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殷融陽

翌日一早,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整理行裝,準備啟程返回武當。臨行前,他們又去祭拜史火龍,莫聲谷在史火龍的墓前沉吟良久,終道:「史幫主為何獨獨瞧上了我?丐幫便再無一個能人?」

宋青書聞言,即刻笑道:「自是看中了七叔威武不凡,非池中之物。」

莫聲谷瞪了他一眼,只拉長聲道:「九陰白骨爪……」

宋青書驀地一驚,頓時老實了。「史幫主長久不曾理事,丐幫中人他多不熟悉。可若有能人,也早該出頭,怎會眼睜睜地瞧著丐幫日漸式微?七叔既然救了他又學了降龍十八掌,武當七俠的名號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這名望也有了實力也有了,換了是我,也一樣一事不煩二主。」

莫聲谷這些年雖不理庶務,可卻也時時見到師侄打理武當上下諸多事宜,心知這掌管門派庶務靠的絕非武功卻是才幹。可才幹這玩意,他著實是七竅通了六竅,只無奈長歎道:「統領丐幫又不是打家劫舍,只憑武力又有何用?武當七俠名聲再響,這威風也用不到丐幫頭上,當真用了也只怕是弄巧成拙!」

宋青書見莫聲谷這般愁眉苦臉也是好笑,他略一回想前世記憶,便道:「如今丐幫由掌棒、掌缽二龍頭,執法、傳功二長老統領,這四人不相統屬,幫中污衣淨衣兩派又不能相容,七叔去做幫主,首先便是顯露武功立下威勢,收了權才好行事。掌棒、掌缽二龍頭年紀老邁,必不會再有爭勝之心,只要見了七叔人品武功,定然心悅誠服。傳功長老七叔在杭州也曾見過了,此人頗有些急躁,陳友諒在他手下多時也不曾察覺異常,不是能成事的人。唯有這執法長老,見事明白行事沉穩,七叔還要掂量掂量他的底細才是。」上一世時,他被陳友諒威逼投入丐幫,丐幫弟子見他堂堂一個武當未來掌門來投效,各個深覺面上有光。唯有執法長老眼明心亮,多問了幾句。當時他被逼問地狼狽不堪,如今想來此人確是個人物。「依侄兒之見,丐幫如今最大的隱患並非這四人亦非與海沙幫相爭之事,卻是污衣淨衣兩派。若不能使這兩派拋下舊怨融為一體,丐幫怕是早晚分崩離析。」

莫聲谷見他對丐幫的事也這般清楚,不禁奇道:「青書,你如何得知?」

宋青書神色一窒,只隨口道:「我這一路跟著陳友諒,聽他說了不少。」

莫聲谷原想問「你怎知陳友諒所言是真是假?」,只是轉念一想,他這師侄素來靈醒說一知十,也就不再將這疑問放在心上,只虛心求教。「若依你之見,當如何使這兩派拋下舊怨融為一體?」

宋青書也知他這七叔長這麼大就不曾管過什麼庶務,如今突然要他接手丐幫這個爛攤子也是為難,他認真思索片刻,竟是仔仔細細地為他出了幾條主意,又一一分說當如何行事。最後總結道:「究竟情況如下,總要真見了丐幫弟子才能知曉。七叔若有不趁手,只管送信回武當。」

莫聲谷心知宋青書這些年打理武當庶務又在商場縱橫,多少麻煩事到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這等人情事務早成老手,聽他這般所言也不怪他無禮,只連連點頭。隔了一會,他忽而冒出一句。「史幫主選我,可也曾想到你定會為我捉刀?」

宋青書聞言不由一怔,半晌才苦笑著道:「薑還是老的辣!」

二人又在史火龍的墓前撒了酒,就此拜別而去。出得秦嶺,但見綠蔭點點,已經是一派草木復甦粉蝶飛舞的春氣象。莫聲谷深深地吸過一口氣,忽然言道:「處理庶務,七叔不如你爹,你爹卻不如你。有些事,並非他不憐惜你卻是不曾料想得到。待回了武當,七叔好好與他分說,可七叔也不過是個門外漢,所以最關鍵的還是青書你不可賭氣。」

莫聲谷再三向他保證,宋青書如何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只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青書明白。」

「廢話!」莫聲谷卻不贊同,「你爹又不是聖人,怎會無錯?不過是……畢竟是你爹。小受大走,他若說不通,七叔再陪你在江湖上遊歷一段時日便是。等你爹想你了,自然就明白了。」

宋青書聽莫聲谷這般所言登時一陣暗笑,心知七叔於一應庶務的確是一竅不通。真論起來,他之所以憤而出走,始作俑者不是爹爹卻是張無忌。想他離開武當多時,張無忌應該早已將武當把持住,哪還有他插手的份呢?只是莫聲谷雖說嘴上不言,他也明白武當上下俱盼著他與張無忌兄弟和睦。七叔把話說到這份上,已是為他著想良多,夫復何言?何不退讓一步,給他們一個兄弟和睦?只要長輩們安心,他也算沒白活這一世。想到此處,他不由輕輕一歎,只道:「七叔,走吧!回武當!」二人策馬揚鞭,飛馳而去。

莫聲谷與宋青書快馬加鞭一路南下,莫約過了大半個月便進了鄂中。眼見再過得數日便可抵達武當,莫聲谷更是興奮,回頭向宋青書言道:「咱們快些,說不定還能趕上融陽的滿月酒!」

宋青書愣了一下方意識到莫聲谷言下所指是六叔的兒子,「融陽」是太師父取的名字。當初他們前去圍攻光明頂時六嬸便已有孕在身,算算時日,他的小師弟也該出生了。宋青書隨莫聲谷返回武當本非心甘情願,如今想到回去後還能見到小師弟,心情卻是略微好了些。他仰頭看了看天色,當下建議道:「七叔,天色已晚,還是先找家客棧投宿一晚再啟程吧。」

莫聲谷見日影西斜,便點了點頭。

二人在鎮上的一家客棧宿下,因為急著趕路,用過晚飯便早早回房歇息。這幾天愈發臨近武當,宋青書的心中便愈是煩躁,在榻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也無睡意,乾脆披衣起床,推窗望月。怎知他只在窗前站了一刻,尚未及醞釀出半點詩意,便見著幾處屋舍之外,有三名蒙面的黑衣人漏夜攀牆越障經過處處房頂,悄無聲息地往鎮外奔去,其中一人的手上竟還抱著一個長包袱,不知裡面藏著什麼值錢的物事。宋青書的眉心一皺,隨即想到這幾年鄂中之地已為武當牢牢把持,這幾個藏頭露尾的神秘人只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想到此處,他當即抓起擺在桌上的長劍,翻窗追了出去。

此地已是臨近武當的一處大鎮,人口稠密,宋青書唯恐打鬥起來會波及無辜,便耐心地尾隨著那三個蒙面人一路奔出鎮外,不久便見到迎面有一處破廟在望。那三人目露喜意,急忙奔了進去。宋青書好奇他們的來歷,心思一轉,運起梯雲縱輕功,身體一縱一折輕輕落在了屋頂上。他俯身趴在房頂,悄悄掀開房頂的瓦片向裡觀望。

只見那三人在廟裡燃起了火堆,扯下面巾互相交談。藉著火光,宋青書終是看清了那三人的相貌。坐在正中的一人個頭高大,粗眉巨目,顎下生著一顆黑痣,此人宋青書曾在萬安寺的高塔上與他照面,正是玄冥二老的大弟子烏旺阿普。坐在他身邊的兩人全身肌肉盤根虯結氣勢剽悍,卻是兩名番僧。烏旺阿普懷中所抱的也不是什麼長包袱,卻是一個裹著嬰兒的襁褓。那孩子瞧著還沒烏旺阿普的一段小臂長,此刻正安靜地閉著雙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被下了藥。烏旺阿普身為男子,顯然不懂該如何抱一個軟軟嫩嫩摸起來全無骨頭的嬰兒,才抱了沒多久便狼狽地顛了顛手,那孩子身上原本完好的襁褓便散開一角,露出以銀線繡著八卦圖案。

卻在此時,坐在烏旺阿普左側的一名番僧出聲道:「烏旺大哥,此地距武當山百里之遙,還是先把孩子放下吧!」

見到那八卦圖案,又聽那番僧提及「武當山」三個字,宋青書的心底便是一跳,隱隱懷疑這嬰兒的身份。耳邊只聽得烏旺阿普道:「張三豐出關了,咱們還是謹慎些為妙!」

提到張三豐,那兩名番僧同時面露懼色,半晌才強笑著道:「有這小子在手,量他張老道也不敢如何!」

烏旺阿普卻不甚贊同地搖搖頭,只道:「還是早日與師父匯合,用這孩子換郡主回來!」他的這句話卻是正理,那兩名番僧也盼著用這孩子換得郡主的下落,博王爺與小王爺二人青眼,不禁連聲稱是。烏旺阿普委實不會抱孩子,才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那嬰兒的腦袋自烏旺阿普的肩頭滑下,頭頸裡掛著的一枚羊脂白玉跟著掉了出來。

「融陽!」宋青書一見這枚玉珮,心中更無存疑,不禁握緊了手中長劍。這枚玉珮原是他為融陽特意備下的!以烏旺阿普與那兩名番僧的武功,俱不是宋青書的對手,只是融陽在他們手上,宋青書卻是難免投鼠忌器。他正發愁,烏旺阿普等人連續奔逃了三天三夜卻是著實有些累了,三人再聊得幾句,烏旺阿普終是抵不過那兩名番僧的勸解,隨手將融陽擺在一旁,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青書心下一喜,只等他們鼾聲一起,便悄無聲息的溜進破廟,小心翼翼地抱起融陽,藏身佛像之後。他雖知嬰兒不曉事,想哭就哭,難免打草驚蛇,可見融陽睡了這麼久仍半點聲息也無,卻是不免擔心,急忙以內力探融陽的脈搏,試探他的四肢百骸。宋青書雖傷了氣海,可這些年來練功十分刻苦,一身純陽無極功的內力已是不俗。此時將內力緩緩注入融陽體內,便好似有一股極細的暖流緩緩流入他的奇經八脈。於融陽而言,宋青書這般所為便好似為他洗筋伐髓貫通任督,日後練武有事半功倍之效。然而嬰兒的身體稚弱經脈幼嫩,稍有不慎便會損傷根基。宋青書以內力探他經脈,卻是頗耗功力,不多時,他的額上便已沁出一層薄汗。很快,宋青書便探明融陽的身上「璇璣」、「玉堂」兩處穴道被人制住,這才使他昏睡不醒。嬰兒的身體稚弱,被人以高深內力制住兩處大穴,血氣不暢,時日一久只怕有性命之憂,宋青書不敢怠慢,急忙暗運內勁,替融陽衝開了這兩處穴道。此時融陽離開母親身邊已有三日,若非烏旺阿普還要拿他來換趙敏,記著每日給他喂些米湯,怕是早已餓死。只是烏旺阿普擔心他哭鬧引來追兵,是以這一路上多半制住他的穴道,不讓他發聲。此時穴道被解,他即刻難受地聚起淡淡的眉峰,哇哇大哭。然而他吃了這數日的苦,又累又餓,這哭聲竟也嬌弱地好似貓叫一般,聽得宋青書極為心疼。

烏旺阿普武功高強,融陽發出的這點哭聲已足以驚醒他,他即刻跳起身來四下一望,身邊卻是早已不見了融陽的蹤影,唯有嬰兒的哭聲仍在這破廟內迴響。三更半夜,有嬰兒的哭聲在破廟中響起,自己身邊帶著的孩子卻又不知所蹤,此情此景竟是頗有幾分陰森詭異。烏旺阿普額上沁汗,急忙踹醒身邊的兩名番僧,大喝一聲:「什麼人?」

一陣寒風吹過,撞開了破廟大門,發出「吱呀」一聲。此時月色清冷,緩緩地自房頂的幾處漏洞上傾落,撒在破廟中供著的佛像上,釋迦摩尼眉目低垂,始終不言不語。

「什麼人?」烏旺阿普又喊了一聲,此時音色顫抖已是極為驚慌。「是人是鬼?」

片刻後,有一名青衣人緩緩地自佛像身後走了出來,只見他容色整麗,氣質清越,懷中正抱著一個嬰兒柔聲逗弄,竟是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烏旺阿普等三人一見是個大活人自佛像後走了出來,登時鬆了口氣,厲聲喝道:「小子,你好大的膽子!」

宋青書輕拍了融陽兩下,見他沉沉睡去,這才放下心來。伸手替融陽拭去腮下掛著的淚珠,抬頭望著他們,冷冷地道:「敢劫我武當後人,烏旺阿普,你好大的膽子!」話音一落,只聽「錚」地一聲,含光劍猛然出鞘,向他們三人直刺而來。

烏旺阿普見宋青書這一劍來得凌厲,即刻高喝一聲,一掌拍向宋青書。怎知他這一掌才至半途,宋青書的身體在半空中忽而一閃,烏旺阿普但見一道銀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立時便被制在原地,動彈不得。眼角瞥到宋青書如一道閃電般掠過那兩名番僧身側,那兩名番僧的頸項處瞬間便多了兩道細痕。數息之後,那兩名番僧同時咳了一聲,兩道細痕即刻裂開,化為兩道血泉,兩人同時倒了下去。臨死前一刻仍兀自瞪著雙目,好似難以置信。

烏旺阿普立時驚恐不已,以為自己也要步他們後塵,怎知等了半天,他仍是牢牢立在原地,神智仍舊清醒。他急喘幾口長氣,這才發覺自己只是被點住了穴道,暫無性命之憂。

有這一番打鬥,方才入睡的融陽一聲呢喃,身子在宋青書的懷中動了動,似要醒來。宋青書急忙低頭慢慢地拍著襁褓,見他又入睡,這才走到烏旺阿普的面前,低聲問道:「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烏旺阿普見宋青書望著他的眼神冰冷偏面色平靜,牙齒只不住打顫,如何說得出一個字。

宋青書不耐煩與他多廢話,一揮手中長劍,烏旺阿普的一隻右手便掉在了地上。

烏旺阿普只覺一陣劇痛,還未及放聲大叫,又被宋青書點住了啞穴。耳邊只聽得宋青書語音柔和地緩緩言道:「噤聲!別吵醒了我師弟!我現在問你話,你好好答我,我便饒你一命。否則,我把你一塊塊切碎了!」烏旺阿普被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點了點頭示意他願意配合。

宋青書見狀,滿意地解開了他的啞穴。此刻,烏旺阿普的斷手之痛已是入心入肺,他卻死死咬著牙關,不敢漏出半句呻/吟,只忐忑不安地望著宋青書。

宋青書低頭看了一眼融陽,問道:「除了點穴,可曾給我小師弟下藥?」

烏旺阿普急忙搖頭,忙道:「孩子尚幼,下藥難免損傷,在下也不是心狠之人。」

宋青書冷笑一聲,又問:「我的小師弟如何到了你手上?」烏旺阿普聞言頓時沉吟不語。宋青書也不與他廢話,一劍便斬下了他一條胳膊,又飛快地為他點穴止血,使他不至失血暈厥。「烏旺阿普,你如今還剩一隻手兩條腿算活著,手腳都沒了成了人彘也算活著,你想怎麼活?」

烏旺阿普哆嗦著壓下衝到喉間的慘叫,此時望向宋青書的眼神已又是畏懼又是憎恨。他再不敢隱瞞,當下將其來到武當擄走融陽的前因後果如數交代了出來。萬安寺一役後不久,趙敏失蹤。汝陽王唯恐是六大派尋仇擄走了趙敏,便派人四處找尋,這烏旺阿普原是隨著玄冥二老奉命來武當尋人。然而玄冥二老半路獲知消息,原來張無忌也去了武當,他們忌憚張無忌與張三豐的武功,不敢貿然上山便令烏旺阿普帶著幾個番僧假扮災民投往武當山下,盼著能打探出趙敏的下落。怎知張無忌早被馮默之一句話逼走,之後又與趙敏一同去了靈蛇島,烏旺阿普等人在武當山下一連待了一個多月卻是毫無頭緒。正束手無策之際,三日前殷夫人帶著兒子下山來看望父親,順便處置武當佃戶的紛爭,正巧被烏旺阿普等人撞見。烏旺阿普聽聞馬車中的女子和孩子正是殷梨亭的妻兒,即刻上前一掌將殷夫人打至重傷,又搶走了融陽,意圖以融陽逼武當交出趙敏。烏旺阿普等人對張三豐十分忌憚,搶了融陽便忙不迭地逃出武當山,這一路不眠不休,終是趕到了這處破廟,只待玄冥二老帶著大軍與他們匯合。

烏旺阿普有心拖延,一番話說地顛顛倒倒涕淚橫流。待他說完,破廟外竟傳來一陣馬蹄聲。宋青書面色一變,即刻便注意到烏旺阿普的目光中正閃著得意又狠毒的光芒。宋青書心中大怒,偏又有言在先,只得一掌打暈了他,抱著融陽衝出破廟,稍稍辨明方向,撿了一條荒茫野道逃之夭夭。

【小劇場】

融陽:大哥你放心!我來了,張無忌那小子就得靠邊站!

青書:那我呢?

融陽:你本來就靠邊站了,就想開點吧!

青書&無忌:…………