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上一番熱鬧,很快便傳入武當派的耳中。張無忌畢竟是張翠山之後,武當諸俠各個心繫於他,是以隔了不久便帶著宋青書聯袂前來探望。然而武當諸俠各個方正,縱使勸說也不過是要張無忌秉公處置,不可偏聽偏信冤屈了好人。這樣的一番話,張無忌又如何聽得進去?好言好語地與武當諸俠聊了兩句便推說傷勢未癒精神疲乏,準備歇息了。武當諸俠亦知明教事務他們並不方便插手,聽聞張無忌這般所言便告辭而出。
宋青書與張無忌情分不深,這次前來探望不過是敬陪末座,話都不曾與張無忌聊上一句。哪知他剛要走,張無忌竟又喊住了他。「宋師兄,請留步!無忌還有些兵法上的事,欲向宋師兄討教。」
宋遠橋聞言,即刻扭頭吩咐道:「如此,青書,你便陪著無忌罷。」
宋青書無奈地低歎一聲,令了宋遠橋的命令,滿是不情願地返回了張無忌的房間。
兵法之事,天賦的重要性遠遠大於後天的努力。張無忌說要討教兵法,也不過是個借口,實則是想試探一番宋青書對朱元璋此人的看法。他見宋青書在自己身前坐定,便含笑問道:「今日之事,宋師兄怎麼看?」
宋青書自然也已猜到張無忌要說的必然不是兵法,卻也並不意外張無忌轉換話題。宋青書精通兵法,自然知道趙敏帶來了五百名元兵,絕無可能躲過明教義軍的巡查,這湯和十有八九是與趙敏勾結了。然而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張無忌竟無力徹查此事。只見他微微蹙眉,隔了一會方輕聲回道:「若要徹底掌控明教義軍,只憑一個教主之名恐怕是鞭長莫及。」此事,他上一世便已看得分明,只是那時張無忌一顆心全掛在趙敏的身上,對明教的基業卻是毫不在意。他死以後在武當山上又見張無忌,那時張無忌已與趙敏喜結連理,瞧他的神色平和,想來也並無遺恨。只是眼前的這個張無忌既有雄心壯志,宋青書瞧在五叔的面上總要略提一句。
回想方才喜堂上的一幕,楊逍、范遙二人是明教左右使,在明教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他們一個看不透湯和的苦肉計,一個又被朱元璋花言巧語所欺瞞,反而仗著在教中地位處處擺老資格,張無忌雖對他們仍然客氣,心中卻已很是膩味。殷天正年紀老邁,殷野王雖有心計,卻又眼界不深。張無忌非但對義軍的控制不力,便是身邊也沒有多少得用的人手。然而張無忌在武當山上見過宋濂之後,便已吩咐常遇春暗中尋找他所知的一些明初文武功臣,等找到他們方可慢慢著手讓他們逐漸頂替楊逍等人在教中的事務及地位,甚而借助他們之力慢慢控制義軍。此事,張無忌早有成算,便只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多謝宋師兄提點。」又單刀直入地問道,「聽聞朱元璋此人宋師兄也曾有一面之緣,不知宋師兄對他看法如何?」
宋青書沉吟片刻,老老實實地道:「梟雄之才!」
張無忌見宋青書的神色間略有遲疑,便又笑著說道:「宋師兄有話不妨直言,你我同門兄弟,沒什麼是不能說的。」
張無忌待他這般慇勤,宋青書卻也並無自得,又遲疑了一陣方略帶疑惑地問道:「為何偏偏是朱元璋?」方才喜堂上,楊逍至少有一句話是說對的。如今明教義軍中韓山童最為勢大,行事也最是張狂。這次張無忌成婚,他非但自己沒有到,便是兒子也沒有到,只派了他軍中的一名微末小將帶了賀禮前來道喜。
宋青書有此一問,張無忌的神色愈發詭異,隔了一會方低聲言道:「若是我說,在上一世最終是他得了帝位……」眼見宋青書勃然變色,張無忌再接再厲又添上一句。「而與他爭奪天下的最大對手,不是元廷,是……陳友諒!」
宋青書猛然一驚,登時站了起來,直直地望住張無忌。
張無忌見他面無人色,便又續道:「宋師兄,你以為你救了七叔,便僅僅只是救了七叔?一切都變了!從你殺死陳友諒的那一刻起,我們眼前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張無忌的這番話,宋青書卻並不害怕,他畢竟不是未來的人,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所謂的「歷史不可更改」的敬畏。真正讓他害怕的,僅僅只是張無忌。宋青書沉默地望了張無忌半晌,忽然言道:「你究竟是誰?為何會知道這麼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縱然上輩子的張無忌與他一般重生,也不會將性子徹底改變判若兩人。可若不是原來的張無忌,他又為何知道那麼多?
張無忌見宋青書如此糾結於他的身份,不禁啞然失笑。「宋師兄,你應該很清楚,只要你不曾行差踏錯,我絕不會將你前世所為說出去,你怕什麼?」
宋青書見張無忌始終不肯吐露實情,卻也不再堅持追問。他自己便是重生了一世,深知天機不可窺測,對張無忌的詭異來歷接受地卻也比旁人更快些。隔了一會,他深深地喘過兩口氣,沉聲道:「那麼,你又在怕什麼?朱元璋又如何?陳友諒又如何?我能殺了陳友諒,你便壓不住一個朱元璋?要如何當一個名副其實的明教教主、義軍首領,甚而將來主宰天下,你應該比我清楚。我這個當師兄的,幫不了你什麼。」
宋青書此言一出,張無忌登時靜默了下來,這才發覺自己原來是過於焦躁了。一次次陷入原著劇情卻不能做出分毫改變,對明教和義軍的控制愈發乏力,都讓他心頭煩躁,唯恐最終也要無可奈何地走上原著主角的舊路。而縱然他最終排除萬難取得天下,三權分立之法也畢竟從未在這片土地施行,如今只是略提一句便已有諸多反對之聲,倘若真正施行了前方又會有多少困難在等著自己,張無忌更是毫無頭緒。張無忌知道,自己終究是有些慌了。此時被宋青書一語道破心中迷障,他只覺豁然開朗,難得語出誠摯地道謝。「多謝宋師兄提點。」怎知宋青書竟微微側身,不肯受他的禮。
張無忌心知宋青書對他始終心有芥蒂,他也不以為意,反而極為好奇地追問。「我與宋師兄情誼寥寥,宋師兄當真心甘情願不與我爭?」
張無忌這一句問地輕描淡寫,宋青書卻是深知其中的厲害。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宋青書無心爭奪天下,更不願為了一己之私與張無忌同室操戈連累百姓。然而武當派畢竟勢大,他日張無忌奪取天下,能不能容下武當派卻只在他一念之間。張無忌生性聰穎,宋青書自知花言巧語絕難瞞過他,不由輕聲一歎,答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最明白的便只有一件事。人最要緊是得看清了自己,有些事能做到,有些事做不到。」
宋青書這般無遮無掩誠懇老實,張無忌卻是愈發覺得有趣,又問道:「宋師兄便對我這麼有信心?」
「若是有朝一日朱元璋或是旁人勝過了你,我也一樣會支持他。」宋青書神色坦然地望住張無忌,目光清澈、通透,猶如一潭淨水毫無遮掩地映出這世間一切善惡美醜。「不是因為你,無忌。不是因為五叔,也不是因為武當,只是因為天下百姓。我但願你所說三權分立之法不是騙我的。」
宋青書這般所言,張無忌對他再無半點存疑,當下告罪道:「宋師兄,無忌曾聽過一種說法,叫做『歷史不可逆轉』。何謂歷史?發生過的事,便是歷史。朱元璋注定要當皇帝,我要攔著他擋著他,便一日都不能放鬆;我要改變這天下格局,也一樣一日不能放鬆。若是因此而委屈了宋師兄,唯有請宋師兄見諒,因為我別無選擇。」
張無忌這般所言,宋青書卻只是微微一笑,暗自心道:倘若歷史當真不可逆轉,武當派又如何能有今日之氣象?張無忌又為何這般處處與他過不去?
張無忌也好似發覺了自己話語中的破綻,神色間不免略顯尷尬。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跟著補上兩句:「同樣的,七叔原本注定要死,他這次沒有死在你的手上,不代表日後不會死在你的手上。宋師兄若要擺脫宿命,保七叔平安,就要多多費心了。」
這一回,宋青書卻是實實在在地聽了進去。事關自己心繫之人與事,無論張無忌還是宋青書,都難免亂上一亂。
第二日,武當派也終於辭別張無忌與一眾明教弟子,啟程返回武當。宋青書卻並沒有與武當諸俠同行,海沙幫的張士誠請武當派出面為丐幫與海沙幫說和,武當諸俠思來想去最終決定令宋青書隨莫聲谷去一趟杭州。武當諸俠這般安排並非瞧不上海沙幫,而是宋青書在武當的地位穩固,如今也正是時候逐漸放權給他,等他能熟練處置門派之間的交際事宜,再接任掌門便萬無一失了。武當諸俠一片苦心傾力栽培於他,宋青書自然不會不明白。然而他心中有鬼,一想到要與莫聲谷同行竟是一驚,下意識地望向了俞岱巖。
俞岱巖心領神會,即刻表示要一同前往。哪知宋遠橋等人卻是各個反對,俞岱巖此時雖說早已痊癒,可畢竟曾筋骨俱廢臥床多年,自安慶前往杭州一路舟車勞頓顯然過於辛苦。武當七俠情同手足,自然不願俞岱巖勞碌。他們不知箇中內情,只當俞岱巖疼愛莫聲谷與宋青書,放心不下他們處置門派之間的紛爭,竟連最為疼愛兒子的宋遠橋也笑著勸道:「三弟,七弟和青書都大了,他們知道分寸的。」
俞岱巖聞言只是一陣無語,他心知同行之事不可強求,便又拉過了莫聲谷囑咐道:「青書是你師侄,好好照顧他!」他語調雖低,卻已是神色俱厲。俞岱巖這次與莫聲谷相見,便按與宋青書說定的計劃私底下向莫聲谷建言早早成親,可莫聲谷卻只含糊而過,顯然從沒想過這回事。如今眼見莫聲谷與宋青書又要朝夕相對,俞岱巖不禁焦急萬分,唯恐他們相處日久,這叔侄之情慢慢就變了味。
莫聲谷自然也明白俞岱巖的言下之意,這便鄭重其事地回道:「三哥且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小弟便是拼了性命,也定然不會令青書有損。」
莫聲谷性格剛毅,從來都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武當諸俠雖覺俞岱巖過分憂心,卻也感動於莫聲谷對侄兒的愛護,各個拍著宋青書的肩背要他孝順七叔,唯有俞岱巖與宋青書本人是有苦難言。宋青書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複雜,只怔怔地望著七叔半晌無語。上一世,他也曾求而不得,那份感情是那般地激烈與痛苦,他連遮擋掩飾亦是無能為力,最終只得萬般狼狽難堪地任人品評笑話。七叔如今這般若無其事,又需要多大的定力與節制?俞岱巖卻只是歎息,宋青書是他侄兒,莫聲谷是他七弟,他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在心中暗道:早知今日,早知今日便不該令他們叔侄這般親近!
有了俞岱巖這一番敲打,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一同前往杭州的這一路上可謂是安靜守禮規行矩步,竟看得同行的一眾丐幫弟子都誤以為他們叔侄是鬧了彆扭。只因這幾年戰事頻繁,一路上多為荒村野地,這一日又在一處廢棄的村落暫宿,丐幫弟子四下搜尋了一番,最終只在小溪中撈起了幾條小魚得以果腹。夜間用膳時隨行的丐幫弟子孫宗順手將一條烤魚遞給了宋青書,宋青書方才道了聲謝,尚未伸手去取,原本閉目盤膝坐在一旁的莫聲谷忽然睜開雙眼,沉聲道:「青書怕腥,給他烤個饅頭便是。」
孫宗急忙低頭稱是,宋青書卻是心下一慟,這烤好的饅頭是再也難以下嚥。他是重情之人,所以上一世時即便明知周芷若心繫張無忌卻仍待她一心一意,只以為終有一日她會感動。即便重生一世,看清了周芷若真正的品性,他也無論如何都弄不懂為何她便能做到永遠對他心如鐵石。如今他對著七叔,明知七叔待他的情義卻不能回應,七叔待他愈是好上一分,他便愈是愧疚難受坐臥不寧。
莫聲谷不知內情,見宋青書食不知味只當他是旅途勞頓,只心中計算路程,算到再過兩日便可抵達城鎮歇息,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眼見天色尚早,他走上前來向宋青書言道:「隨七叔出去走走。」
七叔有命,宋青書自然無有不從。兩人並肩走出破屋,只見這村落之內一片黑沉渺無人煙,田地亦早已廢棄荒蕪。盈盈冷月下,竟有骷髏白骨散處長草之間,鬼火隨風飄搖,說不出地詭異寥落。莫聲谷無聲地望了一陣遠處的鬼火,又看了看磚牆上早已轉為灰色的陳舊血跡,忽然長歎一聲,低聲言道:「但願這次趕走了韃子,天下百姓再不用受這戰火之苦。」
中原大地雖說富庶,可每隔百年便有戰火席捲天下,世人津津樂道於英雄豪傑縱橫馳騁問鼎天下的千秋功業,又何曾多看一眼這十室九空骷髏白骨的慘狀?宋青書不願與張無忌相爭,便是不願再多流無謂的鮮血。他出身道門,若非為情所困,本是天性淡泊。萬里江山看著雄渾廣博,可到了最後,誰又不是黃土一抔?聽聞莫聲谷這般所言,宋青書不禁回道:「會的七叔,一定會的!如今有武當派、有明教,日後還能有丐幫、海沙幫、五大派,我不信我們便跳不出這輪迴!」
莫聲谷聞言,亦是微微一笑,他見月光之下,他的侄兒神清骨秀,終是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額角,忽然笑道:「棄捐忽復道,努力加餐飯。」
宋青書也知自己最近是有些挑食,只是這出門在外卻也是難免。聽莫聲谷這般打趣他,他的面上頓時一燙,只氣急地嚷道:「七叔!」
回應他的,卻是莫聲谷快意的大笑。
【小劇場】
如雪:我喜歡你!
青書:多謝錯愛!
奇氏:我喜歡你!
青書:多謝錯愛!
七叔:我喜歡你!
青書:我為人重情,吃不香睡不穩啊!
導演:宋少俠,你自己有沒有覺得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