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圓真的邪教組織

莫聲谷一連跟蹤陳友諒數日,俱不曾發覺他有離開的跡象,卻是見到富老兒的宅子裡接待了十數位來自三山五嶽的綠林好漢。聽他們閒談時所言,這些人俱是收到陳友諒的邀請,特地趕赴秦嶺,前來拜會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到第四日,陳友諒在百花樓設下酒宴給這些綠林中人接風洗塵,又約定明日亥時在城外荒郊的歸元神廟共同拜會這位大人物。然而陳友諒日日前去醫館探望宋青書,卻從未向他提及此事。

宋青書收到莫聲谷告之的消息,當即挑眉一笑,只道:「七叔,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莫聲谷深知事關重大,也不再阻止宋青書,點頭應允了下來。

當天晚上,叔侄二人打暈上官老三派來監視宋青書的兩人,一同離開醫館。他們運起輕功一路疾馳,不多時便來到城外荒郊,隱隱看到一處極為破舊的房屋在望,外牆塗黃顯是一處廟宇所在。二人行到近處,便見著廟宇內燃起燭火,並有交談聲不時傳出。莫聲谷與宋青書互視一眼,悄無聲息地翻入廟宇,進入大雄寶殿外,隔著窗戶向內窺視。

此時殿內正是燈火通明,陳友諒、富老兒兄弟八人與這幾日先後來此的十數名綠林中人盡數在列。而站在大殿中央的,卻是一名戴著鬼面面具,不肯顯露本來面目的神秘人。只聽得此人慢慢言道:「善哉善哉!我佛如來,普渡眾生。列位肯拜入我門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自是再好不過!」

莫聲谷聽此人說話時氣息綿長,顯是內家高手;但嗓音低沉沙啞,又是刻意變聲。不禁暗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身負絕頂武功,行事還這般小心謹慎。聽他口稱「我佛」,莫非還是出家人?他一邊想,一邊又習慣性地轉頭望了身旁師侄一眼。卻驚覺月色之下,宋青書的面色慘白,滿額冷汗,似是受了這神秘人的蠱惑神志不清,又好似受了極大的驚嚇。他眉頭一皺,急忙伸手握住宋青書的手掌,他的掌心中竟也是冷汗涔涔。

宋青書正是恍恍惚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時何地,右手卻忽然被莫聲谷握住,他心下一驚,當即清醒過來。恰巧一陣寒風吹過,宋青書竟覺自己的後背也已汗濕。此時中衣貼在背上,又濕又冷,凍得他連頭皮都要炸開了一般。正是此人,絕不會錯!他用力閉了閉雙眼,暗自心道。上一世時為他逼出劇毒,卻又在他體內打入一寒一熱兩道真氣,令他受盡折磨,最終向陳友諒屈服。正是此人!這張鬼面面具,這說話的嗓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絕不會錯!

此時殿內的十數名綠林中人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陳友諒邀他們過來,原說有大買賣惠顧,怎知一來竟是給自己找了個和尚師父?很快,人群中便跳出一名身材高壯手持鐵棍的的大漢,朗聲道:「陳長老,大伙原是聽說有買賣惠顧這才隨你來拜會英雄,怎麼卻成了拜師?老子殺人吃酒習慣了,做不得和尚受不得拘束。這買賣,不奉陪了!」說著,他將手中鐵棍往肩上一扛,轉身向大門走去。

陳友諒聞言面色一變,當即給富老兒使了個眼色。富老兒心領神會,當即與兄弟閃身上前攔住此人,含笑道:「胡老五,咱們一場兄弟,我富老大莫非還會害你不成?」

這胡老五也是附近有名號的山賊,生性凶殘魯莽,聽聞富老兒這般所言,只回道:「富大哥,你不是不知,當年我那師父正因太聒噪,才給我一棍敲碎了天靈蓋。如今還要再給自己找個師父,嘿嘿……」他搖搖頭,推開富老兒便要走。

富老兒還想相勸,那戴著面具的神秘人已然開口道:「算了,人各有志,由著他吧!」

富老兒聽聞這神秘人出聲,即刻變色,胡老五卻恍若未覺,只轉身對那神秘人笑道:「還是這位大師懂事,告辭了!」

怎知他話音未落,那神秘人身形一晃,瞬間欺近他身前,一掌拍向他天靈蓋。只聽「喀啦」一聲脆響,那胡老五雙眼突出口鼻出血,已被打地腦漿迸裂一掌斃命。那神秘人慢條斯理地自懷中抽出一條錦帕,仔仔細細地將掌上沾到的血跡拭去,又問道:「還有誰要走?」

滿場死寂。

眾人見這神秘人武功如此高絕,哪裡還敢說走?他們彼此互望一眼,又畏畏縮縮地收回目光,片刻後,終是齊身拜倒,口中叫道:「拜見師父!」此時大雄寶殿內的釋迦摩尼相猶在,低眉垂目悲憫世人,然而殿中眾人卻已向一戴著鬼面面具的神秘人低身下跪,這情形當真是詭異莫名,令莫聲谷與宋青書的心頭都無由地掠過一絲寒意。

眼見事成,陳友諒侍立在那神秘人身旁,滿面得色。那神秘人卻是十分矜持,眾人在地上跪了許久,他卻仍自顧自地擦著手指,彷彿雙手乾淨與否遠比眼前眾人要緊地多。一眾綠林見狀,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仍舊恭恭敬敬地跪著。等了許久,眾人只見那條沾著不少血跡的錦帕緩緩飄落,那神秘人終於開口道:「免禮,起身罷。」

眾人三三兩兩地站起身來,仍舊忐忑不安地望著那神秘人,不知他還有多少惡毒的手段未曾使出。只聽得那神秘人不緊不慢地言道:「爾等既入我門下,我便傳授爾等一些武功,也不枉了這一場師徒名分。」

聽聞這神秘人要傳授武功,眾人頓時面露喜色,眾人眼見他武功高絕,若是學上一招半式,也受用不盡了,當即齊聲道:「多謝師父!」這一聲「師父」卻是比方才誠心了許多。

眾人讓開位置,那神秘人當即上前打了一套掌法。眾人眼見這套掌法精妙確為高深武學,面上喜意更濃,各個爭前學習,早將胡老五死不瞑目的慘狀拋諸腦後。卻是莫聲谷閱歷廣博,即刻便認出這套掌法的由來,當即一聲低呼:「少林般若掌!」

宋青書眉心一跳,暗道:這陳友諒曾言他出身少林,莫非這僧人也是少林中人?這般武功,絕非無名之輩,究竟是誰?宋青書見這神秘人身形熟悉,便又踏上一步想看清楚,怎知腳下有支枯枝。他一步上前,正巧將這枯枝踩斷,發出聲響。

「是誰?」那神秘人內功深厚耳力驚人,即刻高喝一聲,一掌向宋青書與莫聲谷二人偷窺的窗戶擊來。

宋青書急忙拔出長劍,扔下一句:「七叔切莫現身!」劈開窗戶,直闖入內。

那神秘人見是武當弟子宋青書在此現身,不禁「咦」了一聲。只是這片刻遲疑,宋青書已搶得先機,使一招「鯤鵬擊浪」一劍刺向神秘人。那神秘人急忙閃身躲避,左掌拍向宋青書右臂,右手兩指伸出使一招「雙龍搶珠」挖他眼珠,招數端得狠毒。宋青書當即錯步向後,回劍反削神秘人的兩指。那神秘人武功高妙招招狠毒,宋青書本非他對手,可他竟鐵了心以命相搏,只攻不守。神秘人愛惜性命不欲與他拚死,一時之間竟奈何不得他。眨眼間,兩人過得十七八招,宋青書已大落下風,那神秘人的招數忽然一變,右手兩指斜斜伸出,直戳宋青書左肋。宋青書只覺那神秘人的兩指尚未戳中,一股極為熟悉的寒氣已撲面而來,他自知萬難避開這一指,竟也不再費神防守,招式一變,以長劍使出一招「大江似練」向著那神秘人一劍斬下。

那神秘人一指戳出,正中宋青書肋下「期門穴」。宋青書身形一晃,只覺彷彿有細絲般一縷冰線,自「期門穴」直衝而上,游到何處穴道,何處便感酸麻,不多時半邊身體麻木,竟再不能動彈。

那神秘人陰聲一笑,冷冷地道:「武當派果然名不虛傳,區區一個三代弟子,受我一指竟仍能站立。」光明頂上,明教韋一笑、五散人受他一指各個倒地不起,便是光明左使楊逍受了兩指也站立不住。此時見宋青書兀自挺立,心中卻是對他有了幾分賞識。他卻不知,宋青書不是不願坐倒卻是不能坐倒。方才混亂之中,宋青書搶先入內,莫聲谷深知叔侄二人同時現身斷無幸理,只得聽從師侄所言暫且躲在房頂。然而他若是坐下,那便說明自己再無反抗之能,以七叔的性格,定會破牆而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救他。

此時寒氣運轉全身,宋青書面色慘白,額上冷汗也慢慢結成寒冰,他稍稍動唇,只喃喃道:「幻陰指,原來是你!」

那神秘人一聽「幻陰指」三個字便是一怔,只聽「喀啦」一聲輕響,他面上戴著的鬼面面具忽然裂成兩半,跌落在地。面具下的那人年約七旬,面容枯黃雙目卻瑩然有光,此人正是少林派圓真禪師!圓真見宋青書劈開他面具識破他身份,頓時變色,隨手拭去額上滲出的血珠,輕聲道:「光明頂一別,宋少俠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宋青書勉強提氣,跟著微微一笑,回道:「圓真禪師原來未死,當真可喜可賀!」

殿中眾人見這神秘人竟是少林派的高僧,各個面色有異。然而陳友諒此時卻顧不上他們,宋青書是他結交而來,若是師父不喜,殺了他事小遷怒於己事大。他趕忙排眾而上,問道:「宋兄弟為何在此?」

宋青書扭頭看了他一眼,負氣道:「陳大哥想是沒把我當兄弟,怎麼在此聚會也不知會我一聲?」他滿是不屑地掃視了大殿內眾人一眼,又道,「他們的武功,比得上我嗎?」

「誤會!誤會!」陳友諒滿面堆笑,湊近圓真低聲將他與宋青書結識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圓真聽聞宋青書因張無忌之故已與武當派鬧翻,當即冷嘲道:「光明頂一戰,宋少俠智計百出,想不到最終卻只成就了一個張無忌!可悲可歎!」

宋青書微一挑眉,竟是想也不想地便反駁了回去。「光明頂一戰,圓真禪師同樣智計百出,最終還不是一樣只成就了張無忌?」

圓真面色一變,獰聲道:「找死!」舉步上前,要將他斃於掌下。

躲在房頂的莫聲谷見圓真殺氣騰騰,即刻抽出了長劍,正要破頂而入,耳邊卻聽得宋青書一聲高喝。

「慢著!」宋青書喝斷圓真的行動,誠摯建言,「圓真禪師,如今你我有共同的敵人,又何必這般劍拔弩張不死不休呢?」

圓真腳下一頓,諷道:「你是要拜我為師?」

宋青書卻傲然一笑,回道:「武當掌門宋青書與圓真禪師的弟子宋青書,禪師以為哪個更有價值?」

圓真目光一轉,不置可否地道:「宋少俠,你的野心不小。」

宋青書卻洒然笑道:「圓真禪師這般年紀尚且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青書風華正茂,怎能不急起直追?」

守在房頂的莫聲谷急忙憋住氣息,若非情形危急生死一線,他幾乎要噴出笑來。

圓真的面色一變再變,許久才道:「你知我是何打算?」

宋青書見圓真目光凌厲,彷彿他說錯一句便要立時斃命,霎時心下一驚。他沉吟片刻,隨意一掃殿上眾人,才道:「禪師心存高遠雄才偉略,豈是晚輩所能企及?晚輩只知,禪師何等人物,深夜來此水陸道場,總不會當真為了我佛慈悲,普渡眾生!」

圓真聞言面色稍緩,盯著宋青書的雙目緩緩言道:「宋少俠這般才智,真乃武當之福!」

宋青書的眼底卻流露出恨意,冷道:「我若當了武當掌門,方是武當之福!」

「如此說來,宋少俠是不願拜我為師了?」圓真又問。

宋青書怒瞪了他一眼,反問道:「禪師可曾見我太師父稱少林空聞方丈為師父的?」

圓真啞然失笑,暗道:聰明、驕傲、急躁,難怪張老道看不上他。「口說無憑,要老衲如何信你?」

宋青書見圓真這般油鹽不進,只無奈一歎,隨手扔下長劍。「圓真禪師行事這般畏首畏尾,還是趕緊殺了我,以絕後患!」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今日大殿中人全都見過禪師真容,未免他們回去後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還是一併殺了為妙!」

宋青書話音一落,殿內即刻一陣嘩然。那十數名綠林中人有的雙眼亂轉,似在尋找出路;有的握緊手中兵刃兩眼赤紅,似要拚死。圓真見狀暗道不妙,當即極是忌憚地瞪了宋青書一眼,心道:此人心思狠毒,三言兩語便煽動眾人,若要掌控還得時刻小心。想到此節,他上前一步,伸手輕拍宋青書的肩頭,笑道:「宋少俠,老衲一把年紀心腸變軟,見不得殺生,你也無須行這禍水東引之計。如今你我皆身在綠林,便按綠林的規矩行事,可好?」他說一句,便拍宋青書的肩頭一下。待拍到第三下,宋青書面色突變,忽而噴出一口鮮血,雙膝一彎,終於坐倒。

宋青書盤膝在地,抱元守一。奇在圓真見他運氣調息,竟也不出手阻止。宋青書運氣良久,只覺手腳回暖,身體各處穴位的酸麻逐漸減輕,可氣海之內卻有一股寒氣縈繞不散,稍一提氣便渾身發寒,冷汗滾落,眉梢鬢角都幾乎結出寒冰。片刻後,宋青書終是放棄,只咬牙道:「禪師這是何意?」

圓真嘿嘿一笑,只望著陳友諒道:「我這徒兒不爭氣,在外惹下了大仇家,請我出馬。宋少俠這般武功,便來助我一臂之力罷!」

宋青書恨聲道:「禪師封我內力,試問我如何助你?」

圓真聞言雙手向後一負,意味深長地道:「無須你出手,只須你親手殺了他!」

宋青書神色數變,最終黯然歎道:「晚輩聽禪師吩咐便是!」

「識時務者為俊傑!」圓真輕聲一讚,吩咐陳友諒道,「友諒,扶宋少俠回去。事不宜遲,我們明日便啟程!」

陳友諒急忙上前,慇勤地扶起宋青書。宋青書瞪了他一眼,低聲道:「陳大哥,我當你是兄弟,你卻屢番害我!」

陳友諒卻只含笑回道:「宋兄弟,待殺了我那大仇家,大哥再向你請罪。屆時,你我兄弟更當多多親近才是!」

宋青書望著陳友諒冷冷一笑,閉上雙目,不再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