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金毛獅王(下)

謝遜聽聞那白臉老僧提及空見,竟是一靜,隔了半晌方才歎道:「空見禪師宅心仁善佛法高深,我當年失手殺了他的確十分痛悔。三位若要為空見禪師報仇,在下也絕不抵擋。」

謝遜言辭坦誠,顯是十分懊悔。然而那白臉老僧卻是不為所動,反問道:「謝遜,空見的武功遠在你之上,你殺他究竟是失手還是處心積慮?」

謝遜生性桀驁喜怒無常,那白臉老僧這般懷疑他,登時大怒,即刻厲聲回道:「便是我有心害他又如何?」

謝遜此言一出,那三僧固然是勃然大怒,宋青書亦是一陣頭痛,趕忙勸道:「謝前輩,空見禪師原是三位神僧的得意愛徒,禪師死在你手,三位神僧必然心痛非常。圓真趁機從中挑撥,他們自然視你為仇,懷疑你所言真假。這個時候,你更要心頭冷靜,不要再中了圓真的奸計。」

宋青書說罷,四人心中同時一凜,竟都微微點頭。謝遜沉默一陣,方才言道:「當年空見禪師深夜來見我,說要化解我與成昆之間的恩怨,甘受我一十三拳七傷拳。我本不是空見禪師的對手,打了一十二拳仍難傷他毫毛。我只道這一生一世都報不了這深仇大恨,萬念俱灰,最後一掌便拍向了自己的天靈蓋。」

謝遜說到此處,三僧連同莫聲谷已是齊聲驚呼。唯有宋青書雙目一亮,忍不住讚道:「前輩妙計!」頓了頓,又歎道。「只是終究過於狠辣。」

謝遜聽宋青書所言不由又是一笑,暗自心道:當年讚我「妙計」的是弟妹,歎我狠辣的還是義弟。想到此節,又不禁黯然而歎,續道:「空見禪師心地仁厚,見我尋死出手來擋,這最後一拳便打在了他的身上,將他活活打死了。空見禪師受我一十三拳七傷拳原是說定只要我贏了他,成昆必然前來見我,可直至空見禪師身死,成昆也終究沒有露面。」

宋青書了然道:「圓真陰險狡詐,必然是騙了空見禪師。待返回少林,又花言巧語騙了三位神僧。若非前輩今日與三位神僧相見,空見禪師的冤情是永生永世都無法昭雪了。」三位老僧聞言皆是沉默不語,他們雖恨謝遜殺了空見,可卻也知論人品,謝遜遠比圓真磊落百倍。三僧正欲點頭,耳邊卻聽得宋青書又道。「只是這空見禪師為人未免也迂腐了些。」

三僧登時大怒,同聲喝道:「小子,胡說什麼?」

宋青書卻不怕他們,只道:「父母妻兒之仇,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空見禪師以為僅憑自個寥寥數語便能化解,不是迂腐又是什麼?平心而論、易地而處,三位神僧的親人若是為人所害,你們又能不能放下報仇之心?若是能,為何不放了謝前輩?」

宋青書這番所言,三僧聽在耳中各個況味莫名。只見那黃臉老僧撫著自己眇了的一目黯然不語,那黑臉老僧卻氣咻咻地道:「空見師侄原是無辜,這謝遜又何嘗有半點悔悟?」

「謝前輩的家人未曾與人比武較量尚且慘死,他們便不無辜?圓真自入得少林滿口阿彌陀佛,滿心功名利祿,這般佛口蛇心又幾時曾有半分悔悟?圓真早投了元廷,這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為俱是為元廷效力,你們不過是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棋子罷了。事到如今,真正該悔悟的原是三位!」宋青書一番話語猶如當頭棒喝,三僧竟都啞口無言。

謝遜卻只是低頭沉吟不語,好似未聞。謝遜一生坎坷,見慣人心險惡,空見行事迂腐他豈會不知?只是他那時為了報仇如癡如狂,往昔傾心相待的兄弟都視他如瘋子狂徒,對他避之不及。唯有空見仍當他是人,坦誠相待,謝遜念他恩惠又萬般後悔失手傷了他性命,是以多年來不肯說他一句不是。

卻在此時,莫聲谷忽然出聲問道:「謝前輩,在下有一事不明。趙敏以圓真的下落為餌將你引而擒之,這等彫蟲小技,你竟看不透麼?」

莫聲谷有此一問,謝遜便已心生感激,知道他是有心為自己尋機會辯白,即刻回道:「姓趙的詭計,我自然明白。無忌孩兒待我孝順,要我留在明教頤養天年。只是我大仇未報,又犯下滔天血案,連累無忌雙親無辜慘死,藏身明教哪裡是頤養天年,根本就是縮頭烏龜!謝某來到少林,便是要為家人報仇,也好讓這些年來受我所累的無辜尋我報仇!」

「原來如此!」莫聲谷微微一歎,他雖不認同謝遜所作所為,卻也不得不心服對方是條敢做敢當的好漢。

謝遜卻愧然道:「謝某已然連累了義弟,令張真人白髮人送黑髮人,武當派又何故再介入其中?」

莫聲谷沉默半晌,方才低聲回道:「無論如何,前輩總是我五哥的義兄,我等如何能坐視不理?」

謝遜聞言亦是沉默以對,片刻之後終是輕聲歎道:「武當七俠情愈骨肉,果然名不虛傳。莫七俠,你這師侄昏迷許久,氣息漸弱,怕是撐不住啦!」

謝遜這一句,便好似晴天霹靂,莫聲谷再也忍耐不住,向關押謝遜的深坑狂奔而去。這一次,那三條黑索卻再未出手阻攔於他,反而同時探向那深坑,先於莫聲谷一步將宋青書自深坑之內撈了上來。莫聲谷見狀登時一驚,正欲叫罵,卻見三僧合力以無上精純內力為宋青書打通血脈,瞬間便將他背心所受重傷如數化解。不過是片刻之後,宋青書原本慘白的面色逐漸恢復紅潤,只見他喉間微微一動,低低地呻/吟一聲,好似要清醒過來。

眼見那三條黑索捲著宋青書慢慢落在自己身前,莫聲谷急忙上前一步,將宋青書接在懷中,順勢跪倒在地,謝道:「多謝三位神僧出手相救!」

仍是那黃臉老僧出言回道:「我等枉自在此枯坐三十年枯禪,心生妄念雜念而不自知,以致落入奸謀為人所趁,當真有愧!有愧!」

那黃臉老僧說完這句,謝遜忽而笑道:「渡厄,你能說這一句,謝某方才服了你!」

謝遜此言仍舊不遜,渡厄卻再無半點惱怒,雙手合十歎道:「朝聞道,夕可死也!如今悔悟,卻也不晚。只是我等職責所在,為少林百年榮辱計,仍不可放了你。」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般有一說一,遠好過宋少俠方纔所言,滿口阿彌陀佛,滿心功名利祿!」謝遜又道,顯然於自己的生死安危是半點也不放在心上了。隔了一會,他又揚聲問道:「莫七俠,你這侄兒可好些了麼?」

「我已給他服下九花玉露丸,只要稍加調養,想必不會有大礙。」莫聲谷趕忙回道。「多謝前輩問詢。」

「你這侄兒為人通透,我十分歡喜。只是為何行事……」謝遜話說一半,便猛然想起宋青書「有欠莫聲谷」之言,急忙止住話音,不再多問。

莫聲谷卻是充耳不聞,只怔怔地望著在他懷裡沉睡的宋青書,那眼神是這般的真摯與專注,彷彿是要鑽進他心裡去,彷彿是要將自己的性命也融進他身體裡去,代他忍受苦痛。「無論他做過什麼,我都能原諒他,是他不能原諒他自己……」

這叔侄二人之間的詭異情形,謝遜等四人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們心知不可插手過問,便都沉默不語。

不知不覺天色逐漸放亮,宋青書雙目微動逐漸醒來,迷糊間見著莫聲谷正守在他的身前,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週身融入這萬丈金光之中,恍若真神一般。「七叔,」宋青書低低地喚了一聲,慢慢舉起手臂眷戀地撫了撫他的面頰。「真好……」又漸漸闔上了雙眼,沉沉睡去,嘴角卻猶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好似在做一個只願沉醉不願醒的美夢。

莫聲谷心頭一陣揪痛,幾乎要落下淚來。思及在潛川鎮時,青書醒來他卻不願現身一見,心中更是萬般懊悔。眼見這天色已然放亮,宋青書又已醒過一回,莫聲谷心知他再無大礙,當即抱起宋青書,向三僧及謝遜告辭後便大步離去。

莫聲谷抱著宋青書一路行來,但見少林內院內數處院落的門窗院牆皆有損壞,更有不少少林弟子正提著水桶沖洗院牆與地面,顯然昨夜方才經歷了一場大戰。莫聲谷雖知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此刻聞到這未曾散盡的血腥味,又眼見這些負責清理的少林弟子各個態度冷漠卻也頗覺心寒,當下加快腳步急著要離開這屠戮場。

怎知方行至院門,便見著空聞方丈親自帶著空智禪師與達摩堂六名老僧在院門口等他。見到他二人出現,空聞等一同躬身行禮,齊聲謝道:「多謝莫居士、宋居士仗義援手,襄助少林。」

莫聲谷手中抱著宋青書行動多有不便,趕忙側身避開了這一禮,連稱不敢。他並非愚鈍之人,自然心知空聞待他這般恭敬客氣,昨天少林派中發生的一切他是永遠都不能洩露一字半句了。

經過一夜休憩,空聞的精神顯然好了許多,他致過這一禮,也就不再提及此事,反而極為關切地問起了宋青書的情況。聽聞莫聲谷言道宋青書乃是傷在金剛伏魔圈下,空聞當下便命弟子送上十顆少林珍藏「大還丹」,為宋青書療傷之用。莫聲谷並非多嘴饒舌之人,可臨出院門,他終是忍不住向空聞方丈低聲言道:「空聞禪師,山上的那三位神僧是為圓真所欺,方才鑄下大錯,還請方丈明察。」

空聞聞言,不禁沉默地看了莫聲谷一陣,許久才道:「莫居士宅心仁厚,他日必有福報。」竟是改變主意,親自將莫聲谷送出了院門。

少林派門禁森嚴,這次辦這屠獅大會也只安排武林中的各方豪傑在外院留宿,昨夜少林內院中的一番廝殺動靜極大,早已驚動了一眾武林豪傑。此時見到少林派終於大開院門,眾人紛紛圍了上來,想要問個究竟。怎知這院門一開,首先從裡面走出來的竟是武當七俠、丐幫幫主莫聲谷,而他手中抱著的更是武當派的未來掌門宋青書。昨夜留宿少林的無不是一門一派的掌門元老,身份地位俱是舉足輕重,可昨日深夜少林內院中喊殺聲四起,他們這些掌門元老各個被留在外院,不得門而入。不想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竟是早就登堂入室,更是被空聞方丈親自送了出來。眾人見狀,登時一片嘩然,不少與武當派、丐幫,或是與莫聲谷本人相熟的武林豪傑已迫不及待地問起了情況。

莫聲谷卻只苦笑著搖搖頭,抱著宋青書快步離去。實話他不能說,謊話他不願說,也只好將這些疑問如數丟給空聞方丈自行處置。

回到少林派安排武當派留宿的禪房,武當派的俞蓮舟、殷梨亭,明教的張無忌、楊逍、范遙,連同不少丐幫弟子俱已等在房內。莫聲谷將昏睡不醒的宋青書安置妥當,揮退了一眾丐幫弟子,只留下了三位長老,向房內眾人一五一十地說起了昨夜之事。說完,他沉聲道:「空聞方丈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只是這畢竟是別派內務,這件事大伙便聽在耳裡爛在心裡罷。至於山上的三位渡字輩老僧,我聽他們所言想來已是大徹大悟,只要今日打敗了這金剛伏魔圈,他們必會將圓真交出。」

俞蓮舟與殷梨亭俱是謙謙君子,當即微微點頭。丐幫的三位長老對莫聲谷惟命是從,也跟著低頭稱是。卻是張無忌聽聞少林派內的住持之爭這般源遠流長,不由冷然道:「說什麼看破、放下、自在,他若是不教你看破、放下,自己又怎能得到、自在?」

張無忌的言辭激烈,顯然對佛家十分厭惡,俞蓮舟唯恐他因謝遜之事再與少林派不睦,當即勸道:「無忌,所謂戈矛殺人,人知避也;名利殺人,至死不悔。佛法導人向善,自然是好的,不過是被一些歪嘴的和尚念錯了經。」

張無忌聽俞蓮舟一勸,神色便是一緩,只含笑向俞蓮舟言道:「二師伯勿憂,無忌明白。只是無忌聽這佛法教人修行來世,今生不思進取,終究不是好事。此事,容後再議罷。」

楊逍不知張無忌心中抱負,他聽聞莫聲谷說起少林派的內鬥卻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空聞方丈既與那三位老僧不合,今日教主再戰那金剛伏魔圈,想必空聞方丈會另有安排。」

楊逍這番話說地別有深意,眾人俱是一靜。張無忌卻搖頭道:「三僧畢竟是少林弟子,空聞心智清明,這金剛伏魔圈終究是要破的。」

張無忌這番話也是言之有理,眾人又是一歎。隔了一會,殷梨亭忽而失聲叫道:「糟糕!原本還打算讓青書幫無忌出戰這金剛伏魔圈,如今他……」

「莫七俠與宋少俠的武功已是佼佼,連他們也傷在金剛伏魔圈下,今日一戰……」范遙亦跟著皺眉。昨日一戰,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大放異彩,房內眾人皆知張無忌若想找幫手,唯有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能與這金剛伏魔圈一戰。至於周芷若,昨日敗在張無忌之手後峨嵋派便已連夜下山而去。

莫聲谷卻在此時開口言道:「青書受傷甚重,今日之戰他是不能出面了。只是這金剛伏魔圈,已有破解之法。」

【小劇場】

導演:各位,啥感覺?

三僧:閃瞎我鈦合金狗眼!

謝遜:幸虧我早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