不是他的本性。孩兒只願他的三權分立之說,並非當真為了騙太師父、騙我才是。」
宋遠橋也是默然,這天下興亡牽涉萬民福祉,一言一行都是戰戰兢兢,唯恐有半分差錯,萬死難贖其疚。那日青書所言「如臨深淵」豈是說假的?無忌孩兒迎難而上,一便是一竅不通,二便是大智大勇。如今,宋遠橋所能做的便只有誠心禱告,希望他是後者了。
【小劇場】
宋濂:果然是武人粗鄙,猶如井底之蛙。學無止境,以你如今所學,不過發蒙而已。
青書:…………
宋濂:果然是武人粗鄙,猶如井底之蛙。學無止境,以你如今所學,不過發蒙而已。
無忌:宋先生,不如我們來聊聊物理、化學、政治經濟學、社會管理學、犯罪心理學……
宋濂:…………
導演:神馬是差距,這就是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