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兩幫和談

易天海夫婦抵達丐幫杭州分舵時,丐幫弟子正在莫聲谷的授意下以打狗陣圍攻宋青書。因是武藝切磋,宋青書手中的含光已被換成了一柄木劍,木劍上沾滿了白色的石灰,佈陣的丐幫弟子但凡被他手中木劍打到一下,有白色石灰留在身體的致命之處,便自動退出打狗陣由其餘弟子接手補位。而丐幫弟子手中的兵刃卻只裹上了厚厚的麻布,即便擊中宋青書也絕不容許他有片刻歇息。易夫人亦是武林中人,更加見識過丐幫弟子對她海沙幫使這打狗陣,心知這打狗陣極是難纏,一旦發動,若非將敵人殺死殺傷便絕不止歇。故而陷入陣中必須及早使輕功脫身,否則早晚被這陣法活活耗死。此時見宋青書以一柄木劍與源源不斷湧來的丐幫弟子對陣,許是對陣已久,只見他的額上俱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她不由高聲提點道:「青書,切莫戀戰!」

身在陣中的宋青書聞言卻是只是微微苦笑,將目光轉向了板著臉立在一旁的莫聲谷。他這稍一分神,肩頭後背同時挨了一下。感受到兵刃砸在身上的痛楚,他急忙收神回來只管專心應敵。眼見有三名丐幫弟子同時向他衝上,宋青書想也未想地便使出驚鴻刀法中的一招「大海無量」,刀風所至,瞬間劈翻了那三人。易天海見宋青書的這一刀刀勢凌厲氣勁霸道,已得驚鴻刀法之精髓,不禁微微揚眉,顯然頗為自得。哪知莫聲谷卻忽然擰眉,將手中扣著的一顆小石子彈出打中了宋青書手中木劍。

莫聲谷這一下便好似一個宣佈停手的命令,宋青書與丐幫弟子同時停了下來,立在原地。莫聲谷沉著臉幾步上前,先訓斥宋青書。「方纔那一招為何不用『分花拂柳』?你氣海有損內息不足,遇上這等一時難以脫身的情況,更該處事冷靜節省內力。」說完這兩句,他又轉向被宋青書劈翻的三人。「打狗陣法以多敵少最忌急躁,方纔你們為何不依陣法而動,反而脫陣而出向他出手?他傷了你們三個,整個打狗陣便顯露破綻。你們輕舉妄動,可知將使整個陣法功敗垂成?」

莫聲谷眼光老辣,所指出的錯誤確為丐幫弟子與宋青書的不足之處,是以他們皆是低頭不語。莫聲谷緩緩地掃了他們一眼,並不體諒師侄已與丐幫弟子對陣超過一個時辰的辛苦,只厲聲喝道:「再來!」

眼見宋青書又與丐幫的打狗陣戰成一團,易天海這才上前來感慨地道:「莫兄弟好一片苦心!」他是海沙幫第一高手,自然知道莫聲谷這番所為的用意是在訓練宋青書遇敵對陣時臨危不亂出手精準,訓練丐幫的打狗陣發揮最大的威勢。

卻是易夫人見宋青書雖說出手愈發迅捷輕盈,每出一招便是最佳的傷敵效果,絕不花費半分多餘之力,可自他身上不斷淌下的汗水也已逐漸湮濕了後背,不禁心疼地叫道:「憑青書的武功,可以破陣不就行了?非要這般耗他的內力,你們男人忒地狠心!」

怎知她話音方落,易天海與莫聲谷便已異口同聲地言道:「青書我是驚鴻刀法/武當派的傳人,豈可輕忽?」易天海與莫聲谷這般氣味相投,易夫人即刻心知宋青書今日是別想輕易脫身了。她不忍多看,不由輕歎一聲,在丐幫弟子的陪同下轉身向大廳內走去。

易夫人在大廳中一等便又是一個時辰,莫聲谷與丈夫談笑風生地相攜而來,宋青書卻並不見蹤影。易夫人料知宋青書經過一番苦鬥之後,必要歇息一番,也不費心多問宋青書的情況,只管聽莫聲谷與易天海二人各自以丐幫與海沙幫的立場進行交涉。

如今丐幫佔著浙江、海沙幫佔著江蘇,明教義軍奪下河南與安徽,其勢力正往江蘇與江西擴張,同時又有元兵在山東虎視眈眈,無論是於丐幫抑或海沙幫皆是處於風雨飄搖之中。海沙幫與丐幫恩怨已久,莫聲谷與易天海在安慶定約,以他日趕走韃子的功勞多寡定天下第一幫的名分歸屬,江湖兒女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是以這兩幫恩怨且可暫放一邊。卻是涉及這兩幫勢力的劃分,極為敏感。

易天海心中本與莫聲谷同一心願,不欲兩幫再起兵刀,將仇越結越深,便低頭看了一陣地圖,坦言道:「我海沙幫當年在湖州與元兵幾經血戰,若能拿回湖州告慰歷代亡靈,與丐幫的恩怨庶幾可為。」說罷,他不由微微苦笑。湖州緊鄰杭州,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果然,不等莫聲谷答話,立在莫聲谷身後的丐幫弟子已然破口大罵:「海沙幫失了湖州原是爾等無能,還敢腆著臉來要?」

「住口!」莫聲谷聽不入耳,當即一聲斷喝。太湖地處險要,然而丐幫在太湖的勢力僅有湖州、嘉興兩處遠不如海沙幫在太湖的氣象,無謂做這意氣之爭。莫聲谷亦低頭看了一陣地圖,心中隱約有個打算,便開口言道:「易大哥此次前來心中必有成算,你我兄弟不妨開誠佈公,小弟也好早做打算。」

易天海此行是依了張士誠的命令而來,自然是早有準備,當下指著地圖侃侃而談。太湖原就大半地處江蘇又緊鄰蘇州,海沙幫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然而丐幫弟子見易天海的手指沿著太湖劃上一圈,不止將湖州劃了進去,連嘉興也被砍了一半,卻只不住冷笑,顯然是寸步都不想相讓。

卻是莫聲谷見海沙幫的注意力只在太湖,心中不由一鬆,只含笑問道:「易大哥,海沙幫如今在福建的勢力如何?」當年武當派前往泉州行商,親歷海沙幫在泉州的勢力被當地商戶逼走。如今多年過去,也不知海沙幫在福建還有幾多勢力。

泉州號稱光明之城,原本是海沙幫在福建最重要的據點,更是海沙幫的錢袋子之一。然而多年前海沙幫因開罪了商戶退出泉州,在福建的勢力便只剩下寧德一處,已是苟延殘喘成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之地。如今聽莫聲谷提起福建,易天海的眉心不由一跳,當即問道:「莫幫主是想以我幫在福建的勢力交換湖州?」

莫聲谷微微而笑,尚未及答話,大廳外便又傳來了宋青書的聲音。「便是以整個太湖為交換亦無不可,然而長興卻必須在丐幫手中。」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宋青書早已沐浴更衣,如今換了一套蔚藍長袍大步走了進來,他膚色白皙英氣勃勃,穿這一身讓人瞧著極是清爽悅目。易天海與宋青書亦有師徒名分,知道他尤擅兵法,不由笑道:「此話何意,你且細細道來。」

宋青書也不推辭,逕自走上前來,指著太湖言道:「太湖佔地數百頃,湖中島嶼山峰林立,極易隱匿行藏。若是由丐幫與海沙幫分割而治,人手疊障號令不明,易使元兵趁虛而入從中挑撥。海沙幫對湖州念念不忘,丐幫又願意退讓一步,不妨將整個太湖雙手奉上。長興乃是衝要所在,兵家必爭之地,丐幫弟子在此駐守,海沙幫稍有異動也逃不過丐幫耳目。張幫主既然誠心與丐幫握手言和,想必這個要求他不會拒絕。至於丐幫要在福建佔多少好處,你們只管去談,武當派絕不插手。」說罷,他便又退了下來,坐在一旁,隨手端起茶碗。

宋青書的這番話,丐幫卻並不買賬,坐在一旁的馮長老見莫聲谷不置可否,心知宋青書在莫聲谷心中份量不輕,再也坐不住,只皺著眉頭言道:「海沙幫佔了太湖,他日揮兵南下要取我杭州分舵,我幫拿什麼抵擋?」

宋青書聞言卻只是詫異地望了馮長老一眼,反問道:「難道海沙幫與丐幫握手言和竟是假的?」

馮長老被宋青書堵地一窒,隔了半晌方粗聲粗氣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青書洒然一笑,只道:「馮長老若是這般心意,這和談之事不談也罷。」

宋青書此言一出,馮長老即刻啞口無言。

莫聲谷見狀,急忙出言道:「馮長老,所謂君子坦蕩蕩。我幫既決定與海沙幫和談,往日恩怨便該暫且放在一旁。我幫拿出誠意,想必海沙幫亦會投桃報李。」說到此處,他的神色不禁微微一頓,又傲然道。「況且如今天下離亂,丐幫既已決意起義抗元,這眼界又豈能只放在一個太湖?」丐幫有力無財,海沙幫有財無力。福建於海沙幫已成雞肋,而丐幫有武當派助力若能拿下泉州,這使丐幫苦惱多年的錢財一事便可迎刃而解。同樣的,海沙幫若是佔了太湖,在江蘇的勢力便能徹底穩固下來,這個辦法原是兩全其美。

易夫人察言觀色,見莫聲谷與易天海二人的神色皆已鬆動,頓知宋青書的建言十有八/九能實現,不由笑道:「不愧是武當弟子,這四兩撥千斤的手段使地出神入化。」

宋青書聽易夫人誇他也並不自得,只拱手道:「不過是在其位忠其事,兩幫請武當派前來化解恩怨,我若無計可出,豈非讓人看了笑話去?」其實宋青書心中另有一計,使丐幫與海沙幫握手言和攜手合作組建義軍。若能將福建、浙江、江蘇三地連為一處,便可合力徐圖山東。然而這條建言連莫聲谷亦不看好,只道丐幫與海沙幫恩怨過深不可勉強。宋青書見莫聲谷都不點頭,也只得作罷。

有宋青書一言撥雲見日,莫聲谷與易天海皆松下心神,又花了數日定下大略章程,便約定於下月初十泛舟太湖與張士誠會盟。

初十之期轉瞬便至,莫聲谷與宋青書攜數名丐幫弟子於長興上船,不久便見著了海沙幫停駐在湖心的大船。相比丐幫這艘不過二百料的小船,海沙幫的貨船顯然大了數倍不止。駕船將莫聲谷等人送至的舵手原本就在太湖一帶以捕魚為生,見到海沙幫的這般氣勢,也不禁微微一歎,向莫聲谷低聲言道:「幫主,這海沙幫以販賣私鹽營生一向富貴,我幫在水上的勢力大不如他。」

莫聲谷心知他決意讓出湖州、嘉興兩地幫中弟子猶有不服,只是礙於他是幫主不敢言聲。此時聽聞那舵手一歎,當即沉聲回道:「且看來日!」他話音一落,便運起梯雲縱輕功,逕自躍上了海沙幫的大船。

宋青書與數位丐幫弟子緊隨其後,也跟著躍上了大船。宋青書多有跑船的經驗,方一上船,便已隱約發覺這船身比起其他船隻吃水更深,好似船上放了什麼重物。然而他這念頭只是剛一泛起未及仔細思慮,迎面便見著易天海引著張士誠向他們走來。多年來,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多次與海沙幫打交道,對這個海沙幫幫主張士誠慕名已久,卻始終都是緣慳一面。今日終於得見,只見他身材高大,著一身蜀錦長袍,莫約三十多歲的年紀,面上蓄著三絡長鬚,瞧著極為貴氣,不像一幫之主反而更像個大豪紳。

見到莫聲谷率丐幫弟子上前,張士誠即刻迎上一步拱手為禮,滿面堆笑地道:「早聞丐幫莫幫主之威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莫聲谷主持丐幫已久,漸漸也習慣了這等寒暄場面,急忙回禮道:「張幫主客氣了!」說著,又將立在他身後的宋青書與幾位隨他同行的丐幫八、九袋長老引薦給張士誠。

許是海沙幫與丐幫恩怨過深,張士誠待其餘丐幫弟子卻並不熱絡,反而對著宋青書好好地誇上了幾句「少年英雄」,瞧著宋青書的眼神熱切地彷彿宋青書是他的親兒子一般。宋青書活了兩輩子,更動聽的恭維也不知聽過多少,只神色克制地與張士誠互相仰慕了一番,便隨著莫聲谷進入船艙入座。

幾人方才坐定,張士誠便已熱切地招呼船娘上酒。莫聲谷聞言,眉頭便是一皺,急忙伸手攔住。「張幫主,這正事要緊,喝酒之事不急在這一時。」

張士誠哈哈一笑,才準備勸解兩句,見莫聲谷神色凝定說一不二,也就歇了念頭,只沉聲言道:「莫幫主既然這麼說,在下自然無有不從。天海,你去後船艙拿一下地圖。」

陪坐一旁的易天海聞言卻是即刻詫異地望了張士誠一眼,這等小事哪裡需要勞動他呢?然而張士誠吩咐完這句便已轉頭與莫聲谷談笑,易天海雖覺心中怪異卻仍是起身走了出去。宋青書冷眼旁觀,見這張士誠才與七叔說了幾句話便已笑了數回,言談文雅謙卑,顯然極懂如何討人歡心,也難怪易師父英雄豪氣,雖明知他多有不足也始終放不下。只是再看他的眉宇間卻隱隱有著幾分疲倦焦慮,許是這些時日海沙幫被元兵逼迫地過狠了些。

不多時,這地圖送到,兩幫之主即刻言歸正傳。原本這太湖之地的勢力劃分莫聲谷已與易天海大略說定,今日與張士誠相見不過是將少許細節再行斟酌,雙方立下約定便是。怎知張士誠貴為一幫之主,也不知他是並不十分信任易天海抑或天性小心謹慎,只將這與丐幫擬定的合約逐條看了過去,又將這太湖之地一寸寸地丈量計算,一直談到了月影東移,方才安心地舒了口氣道:「莫幫主大仁大義,在下足感盛情。明日一早,待我選定吉時,你我共定盟約!」

張士誠話音方落,隨行的馮長老已然叫道:「還等明日?」這張士誠行事拖沓猶豫不定,馮長老很是看不慣他,只恐明日又是一番磋磨。

怎知張士誠卻正色回道:「海沙幫與丐幫多年恩怨一朝化解,這等大事選個良辰吉時也是應當!」說著,他又向易天海吩咐道,「天海,去吩咐一下,可以上酒菜了!」

易天海今日如小廝般被張士誠使喚了數回,早已沒了脾氣,一聽張士誠的吩咐,即刻起身走了出去。怎知這一回,易天海竟是一去不回頭。眾人在船艙內枯坐許久,也不見來人。眾人正覺詫異,艙門外忽然傳來幾下極輕的敲門聲,一名海沙幫弟子神色忐忑地推門進來,向張士誠拱手道:「幫主,易舵主他……」說到此處,他又欲言又止地望了望船艙內的一眾丐幫弟子,顯然是事關幫中內務,不方便為外人所知。

張士誠也是一臉的疑惑,只道:「究竟何事?」

那名海沙幫弟子沉吟了一陣,忽然跪下言道:「還請幫主移步!」

張士誠見狀,只得起身告罪道:「諸位稍待,我去去就來。」說著,便與那名海沙幫弟子一同走了出去。

張士誠一走,船艙中便只剩下了丐幫弟子,馮長老急忙上前向莫聲谷低聲言道:「幫主,我等還是先行一步,恐防有詐!」

莫聲谷卻只皺著眉頭不住沉吟,海沙幫受元兵圍剿是真,他與易天海之間的情義亦是真。倘若有詐,又究竟詐在何處?若是一場虛驚,今日他率丐幫弟子先行一步,日後丐幫在江湖上便再也抬不起頭來了。莫聲谷正拿不定主意,腳下的甲板卻在此時隱隱發燙。

「不對!」宋青書忽然高喝一聲。他話音未落,莫聲谷已然拎起隨他同行的三名丐幫弟子掄出船艙。

宋青書耳邊只聽地「砰」的一聲巨響,整個人已被莫聲谷攬在懷中,撞出窗外。在漫天的火光與刺鼻的硫黃氣味中,他與莫聲谷一同墜入了冰冷黑沉的太湖中。

【小劇場】

導演:張幫主,第一次出場就把兩主角全坑了,爽不?

張士誠:別說了,我亞歷山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