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卻並不如易天海設想地那般簡單。莫聲谷原就重傷,那日勉力處置過兩幫和談的事務之後,他便已支撐不住,每日裡時睡時醒,傷情很是反覆了幾回。可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莫聲谷仍不願宋青書來看他,只要他好生休養。宋青書幾次上門皆被守在門外的丐幫弟子客客氣氣地請了回來。他心中又是惱恨又是委屈,可也心知此時七叔的身體要緊,自己不可任性妄為惹他分心,故而只在奚大夫來為他換藥把脈時仔細詢問莫聲谷的近況。易夫人眼見宋青書每日盼著奚大夫來,可聽聞莫聲谷日趨好轉又一日日地沉默下來,不禁滿腹疑惑。可等她出言相詢,宋青書卻又咬緊了牙關無論如何都不開口。易夫人見他鬱鬱寡歡茶飯不思,沒幾日竟是瘦了一圈。
海沙幫的水鬼倒也的確了得,沒幾日便已將宋青書失落太湖的「含光」尋獲,易天海又親自來了一趟杭州,海沙幫與丐幫合作,幫中諸多事務需要處置,梅七娘精明幹練,一向是丈夫的好幫手。是故,送劍之餘易天海也打算將妻子接回幫中助他。易天海抵達丐幫那日,馮長老正巧給宋青書帶來了莫聲谷的口信,莫聲谷聽奚大夫言道宋青書的傷勢已無大礙,便令馮長老轉告宋青書,是時候該回武當了。
只聽馮長老言道:「回武當的客船丐幫已準備妥當,宋少俠返回武當的一路上自有丐幫弟子打點起居。幫主如今雖說傷勢好轉可還動彈不得便不來相送,幫主言道請宋少俠明日一早便啟程返回。這裡還有一份調養內傷的藥方,算是丐幫致謝武當派為我幫與海沙幫和談之事援手。」
宋青書坐在桌旁聽馮長老言道莫聲谷要他明日就走,面色便是一變,只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方緩緩言道:「七叔有傷在身,我這做侄兒的臨行前還應看望他一番,待回了武當對師門長輩也好有個交代。還請馮長老行個方便。」
宋青書的要求著實是合情合理,馮長老令丐幫弟子阻了他數日心中也是過意不去。然而,有莫聲谷嚴令馮長老怎敢抗命,當下訕笑著道:「宋少俠,幫主方才喝過藥睡下了。不如稍等片刻,待幫主醒了,我再為你通報。」
宋青書聞言不由一陣冷笑。「三日前馮長老便是這麼說,如今我已等了三日,馮長老還是這麼說!這當中究竟是無巧不成書,還是你們丐幫圖謀不軌不讓我見七叔?」
宋青書這般胡言亂語,馮長老的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他們叔侄鬧彆扭,宋青書遷怒丐幫,這無妄之災當真冤枉。「宋少俠是聰明人,我們幫主為何不肯見你,你心中自當明白!」
宋青書神色一頓,隔了一會,他忽然柔聲回道:「馮長老言之有理!既是如此,青書只好得罪了!」
他話音方落,易天海夫婦便已驚叫一聲:「青書,不可!」
眾人只聽「錚」地一聲輕響,含光劍倏然出鞘,攜凌厲劍氣向馮長老的面門直刺而來。
馮長老與宋青書幾番交往,雖知他頗有些名門子弟的意氣傲骨,行事做派與丐幫脾胃不合,可也明白他的確大仁大義,並非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此時見他突然對自己拔劍相向,馮長老始料未及,竟是被逼了個手忙腳亂。宋青書的劍法本就高妙,馮長老失了先機,兩人才過了十數招,便已險象環生。好在宋青書意在莫聲谷,並非要取馮長老性命,先拆了房內擺設,又將馮長老一步步逼出房門,一路追逐喊打喊殺。兩人一番打鬥,不少丐幫弟子皆聞訊而至,眼見掌棒龍頭被一個武當派的晚輩逼地左支右絀,各個怒氣橫生,手持打狗棒大呼小叫地圍了上來。
宋青書一人獨鬥丐幫,這番動靜果然不一會便將莫聲谷引了出來,面色黑沉地大喝一聲:「統統住手!」
莫聲谷在丐幫威望極高,只一聲令下,丐幫弟子便不敢妄動。宋青書見莫聲谷終於出現,更加顧不上丐幫弟子,當下還劍回鞘,疾衝上前叫道:「七叔!」
莫聲谷冷著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目光微縮好似知錯,方才恨恨地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我來!」說著,一扯宋青書的手腕,往房內行去。
馮長老見莫聲谷帶走了宋青書,亦是鬆了口氣。莫聲谷雖說是宋青書的長輩,武當派未來的掌門卻始終是宋青書,丐幫與武當派還是不要交惡為好。想到此節,他不由微微一歎,轉頭吩咐一眾丐幫弟子:「還圍著作甚,都散了!」
易天海夫婦此時方才走上前來,只見易夫人屈膝向馮長老福了一福,輕聲言道:「青書自幼心高氣傲,行事有些任意妄為,對丐幫與馮長老卻是絕無惡意,還請馮長老海涵!」
馮長老見狀急忙雙手虛脫,不敢受這一禮。「易夫人客氣了,不值當夫人如此。」方纔他與宋青書過招,宋青書雖說招招凌厲,卻也點到即止絕無惡意。馮長老雖說心中略有惱火,卻還不到要生恨的地步。
易天海卻是扭頭望了一眼莫聲谷那緊閉的房門,安撫馮長老道:「你且安心,你們幫主降得住他!」
易天海這般直白,馮長老又是一怔,回想起方才莫聲谷的那一句,他又禁不住噗嗤一樂,暗自心道幫主與易天海夫婦果然對宋青書瞭解甚深,這對宋青書的怒火便也就此平息了下去。
莫聲谷的房內,宋青書卻是正在訴苦。只見他望著莫聲谷語音哀婉地低聲言道:「七叔為何不肯見我?七叔既然不願我知道,那我便當不知道。建言三叔要七叔娶親,並非侄兒有心僭越,而是……而是……」宋青書怔愣了一陣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不由茫然無措。
莫聲谷卻只負手望著窗外不肯看宋青書一眼,聽聞宋青書這般所言,他幾乎想扭頭問上一句:「當年你心慕周芷若,若是七叔逼你另娶他人,你可願意?」只是話到嘴邊,他又不禁自失一笑,暗自心道:這又如何能相提並論?只見他靜默了一陣,方才言道:「青書,七叔不問你如何知道,也不問你知道多少。只是七叔有言在先,我是長輩你是晚輩,你我相處當循規蹈矩不可令師門蒙羞。七叔的婚事,自有七叔自行做主,容不得你插手。你當明白,七叔從來都不如六叔那般好說話。」
莫聲谷語調雖輕,但話語中的份量卻是極重,宋青書聽在耳中不禁一陣凜然,當下不敢言聲。
莫聲谷亦知自己的話略重了,當下輕歎一聲,拍著宋青書的肩頭溫聲言道:「給你的藥方,是『九花玉露丸』。你的氣海舊創難愈內力總是不如人,用這『九花玉露丸』好生調養,雖說不能如常人一般,可也總能恢復個七八成。他日孤身行走江湖,七叔也好放心。你來杭州也已好一陣子了,武當派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漸漸長成也該學著支撐門戶。回去罷!」
莫聲谷原是連哄帶嚇,宋青書出於本能順從,反而覺得他有理有據,好似今日這場大鬧的確是他不懂事一般,不由一怔。剛垂頭喪氣地起身要走,他忽然又醒過神來,急忙問道:「七叔以後還回武當嗎?」
莫聲谷聞言只是輕輕一笑,斬釘截鐵地道:「我是武當派弟子,自然是要回去的。」
可這一次,莫聲谷卻是再哄不住宋青書了。只見宋青書直直地望了莫聲谷半天,忽然萬分肯定地道:「七叔不會回來了。有太師父在,七叔或許還會回武當,有朝一日太師父他……等我做了掌門,七叔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待我離開丐幫,如非避無可避,七叔也永遠不會再見我一面。」
莫聲谷見宋青書心中全然有數,也不禁一陣沉默。隔了半晌,只見他萬分疲憊地閉上雙目,輕聲歎道:「青書,這樣才是對的!」
宋青書眼眶一熱,只低聲問道:「七叔自幼在武當長大,師門便是你的家,七叔捨得嗎?」上一世,他失手誤殺七叔被逐出師門,從此流落江湖。身受的顛沛流離之苦只是小節,不值一提。卻是午夜夢迴,常常夢到武當山上的人與事,夢中有多歡喜,醒來便有多痛苦。
莫聲谷心中一痛,想答一句「捨得」,可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只得煩躁地揮揮手,言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走吧!」
「七叔!」宋青書急忙上前一步,想要再行勸說。
莫聲谷忍無可忍,當即打斷他,厲聲喝問:「你待如何?青書,難道你我當真要做出苟且之事來?如何對得起師門,又如何對得起你爹?」
宋青書目光一縮,半晌無言,許久方才痛心地言道:「為何?為何竟會如此?為何,不能像以前那樣?」他只覺心痛難當又無計可施,竟是怔怔地落下淚來。「七叔捨不得師門,我也捨不得七叔,為何?」
莫聲谷明知宋青書說捨不得他,是指捨不得他們之間的叔侄之情。可即便如此,他的心口卻仍是不爭氣地陣陣狂跳,半天都恢復不過來,不由在心中暗自嘲諷自己:莫聲谷啊莫聲谷,你竟不堪至此!若不再遠著青書,當真鑄下大錯,萬死難贖!只見他一雙濃眉微微一橫,即刻冷聲言道:「青書,你生來聰穎,理當明白事已至此,應快刀斬亂麻,不可稍有遲疑。此事原是七叔一人過錯,我錯便錯了,如何還能再將你陷進來?今日之後,不但七叔不能再見你,你也不該再見七叔。倘若你我之間有半分不軌,或是有半點風言風語傳入旁人耳中,七叔唯有一死以謝天下師門!」
「七叔!」宋青書熱淚滾滾而落,只扯著莫聲谷的袖子似乎仍想哀求。
莫聲谷卻已狠下心腸,一手扯著他的手腕將他拖向門口,一手拉開房門,大喝一聲:「走!」便將他推出門外,緊緊關上了房門。
「七叔!七叔!」宋青書不死心,又大力地拍打房門。
房門內,卻只傳來莫聲谷音色冷酷而狠絕的一句:「有朝一日,青書你尋到能與你相伴一生之人,七叔自然會回來喝上一杯喜酒。屆時,我們叔侄再敘別情。」
此言一出,宋青書便好似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心都涼透了。上一世時,他聽聞周芷若要與張無忌成親是何等痛苦?何等的生不如死?即便如今對周芷若已是再無半分情意,可偶爾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也仍舊成身冷汗。
易天海夫婦與馮長老俱是以為他們叔侄一貫親厚,便是有什麼不快說開了也就罷了。哪知等了半天,宋青書竟然被丟出了門?三人急忙圍上前來,追問道:「青書/宋少俠,怎麼回事?」
宋青書卻只渾身發顫,不住落淚,搖頭不語。
易夫人見他這般傷心,不由出手扶住他,柔聲勸道:「青書,你累了,先回房。」
怎料,宋青書卻忽然掙開易夫人,發足狂奔了出去。
三人見狀,趕忙急起直追。哪知宋青書這些時日拿九花玉露丸當飯吃,氣海的舊傷好了大半,武當派的梯雲縱輕功又著實了得,三人追了大半炷香的時間,方才在一處水塘邊找到了他。他面上淚痕已干,只抱膝怔愣地坐在岸上對著水中荷花,不言不語。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便是水塘邊的蟬蛙也都不再嘶鳴。馮長老年紀老邁,被宋青書折騰了半天早就精疲力竭,當下走上前來沒好氣地道:「宋少俠,回去吧!別再令你七叔掛心了!」
誰知馮長老話音一落,也不知是觸動宋青書那根愁緒,只見他雙眼一眨,竟又撲簌落淚,只將馮長老看得目瞪口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卻是易天海夫婦與宋青書相處已久,早知他秉性,心中並不十分意外。易夫人輕歎一聲,緩步上前,慢慢撫摸著宋青書的背脊,低聲問道:「青書,你究竟有何不快?」
宋青書怔怔地望著水塘,許久方才輕聲吐出一句:「我還不如死了的好!」當年五叔自盡,太師父便是這麼說。那時他年紀尚幼,懵懵懂懂聽不明白。如今卻知,自己無能為力、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叔心中苦痛離家難歸,當真不如死了的好!他若死了,七叔便不必再牽掛痛苦,他也不必再心懷愧疚。
他話音方落,三人俱是一驚。藉著冰冷的月光看他,這才發覺宋青書眼神黯淡面色冷凝,竟似心如死灰不復半點希冀。
【小劇場】
導演:馮長老,你認識宋少俠也挺久了,對他什麼看法?
馮長老:吃飯挑剔碗筷,睡覺挑剔環境!精力旺盛,比誰都能折騰!你剛想翻臉罵娘吧,他先哭了!弄得你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這TM是誰家慣出來的熊孩子!
武當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