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九陰白骨爪

黃衫女子攜史紅石剛一離開,莫聲谷的面色即刻沉了下來,緩緩問道:「究竟是不是『九陰白骨爪』?」

宋青書的手腕被莫聲谷緊緊扣住,力量之巨幾乎要將他的手腕捏斷,他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掙脫。聽聞莫聲谷有此一問,更是六神無主,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莫聲谷一聲厲喝,一把將宋青書扯到了自己面前。

宋青書一陣心慌意亂,武林規矩,若無師門允許另學別派武功便是欺師,更遑論這武功原是一門陰險毒辣的邪功。重生一世,他從未刻意去練這門功夫,只是危急時刻這一招最為有效,他便本能地用上了。宋青書本想編句謊言欺瞞過去,可心思百轉,到最後卻又突覺一陣疲倦湧上來,不禁自暴自棄地承認:「是。」

莫聲谷見宋青書承認了這的確是「九陰白骨爪」亦是心下一鬆。張三豐天性豁達,並無門戶之見,身為他的弟子,莫聲谷自然也不是迂腐之人。否則,他也不會隨史火龍學降龍十八掌。武功本無善惡,不過是使用這門武功的人心性狠毒為非作歹,才使這武功沾上了罵名。宋青書雖說習得「九陰白骨爪」,然而莫聲谷兩次見他用這門功夫,一次在萬安寺高塔之外是為自救,這一次雖說取人性命,可也是為了救他這個師叔。莫聲谷如何會責怪他?他只是擔心傳授青書這門武功的人居心叵測。「從哪學來的?」他又問,此時說話語氣已柔和了許多。

宋青書卻並未有所覺,只怔怔搖頭,許久才道:「我不能說。」

莫聲谷詫異地微一揚眉,重複道:「不能說?」

宋青書長長地歎了口氣,慢慢跪在莫聲谷身前,輕聲道:「七叔若要罰我,青書絕無怨言。只是……我不能說。」他不想解釋亦無從解釋,更加不想莫聲谷繼續探究,他只想盡快解決這件事,哪怕是處罰也甘之如飴。

莫聲谷措手不及地怔住了,他不知為何宋青書會認定自己會罰他,相比青書對他的救命之恩,學了一門曾有惡名可卻從未以此為惡的武功,顯然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莫聲谷卻本能地感覺到,宋青書這麼說並非賭氣,而是無奈。為何如此?他又想起宋青書那一身傷;想起杭州城中見過的那位運來當鋪的長子,縱然父親答應分家仍兀自憤憤不平。可青書卻只是離開,他本可以爭,而且未必會輸,武當弟子大都心向著他。縱然是二哥三哥四哥,雖嘴上不說,可莫聲谷卻也隱隱猜到他們並不認同的大哥的決定。莫聲谷忽然意識到,有太多事,他該好好想想了!他的師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是他疏忽已久的。「青書,」莫聲谷彎腰扶住宋青書的雙臂,苦苦皺著眉頭望著他,彷彿有極大的困惑。「你先起來……為什麼?」

宋青書不敢動,只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上一世他誤闖了周芷若的寢居,這一世又學了陰邪武功,一樣是觸犯門規一樣是解釋不清,可這一世他是再不敢逃了。

莫聲谷微微搖頭,不該是這種眼神,宋青書眼底的平靜讓他心悸。他甚至不覺委屈,只是認命等待。「不該是這樣!」他忍不住伸手摀住宋青書的雙眼,這雙眼睛讓他無法直視。「青書,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七叔要想想,七叔要好好想想……」他語無倫次地扔下兩句話,忽而縱身而去。

「七叔!」見莫聲谷孤身離開,宋青書忍不住大喊一聲,莫聲谷卻充耳不聞,只管運起輕功遙遙遠去。宋青書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身體慢慢鬆弛下來。許久,他低聲道:「我已知錯,還不行嗎?」他輕輕一笑,面上卻殊無笑意,唯有絕望。

宋青書不知自己跪了多久,雙膝早已自刺痛到麻木,莫聲谷始終沒有回來。眼見夕陽緩緩落於山後,宋青書的心也跟著漸漸下沉,七叔生性爽直處事乾脆利落,若是輕罰早該有所決定,拖到此時都拿不定主意是要逐他出師門還是廢他武功?

宋青書久久地凝視著天邊殘陽,那抹殷紅炙熱地令他雙眼生痛。恍恍惚惚,他忽而想起小時候。那時,他才七歲,爹爹將他習武時所用的小劍開刃,哪知第一日練劍便不慎劃傷了手臂。他又怕又痛,不禁放聲大哭,爹爹哄了又哄都無果,只得答應他讓他歇息三日不要練功。然而他自幼驕縱,這三日很快變成了七日,又從七日變成十日。直至爹爹怒氣沖沖地趕來抓來他去練功,他還坐在太師父的膝上指著手臂上幾乎已經看不到的白痕訴苦,又與爹爹鬥嘴,諸位師叔見狀俱是哭笑不得。那時太師父攬著他滿是無奈和寵溺地感歎:「青書,你什麼時候才長大喲!」

想到此處,宋青書的心頭竟無由地泛起一陣刺痛,他伸手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襟,喘息良久才將這突如其來的滯悶感忍了過去,只自言自語地道:「太師父,青書長大了,再不會畏懼逃避。只是為何代價這般大?」

風動竹林,竹葉聲聲搖曳輕吟;落日餘暉,翠竹生生淒艷明麗。

莫聲谷在竹林外站了許久,往日種種紛至沓來。他想起了很多事,青書幼年時的驕縱,以及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的沉穩,而然想的最多的卻是陳友諒的一句話。在百花樓時,他說:「宋少俠,或許正是因為你從不以此為苦,所以旁人也從不覺你苦。你的難處苦楚,無人知曉,更無人在乎。」他忍不住閉緊雙目,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自問:「無人知曉?無人在乎?」他靜了一會,又縱聲高喝:「無人知曉?無人在乎?為何我武當弟子卻要你這奸險小人來打抱不平?為何?」他忽然放聲長嘯,莫聲谷內功深厚,聲至之處但見竹枝顫動林鳥驚飛,然而這般驚心動魄的場面偏又有一股說不出的蕭索意味。

莫聲谷返回的時候宋青書仍跪著,此時已是月華初上,他見宋青書蹙著眉摁著膝頭,面色微微泛白便知他是跪久了著實痛地厲害。他不禁微微皺起眉峰,疾步上前將宋青書自地上扯了起來。

宋青書委實跪了太久,才被莫聲谷扯起身,雙膝便是一陣刺痛,全賴莫聲谷全力支撐才不至倒下。見莫聲谷關切地望著自己,他不由萬分無措地低喊了一聲:「七叔……」

莫聲谷也不說話,他見宋青書的確是站不穩了,竟是彎下腰將其打橫抱了起來,往木屋走去。

宋青書在莫聲谷的懷裡不安地動了動,尚未開口,便聽得莫聲谷冷冷地道:「別動!」宋青書即刻不敢再動,逕自被莫聲谷抱著送回了木屋,又親手取了傷藥敷在他的膝蓋上。

宋青書見莫聲谷態度冷冽可待他卻又十分細緻,心中愈發忐忑難安,當下又喊了一聲:「七叔?」

莫聲谷沉默地望了他一會,忽然指著擺在桌上的一隻籃子靜靜言道:「你剛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比這籃子也大不了多少,一眨眼,竟都長這麼大了。」他摸了摸宋青書的面頰,神色間滿是憐惜感慨之意,忽而輕歎一聲。「七叔,錯過了太多事!」

宋青書滿腹迷茫地望著他,實不明他何來這等感歎。

莫聲谷卻在此時握住宋青書的手腕,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聲道:「你爹而立之年才有了你,那時你娘剛有孕,大夫便說懷相不好。大哥與大嫂大吵了一場,大嫂哭著說要回娘家去,大哥無奈讓步,你才有機會出生。唐大夫是鄂中名醫,他說的話怎會有錯呢?你出生不足半年,你娘便去了。你爹抱著你在你娘的墓前哭得跟什麼似的。自那以後,他便格外疼愛你些。」說到這,他又轉頭望了面露驚駭的宋青書一眼,微笑著問,「怎麼,不信麼?」

莫聲谷有此一問,宋青書瞬間清醒了過來,只搖頭道:「我知道爹爹一向疼我。」他只是不敢相信竟有一日莫聲谷會與他講古,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莫聲谷微微一笑,感慨地道:「我長那麼大,也就見過你爹哭過那一回。」

宋青書低頭不語,只暗自心道:我卻還見過一回,自那以後萬不敢違拗他。

莫聲谷卻好似想到了什麼趣事,神色間頗有幾分戲謔。「青書,你小時候沒那麼乖的。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換牙?一顆牙掉了半個月,還喊痛,大夏天要喝冰鎮酸梅湯,你爹爹和幾位師叔磨不過你,只得用內力將酸梅湯給你冰了送來。」

宋青書登時面紅耳赤,那時武當山上只有他一個孩童,自是如珠如寶。縱使二叔生性冷肅,他也有辦法又哭又鬧總讓他屈服。隔了許久,他終是囁嚅道:「青書……青書那時的確太不懂事。」

「不懂事麼?你二叔那麼冷淡的性子,你也能把他氣得七竅生煙,可事後又總能把他哄好了。」莫聲谷低聲一笑,搖頭道,「七叔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可沒你這麼機靈。」

這一回,宋青書卻不敢再答話了。他是機靈,上輩子七叔也是這麼說,還有一句,偏偏用錯了地方!

莫聲谷也無須宋青書答話,只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太師父收了七個親傳弟子,可武當七俠中只有你爹爹娶妻生子。青書,你一出生大伙便都心知肚明你是武當派未來的掌門。師叔們疼你愛你,可該嚴格的時候也從未手軟過。你十歲那年偷偷溜下山與山下的孩子玩耍,正巧被七叔逮住狠罰了一回,自那以後你練功便再不敢偷懶。後來,你為你三叔盜得黑玉斷續膏,為賑濟黃河災民又親自去泉州做買賣。這些年你逐漸接手武當的庶務卻從未出錯,大伙的日子好過了很多,甚至你還打下了蒙古駐軍,咱們武當派的聲勢也跟著壯大。青書,七叔方才一直在想,你只比七叔小了七歲,可你做到的這些,七叔拍馬也不及。這些年這些事,七叔從未過問。可現在卻想一句,青書,你累嗎?」

宋青書沒有回答,只沉默地望著莫聲谷,許久方疲憊地發問:「七叔要逐我出師門?」他一直在害怕這個結果,想不到當這個結局最終來臨時卻只是麻木。

「自然是累的。你的功課原就比普通的三代弟子更重些,你還要習書,還要打理武當庶務,還要管著那些依附武當的災民,還要過問買賣上的事……這千頭萬緒,當年你爹爹理事時比你輕鬆百倍,也常常感歎力不從心。如今輪到你,你卻從來都是一聲不吭。默之的武功在三代弟子中也算佼佼,可他至今都做不到在瀑布下練劍兩個時辰。」說到此處,莫聲谷不禁搖頭苦笑。說起來這瀑布下練劍的法子還是他想的。當時只道是為了師侄好,可卻從未想過自己如他這般大時又能不能做到。「諸弟子中,唐劍麟聰明、方振武老實、常飛雲嘴甜,便是心高氣傲如馮默之,一樣是有一說一的脾氣。若是練武辛苦,他們會直言,甚至為了躲懶想法推拒。可唯有你,青書,你比馮默之更心高氣傲,卻也比他更沒有退路。因為你是大師兄,是未來掌門,所有人都看著你,你不能出錯,也不能說做不到。可我們是長輩,你不能說,我們竟也俱不曾發覺不妥,實在是……實在是……」他滿臉的愧色與懊悔,轉向宋青書認真地道,「青書,這些年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太過苛求於你了。」

宋青書猛然一驚,難以置信地望著莫聲谷。「七叔?」

「七叔在你十歲之前絕沒有如你這般驕縱,可在你十歲之後也絕無可能做得比你更好。至少在七叔十歲那年,還能抽空與同門弟子一同玩耍,也絕不會有另外一個師叔冒出來狠狠責罰於我。這些年來始終對你諸多要求,希望你能永遠不錯,希望你能當一個讓所有人都心悅誠服的武當掌門,可卻從未想過這些要求自己又能不能做到。人活一世,誰又能做到永不犯錯?……是七叔太苛求了!『將你的犧牲視作理所應當甚至視若無睹,稍不如意便橫加指責多多非難,親與仇又有什麼分別呢?』陳友諒不是好人,可他說的話,不無道理。」莫聲谷不由幽幽一歎。

宋青書急忙轉過臉去,喘息良久才忍住了將要流出的眼淚,低聲道:「我知道長輩們都是為我好,是我自己不夠好。」

「青書,你一直很乖,」莫聲谷扶住他的肩頭,「越大便越懂事。可七叔如今想來,卻情願你如十歲之前那般,又驕縱又愛惹事,稍不順意便又哭又鬧,也好過現在受了無窮委屈仍苦苦隱忍。你原不是這般循規蹈矩的性子,卻生生被磨成了這樣。江山易改,本性難易。七叔至今都改不了衝動的個性,你卻……唉!當年連你太師父也曾提過不要過於求全責備,七叔卻總自以為是。七叔這些年待你嚴苛,難為你了。」

宋青書並沒有想哭的意思,可不知為何只稍一眨眼,淚珠便掉了下來。「人總是要長大的……」他輕聲道,「我知道七叔也是為我好。」

「卻也著實辛苦了些,不是嗎?」莫聲谷伸手將其攬入懷中。「青書,無論你如何學的『九陰白骨爪』,武功本身並無正邪之分。你用這武功是為了救七叔並非害人,七叔怎會怪你?」說到此處,他忽而輕輕一笑,又道,「若是想哭便哭吧,七叔就當沒看到。」

宋青書沒有哭,他只是緊緊地抱住莫聲谷的腰身,久久不曾出聲。

【小劇場】

青書:導演,我腿都站不直了!我要加錢!

導演:擦!你七叔都讓你起來了,你自己要跪,結果受傷拖延劇組時間。不扣你工資已經很好了,還敢提加錢?

青書:我敢起來嗎?

導演:天生抖M,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